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出於一名圖蘭勇士的驕傲,還是為了打消卡薩伐的疑慮,冰風暴都沒法拒絕蠻錘的挑釁。


    而拚酒這種事情,無論在地球還是異界,規矩都是一樣的。


    ——當你在宴會上,接受了一個人的敬酒,就等於接受了宴會上所有人的敬酒,無論誰再向你舉杯,都不可能拒絕。


    修煉到蠻錘和冰風暴的程度,體內充盈著圖騰之力,腸胃蠕動的效率,是普通獸人的數十倍甚至上百倍,並不存在吃不下或者喝不下的問題。


    更何況蠻錘並非針對冰風暴,而是向血顱戰團的四大王牌以及五大高手同時舉杯,彼此都放浪形骸,甚至捧著一人來高的大酒桶,“噸噸噸噸”,如蠻象汲水般,瞬間幹掉一整桶的烈酒,三萬六千個毛孔中激射而出的蒸汽,將宴席變得如澡堂般熱鬧。


    氣氛如此狂熱,冰風暴要是不灌下去三五桶,七八桶烈酒,未免顯得太格格不入了。


    等到酒過三巡,蠻錘又第一個跳出來,邀請冰風暴一起用戰舞助興。


    “戰舞”是圖蘭澤獨有的傳統。


    乃是將戰鬥中威力強大的戰技,用類似舞蹈的形態,無比誇張地施展出來。


    通常用於祭祀和酒宴上,用來取悅祖靈,向遠道而來的貴賓表達敬意,或是兩名曾經發生過矛盾的圖蘭武士之間,冰釋前嫌,傳遞善意。


    蠻錘和冰風暴曾經在競技台上多次交手,在競技台下也多有摩擦。


    現在血顱戰團要齊心協力,向圖蘭澤中央乃至聖光之地出發。


    蠻錘在出征前的盛宴上,邀請冰風暴用戰舞的方式來化解之前的矛盾。


    這是非常符合圖蘭傳統,容不得冰風暴拒絕的事情。


    事實上,冰風暴是一名非常出色的戰舞者。


    用戰舞來決出勝負,和競技台上的以命相搏是兩個截然相反的概念。


    後者的招式,講究化繁為簡,簡單粗暴,最好悄無聲息搗出一拳,就爆發出摧枯拉朽的破壞力。


    前者卻要求將眼花繚亂,驚險刺激的招式裏的破壞性降至最低,貌似險之又險地攻向對手的要害,讓旁觀者甚至對手本人都以為必中無疑,實際上,卻不能碰掉對手的半根汗毛。


    在一場精彩紛呈,險象環生的戰舞中,誰要是不小心在對手身上,留下哪怕頭發絲粗細的傷口,都會被旁觀者嘲笑,認為他的招式太過拙劣,根本無法控製自身的力量。


    倘若是在比較嚴肅的祭祀儀式上,這種拙劣的戰舞,還會被認為是要觸怒祖靈的。


    自然,冰風暴這種走“小快靈”路線的敏捷型武士,比蠻錘這種擁有蠻象人血脈,走“傻大粗黑”路線的力量型武士,更能精確控製自身的每一寸血肉,跳出更加優美和華麗的戰舞。


    是以,她更不可能拒絕蠻錘的邀請。


    否則就等於當著血顱戰團所有強者的麵,向蠻錘表示:“你的戰舞實在跳得太拙劣,根本不配和我一起,向神聖的祖靈,獻上最優雅的舞蹈。”


    蒙受這樣的恥辱,蠻錘隻能翻臉,和她不死不休,而所有人都不會站在她這邊,她休想參加最終的誓師大會和實戰操演,逃出黑角城去了。


    冰風暴隻能硬著頭皮,跳起了戰舞。


    這一跳,就一發不可收拾。


    她既像是一頭敏捷的獵豹,又像是一隻華麗的蝴蝶,更像是一束淩厲的閃電,在幾十個空酒桶擺成的舞台上,揮灑出了數十道亦幻亦真的虛影,輕而易舉地戰勝了蠻錘。


    不但博得包括卡薩伐在內,上百名強者的掌聲和歡唿,亦得到了蠻錘心悅誠服的尊敬。


    能夠和蠻錘化解矛盾,當然是一件好事。


    至少在實戰操演的時候,蠻錘不會盯著冰風暴,找她的麻煩了。


    但如此一來,再有強者邀請冰風暴,一起向犧牲在血顱角鬥場的所有祖靈獻上戰舞之時,她隻能咬牙同意。


    就這樣,冰風暴跳一輪戰舞,就痛飲一輪美酒,再借著沸騰的酒勁,跳出下一輪更加華麗和淩厲的戰舞。


    今天的美酒,似乎也特別醇厚。


    不知裏麵添加了何等珍貴的秘藥,令冰風暴周身每一條血管和整個大腦,都像是在炙熱的岩漿中熔化和燃燒。


    但她並不覺得痛苦。


    反而生出無法用筆墨形容的快意。


    就像是徹底熔化了老舊的自我,融入了另一片更加美妙,更加遼闊的新世界。


    在這個天旋地轉的新世界裏,她可以拋開過去的一切。


    無論是孩提時代承受的非人折磨。


    還是母親憂心忡忡的教誨。


    又或者對那個名為“父親”的男人,深入骨髓的痛恨。


    還是那些東躲西藏,如老鼠般惶惶不可終日的日子,留在心靈上不可磨滅的烙印。


    以及來到血顱角鬥場之後,每天提心吊膽,精心修飾,將自己包裹在一層厚厚的假麵具後麵,用名為“冰霜女皇”的冰層,封印並保護最真實的自己,從來不敢向任何人泄漏一星半點的秘密。


