當這些降而複叛的鼠民義軍,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找到大角軍團主力的時候。


    劫後餘生的他們,忍不住捧腹大笑,瘋狂嘲諷那些氏族武士的愚蠢。


    “天底下怎麽會有這樣的蠢貨,真的相信我們會為了區區幾顆曼陀羅果實,就甘願重新淪為奴隸,攻擊我們血脈相連的同胞嗎?”


    “而且他們還不派出監軍,就無條件信任我們,會向大角軍團防禦森嚴的陣地,發起自殺式攻擊?怎麽可能!”


    “這些狼族遊騎兵的指揮官,一定是個蠢貨,全圖蘭澤最天真的蠢貨!”


    “如果狼族指揮官的頭腦,都這樣簡單的話,怪不得他們會被大角軍團,一次次打得落花流水了!”


    鼠民義軍紛紛這樣說。


    所有人都笑出了眼淚。


    但很快,他們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他們發現,和大角軍團主力會師之後的日子,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


    他們仍舊無法免除饑餓的折磨。


    大角軍團也沒有餘糧。


    對於他們這些滿懷著不切實際的夢想和空空如也的肚皮,千裏迢迢趕來投奔的義軍們,並不怎麽歡迎的樣子。


    而狼族指揮官提供給他們的食物,經過精確計算,僅僅夠他們沿途消耗,再怎麽精打細算,都沒有留下一星半點。


    餓了幾天幾夜之後,不滿以及恐慌的情緒,便在鼠民義軍當中蔓延起來。


    有人開始抱怨,大角軍團和氏族武士一樣,都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看不起他們這些冒著生命危險,千裏迢迢趕來投奔的義軍。


    他們都願意為了大角軍團赴湯蹈火,肝腦塗地都在所不辭了,大角軍團竟然連最粗糲的曼陀羅糊糊,都無法保證他們一天兩頓。


    難道他們一路披荊斬棘,突破重重防線,僥幸沒死在氏族武士的手裏。


    好不容易找到大部隊,卻要活活餓死在大角軍團的眼皮子底下?


    這不是太荒謬了嗎?


    還有人舔舐著幹裂的嘴唇,迴味著狼族遊騎兵提供給他們的那份微薄的軍糧,認為狼族指揮官雖然愚蠢,但對待部下,真算得上是寬宏和慷慨,給狼族當炮灰的待遇,都比跟隨大角軍團作戰要好得多。


    現在想想,真不知道,究竟誰才是真正的愚蠢——是宅心仁厚的狼族指揮官,還是自作聰明,降而複叛,卻要活活餓死的他們。


    甚至有人,開始質疑大角鼠神的存在。


    “在我們彈盡糧絕,最絕望的時候,所有人一起跪在地上,以最虔誠的姿態,向大角鼠神祈禱,祈求鼠神能賜予我們一線生機。


    “結果,鼠神沒有迴應我們,反倒是狼族遊騎兵救了我們一命,接納了我們的投降,還賜予我們足以苟活的食物。


    “狼族沒有懲罰我們當中的任何人,我們卻再次背叛了狼族,投奔到大角軍團這邊。


    “看到的卻是,大角軍團的所有人,也在一次次向大角鼠神祈禱,哀求鼠神能賜予他們填飽肚子的食物,然而,大角鼠神同樣沒有迴應他們!


    “這樣看來,大角鼠神真的存在嗎?倘若真的存在,而且真像傳說中那樣,擁有無所不能的神力,為什麽他連填飽鼠民們的肚子,如此簡單和基本的事情都辦不到呢?


    “難道,慷慨的、仁慈的、強大的、戰無不勝的大角鼠神,連狼族遊騎兵都不如嗎?”


    沒人知道,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最初是從哪個喪心病狂的鼠民的腦袋裏冒出來。


    但這個想法一旦冒了出來,立刻就像是沾染了瘟疫的毒液那樣,瘋狂在全體鼠民當中擴散。


    不僅僅是這些剛剛從圖蘭澤的四麵八方,千裏迢迢趕來投奔的鼠民義軍們發生了動搖。


    就連已經加入大角軍團好幾個月,在連番血戰中樹立起了對大角鼠神的堅定信仰的老兵們,在餓得前胸貼後背的時候,也忍不住用力揉搓著深深凹陷的肚皮,向身邊同樣饑餓的同袍,齜牙咧嘴地拋出了這番詰問。


    結果就是,除了勉強還能保證軍糧配給的一線部隊之外。


    大角軍團部署在側翼和後方的二三線部隊,士氣全都一落千丈,大有山雨欲來,搖搖欲墜之勢。


    孟超從古夢聖女的記憶碎片中讀取到,大角軍團的祭司們已經帶領著軍法官,深入二三線部隊,秘密調查並揪出了不少妖言惑眾,動搖軍心的家夥。


    這些家夥,被認為是對大角鼠神極不忠誠,是五大氏族派遣到大角軍團來的奸細,得到了最嚴厲的製裁。


    但就算殺得人頭滾滾,也無法阻止謠言如野火般在整個大角軍團蔓延,眼看,就要蔓延到百刃城下,白骨營這樣的一線精銳部隊。


    不,擁有前世記憶的孟超非常清楚,這不是謠言。


    而是即將發生的事實。


    無論能否攻下百刃城,大角軍團都不可能解決糧食短缺的問題。


    到最後,不是因為饑餓而徹底喪失戰鬥力。


    就是在還走得動路的時候,成建製向氏族武士——主要是包圍他們的狼族投降。


    誰叫那個釋放了大量鼠民義軍,“愚蠢而慷慨”的狼族指揮官的名聲,已經隨著鼠民義軍的到來,傳遍了整個大角軍團呢?


