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風暴卻再也忍不住了。


    如果說,前幾個孟超幫她從地牢深處“精挑細選”出來的仆兵,已經算是“平平無奇”的話,這個手腳比葉子還要細長,滿臉皺紋的中年男人,簡直算是“歪瓜裂棗”。


    冰風暴從頭發到尾巴,上下打量了蜘蛛好幾輪,都沒看出這個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家夥,有什麽資格,能成為自己的仆兵了。


    “這個名叫‘蜘蛛’的家夥,比那些闖過‘光榮之路’的壯漢,更加厲害嗎?”


    冰風暴強忍著蠢蠢欲動的怒火,皺眉問道。


    “我不知道。”


    孟超搖了搖頭,淡淡道,“但是,如果把他和排在葉子後麵,闖過‘光榮之路’的十位壯漢一起,和一頭圖騰獸關在同一間牢房裏,我敢打賭,押上全部賭注,能堅持到最後的,一定是這個‘蜘蛛’。”


    冰風暴的白眉高高挑起。


    沒想到孟超對這個貌不驚人的中年人,評價竟然這麽高。


    “為什麽?”雪豹女武士忍不住問道。


    “因為他是除我之外,在地牢深處堅持最久的人。”


    孟超道,“他在地牢深處足足堅持了十天,仍舊屹立不倒,活蹦亂跳。”


    “但他很瘦弱。”


    冰風暴道,“看樣子,並沒有搶到多少油炸曼陀羅果實。”


    “這正是他的厲害之處。”


    孟超道,“如果是身強力壯的鼠民,一進入地牢就能搶到最多的食物,吃得越來越強壯,很快就沒人敢和他爭搶,他隻消舒舒服服待上兩三天,就能爬出地牢,進入新兵訓練營,難道其實不算太高。


    “但‘蜘蛛’看上去這麽瘦弱,體力又漸漸衰退,每一輪都要拚盡全力,哪怕搶到了油炸曼陀羅果實,也不能保證,別人不再次從他手裏搶奪。


    “對這樣的人而言,每一輪食物投放,都是一次生死考驗。


    “必須調動全部的力量、智慧、計謀,甚至要洞徹人心,懂得取舍,學會合作,才能通過考驗。


    “而他通過了幾十輪生死考驗,雖然表現不算太亮眼——這是當然的,像他這樣的人,表現太亮眼的話,早就成為出頭鳥,被人圍攻了。


    “但他終究活了下來,還能憑借自己的力量,挺直脊梁,爬出地牢。


    “所以,我才相信,如果把他和那些沒有經過生死考驗的壯漢們,同時放到最惡劣的環境中,他一定是能活到最後的那個人。”


    冰風暴明顯不太相信。


    孟超笑笑,繼續道:“而且,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甚至還隱藏了幾分力量,絕不像表麵這麽虛弱的。”


    “什麽?”


    冰風暴好奇心大起。


    她雙手背負,慢慢從仆兵們麵前走過。


    經過蜘蛛時,並沒有看他半眼。


    卻在走出四五臂距離之後,忽然尾巴一甩,朝蜘蛛的麵門,甩出一支鋒利的冰錐。


    蜘蛛大驚失色。


    本能反應,四肢猛地一縮,一彈。


    整個人就像是一隻巨大的蜘蛛,四腳著地,扭動著詭異的姿態,躲過了貌似兇殘,其實都是冰花,沒有絲毫殺傷力的攻擊。


    冰花在他的額頭化作冷汗。


    蜘蛛暗暗叫苦。


    知道想從防備如此森嚴的血顱角鬥場,以及這個黑發黑眸的妖孽眼前逃跑,恐怕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冰風暴卻大為詫異。


    “果然!”


    她又驚又喜道,“你怎麽看出來的,你還能看出什麽?”


    孟超微微一笑,忽略了前半個問題,直接迴答後半句:“我還能看出,他是一名獵人。”


    “私獵者?”