    隻為了,能像一個正常的圖蘭人那樣,過幾天普普通通的日子。


    依舊在每個深夜噩夢中,冷汗涔涔地驚醒,摸遍渾身上下,確認自己的偽裝並沒有掉落一星半點,卻仍舊無法再次入眠,隻能瞪著猩紅的眼睛,等待黎明的降臨。


    被這種滋味折磨足足兩年的冰風暴,早已壓抑到了極限。


    一想到再過兩三天,就能離開黑角城,去赤金城和自己的宿命做個了斷。


    她就感覺無比爽快。


    不知不覺,將自己過去兩年,不,是整整三十年的痛苦,都混合著酒勁,透過戰舞發泄出來。


    如果說,最開始僅僅是蠻錘等王牌角鬥士和戰團強者,輪流向她發出邀請和挑戰。


    到後來,漸漸放飛自我,陷入迷狂,被秘藥激發的腦啡肽和多巴胺控製住的冰風暴,就成了主動出擊,大肆挑釁的那一個。


    就像在競技台上一樣。


    她成為了萬眾矚目的焦點,大出風頭的明星,感覺自己飛快旋轉的腳尖下麵,空空如也的酒桶裏都被塞滿了矮人精心煉製的烈性炸藥。


    一次次爆炸令她越飛越高,衝上雲端。


    然後,從雲端跌落深淵。


    跌落深淵中,最黑暗,也是最冰冷的角落。


    ……


    冰風暴被一陣刺耳的金屬碰撞和刮擦聲驚醒。


    這聲音就像是鏽跡斑斑的鐵釘,狠狠紮進她的大腦。


    令她瞬間從混沌中抽離,恢複了獵豹般的警惕。


    她立刻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這裏不是酒宴現場。


    也不是她的住所或者她所熟知的,血顱角鬥場裏的任何地方。


    而是一座冰冷的地牢。


    雖然牆壁和地麵還算幹淨,牆上每隔兩三臂的距離,還點著一盞油燈,散發出昏暗的光芒,稍稍驅散了地底深處的黑暗。


    四個角落上方的四根大管子,也“唿唿”往裏麵噴射著新鮮空氣,令這裏並沒有尋常地牢的汙濁和腐臭。


    但滲入每一塊黑色石板之間的縫隙裏,早已變成黑色的血跡,還是讓冰風暴眯起眼睛。


    然後她就發現,自己的脖子、雙手手腕和兩個腳踝上,分別被人套上了一根黑黢黢的金屬環。


    金屬環的內側,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尖刺,手腳動彈得稍微激烈些,尖刺就會刺入血肉。


    金屬環的外側,則鐫刻著古老的符文——不是圖蘭先民的楔形文字,而是來自聖光之地,彎彎曲曲,到處都是弧度,猶如曬幹的蚯蚓般的文字。


    異常熟悉的文字,令冰風暴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大概猜到這是什麽鬼東西了。


    咬緊牙關,用右手去拽左腕上的金屬環。


    因為無法同時向兩側發力,金屬環內側的尖刺深深刺入她的血肉,幾乎觸碰到了骨骼。


    而金屬環卻比鋼鐵更加堅硬,絲毫沒有形變。


    單憑血肉之力,不可能破壞這枚金屬環。


    她低吼一聲,發動圖騰之力。


    但伴隨周身華麗刺青的閃耀,金屬環也瞬間從黑色變成橘紅色,從刺入冰風暴血肉的尖針,竄出幾縷比閃電更加淩厲的火焰,狠狠鑽進她的骨髓。


    冰風暴慘叫一聲,圖騰之力煙消雲散,連半片圖騰戰甲都召喚不出來。


    她強忍劇痛,顫抖著舉起左臂,隻見左腕上留下了一道環形焦痕,就像是一副黑色的,無形的鐐銬,禁錮著她源自圖蘭澤的那一半靈魂。


    果然,這是某種封印圖騰之力的裝置。


    應該是來自聖光之地,那些魔法師和矮人的傑作。


    雖然從粗糙的質感和符文的疏漏來看,這件裝置的品級並不太高。


    但用來暫時限製冰風暴的能力,卻已經足夠。


    就在這時,冰風暴聽到自己身後,傳來了沉重的喘息聲。


    迴頭看時,看到了一頭身長超過三臂,獠牙如刀刃般鋒利的圖騰獸,從黑暗中浮現出來,直勾勾盯著自己。


    這畜生就像是豺狼和狗熊的結合體。


    但在頭顱、肩膀以及腰部,卻又覆蓋著一層散發出金屬光澤,非常厚實的骨板。


    就像是披掛著一副重重疊疊的甲胄。


    “突牙吼!”


    冰風暴腦中,頓時浮現出了一個能令經驗最豐富的獵手,都驚出一身冷汗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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