    “這家夥的算盤……打得真精啊!”


    孟超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這名不加篩選,不派監軍,稀裏糊塗就釋放了大量鼠民義軍的狼族指揮官,絕不是什麽“全圖蘭澤最天真的蠢貨”。


    恐怕,是“全圖蘭澤最危險的陰謀家”才對。


    表麵看起來,他的“慷慨和仁慈”沒有半點好處,非但放跑了大量敵人,貼上了不少軍糧,還給自己落下了“愚蠢至極”的名聲,甚至有“縱敵,資敵,通敵”的嫌疑。


    但仔細想想,現在大角軍團麵臨的問題,和五大氏族是一模一樣的。


    大家的兵源都非常充足甚至過於充足,急缺的是兵糧、軍械、高階強者和足以容納千軍萬馬展開的活動空間!


    任何時代的任何戰爭,兵力都不是越充足越好。


    或者說,必須經過嚴苛的訓練,並且配給上足夠的戰略資源,才能將一坨坨戰鬥力約等於零甚至負數的累贅,變成可堪一戰的“兵力”。


    自古以來,有資格說“多多益善”這句話的絕世名將,都是鳳毛麟角的存在。


    很遺憾,在大角軍團中,這樣的絕世名將,並不存在。


    結果就是,短短幾個月之內,規模陡然膨脹了幾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大角軍團,架構已經過度臃腫,被自身重量壓得氣喘籲籲,實在不需要更多稀裏糊塗的義軍,前來“助一臂之力”。


    各路鼠民義軍的“千裏馳援”,並不能提升大角軍團的整體戰鬥力,反而給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後勤補給,增添了新的考驗,甚至有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還有,大角軍團畢竟是深入黃金氏族的腹地作戰。


    麵對虎視眈眈的豺狼虎豹,最重要就是獲得充足的活動空間,才能將進攻方隨意選擇戰場的優勢,發揮到淋漓盡致。


    但越來越多鼠民義軍的到來,卻將大角軍團的活動空間逐漸堵塞甚至封死。


    這些憑借滿腔熱血,奮起反抗的鼠民義軍,一路上幾乎是被氏族武士們主動放行,驅趕到黃金氏族的地盤。


    他們並沒有打過真正的硬仗。


    陷入絕境時的戰鬥力和戰鬥意誌都相當可疑。


    和白骨營這樣的一線精銳,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任憑這樣的烏合之眾,將白骨營團團圍在中間,到了形勢最危急的時候,隻會出現兩種局麵。


    要麽,黃金氏族的重裝戰團驟然發難,以摧枯拉朽的姿態,從外圍對這些烏合之眾發動毀滅性的打擊。


    遭遇滅頂之災的烏合之眾,肯定會在瞬間崩潰,形成驚慌失措,鬼哭狼嚎的狂潮,不斷朝他們自認為安全的地方——也就是白骨營所在的大角軍團主力方向潰逃。


    到時候,根本不用黃金氏族的重裝戰團出手,白骨營就會被崩潰的逃兵們衝垮。


    要麽,白骨營嗅到危險的氣息,想要提前突圍。


    但四周都是自己這邊的烏合之眾,圍成銅牆鐵壁,他們根本無處可逃,哪怕勉強逃出去,都會留下非常明顯的痕跡。


    ——古往今來的戰爭史上,多得是身經百戰的一線精銳部隊,被臨時拚湊起來,貌似人多勢眾,其實戰鬥力卻一泡汙的“友軍”帶崩的戰例。


    所以才有“兵貴精不貴多”的道理。


    古夢聖女和大角軍團的將領們,未必不明白這個道理。


    但他們高高豎起的“義旗”,就是“拯救圖蘭澤的全體鼠民”,怎麽可能將千裏迢迢趕來投奔的義軍,拒之於門外呢?


    倘若今天拒絕了一名義軍的加盟。


    等不到明天的日出,整個大角軍團都會土崩瓦解的。


    “這名狼族指揮官,施展的是‘陽謀’。”


    孟超心想,“他非常清楚,大角軍團不可能拒絕任何一支鼠民義軍,哪怕以現在的戰場形勢來看,這些義軍已經變成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累贅,古夢聖女也隻能硬著頭皮收下他們,並且解決他們的吃飯問題。


    “所以,這名狼族指揮官就非常貼心地送上大量累贅,以便讓大角軍團被它自身瘋狂暴漲的重量徹底壓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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