    這些,冰風暴更加詫異了。


    圖蘭澤的水草豐茂,曼陀羅樹更是深深紮根在最惡劣的環境中,使得漫山遍野,到處都是鬱鬱蔥蔥的樹林。


    草原和山林之間,飛禽走獸,自然也是數不勝數的。


    隻不過,沒有氏族老爺的允許和帶領,鼠民不能私自進行狩獵。


    表麵上的理由是,體內流淌著卑汙之血的無膽鼠輩,不配從事狩獵這麽崇高和充滿勇氣的職業。


    實際上,卻是氏族老爺們需要山林中出現大量的圖騰獸。


    圖騰獸體內蘊藏著微弱的圖騰之力。


    用龍城文明的話來說,就是靈能豐富的超獸血肉。


    氏族老爺們吞噬了足夠多的圖騰獸血肉,才能變得越來越強,順便用圖騰獸的骨骼和血液,強化自身的圖騰。


    這一點,和龍城的超凡者是一樣的。


    但相當於怪獸的圖騰獸,本身也是食量驚人的存在。


    唯有大量野獸充當食物鏈的基礎,才能出現大量圖騰獸,供氏族老爺們狩獵、吞食和利用。


    如果數量比氏族老爺們更多百倍的鼠民們,全都食髓知味,不吃曼陀羅果實,而喜歡上了吃肉,把野獸都吃光了的話。


    缺乏食物的圖騰獸,數量一定會大幅減少。


    那就會影響到氏族老爺們的享受了。


    所以,五大氏族都頒布了針對鼠民的狩獵禁令。


    當然,在曼陀羅果實非常充裕的情況下,鼠民也不願意冒著粉身碎骨的風險,跑到深山老林裏去狩獵。


    雖然對孔武有力的圖蘭人而言,普通野獸算不了什麽。


    但圖騰獸可是比怪獸更可怕的存在。


    簡單粗暴說,圖騰獸可以算是怪獸的近親。


    隻是數量不及怪獸山脈內的滔滔獸潮那麽多,而且,缺乏一個“主腦”,將全體圖騰獸統統整合起來。


    所以,才一直被圖蘭人壓製甚至豢養。


    但相比怪獸,圖騰獸也有一個非常可怕的地方。


    那就是他們體內蘊藏著“圖騰之力”,和圖騰武士一樣,都能召喚出圖騰戰甲。


    試想,張牙舞爪的怪獸,已經非常難纏了。


    倘若怪獸體內還能分泌出類似液態金屬的物質,在身體表麵形成猙獰的鎧甲甚至複雜的機械結構。


    那簡直是碳基智慧生物的夢魘。


    就算流淌著高貴血脈的氏族武士們,獵殺圖騰獸的傷亡率都非常高。


    對缺乏圖騰之力的鼠民來說,圖騰獸是他們根本無法抗衡的存在。


    一般情況下,僅僅以“曼陀羅果實吃膩了,換換口味”為理由,根本無法吸引鼠民進山狩獵。


    更常見的情況,是被氏族老爺們押著,送到圖騰獸時常出沒的山林深處當誘餌,為老爺們把圖騰獸引出來。


    冒著掉腦袋的風險,都要當私獵者的鼠民,都是手段高明,膽大包天的存在。


    冰風暴對蜘蛛來了興趣。


    現在是榮耀紀元。


    繁榮紀元的規矩,包括狩獵禁令什麽的,統統都被粉碎。


    而且,她又不是血蹄氏族出身,沒興趣為血蹄氏族維護狩獵禁令。


    “你是獵人?”


    她饒有興致地看著蜘蛛。


    中年鼠民的皺紋揉成一團,顯得愈發愁眉苦臉,不知該如何迴答。


    冰風暴再次將目光轉向孟超。


    “常年勞作或者戰鬥的人,雙手都布滿老繭,身上也殘留著大量傷痕,但采集者、種植者、收割者、獵殺者乃至職業武士的老繭和傷痕,都是不同的。”


    孟超知道冰風暴要問什麽,他不慌不忙地迴答,“仔細觀察他雙手上老繭的分布,身上淡淡的傷痕,還有他的肌肉線條,自然就能看出,他是一名經驗豐富,訓練有素的獵人。”


    冰風暴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心說:“怎麽就‘自然就能看出’?這哪裏‘自然’了!”


    孟超感知到了蜘蛛的緊張,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別怕,大叔,既然你都堅持到了這個時候,不會有人再追究你私自狩獵的責任了。


    “恰恰相反,你將有機會去往一片更加遼闊,更加危險,當然獵物也更加豐富的獵場,我保證,隻要你使出渾身解數,一定能獵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說著,孟超朝蜘蛛眨了眨眼。


    蜘蛛愣住。


    吊在喉嚨裏的心髒,一下子落迴了胸膛裏。


    不知為什麽,他立刻相信了這位共處十天十夜的“獄友”的話。


    而且,看著孟超的黑發黑眸,他隱隱有種感覺。


    孟超知道他想要幹什麽。


    知道他想要逃出去。


    逃出血顱角鬥場,逃出黑角城,逃迴到婆娘和小崽子們的身邊去。


    但孟超絕不會向任何人匯報。


    並且,隻要他能給予孟超想要的東西,到了關鍵時刻,孟超還會助他一臂之力。


    和蜘蛛站成一排的其他鼠民,情況也相差無幾。


    都是身形不甚高大,但都身懷絕技的雞鳴狗盜之輩。


    他們是孟超在黑暗中觀察了十天,精挑細選出來,有可能幫他完成任務的“人才”。


    ——蟄伏在黑暗深處,無事可幹的時候,除了拚湊前世記憶碎片,推演異界大戰的進程之外,唯一的樂趣,就是觀察地牢裏的鼠民們。


    不止自己所在的牢房。


    也包括分布在整條甬道兩側,上百個關滿了鼠民的牢房。


    不止用肉眼去看。


    也用堪比雷達和竊聽器的耳朵,去偷聽鼠民們的血腥爭奪和竊竊私語,乃至他們的心跳、唿吸以及肌肉寸寸緊繃的聲音。


    還用敏銳至極的生命磁場,去感知他們如火焰般熊熊燃燒的求生欲。


    從而找到那些,在最黑暗的絕境,都不願意放棄希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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