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鳳來到奶奶家門口,隻見大門虛掩著,小鳳推開一點,把頭伸進去,往裏瞅瞅,見到二叔在掃院子,二嬸在屋門口旁邊刷牙,沒看到奶奶。她便推開門,向奶奶屋跑去。

    長辛看到是小鳳,便喊了一聲:“小鳳。”

    小鳳沒有吱聲,跑進了奶奶屋裏。

    老太太正在刷碗,看到小鳳來了不冷不熱地說:“小鳳,來幹啥?”

    小鳳抬著頭望著奶奶,眼神裏充滿乞求,說道:“奶奶,我餓了,給我點幹糧吃。”

    老太太沒好氣地說:“你娘呢?”

    小鳳搖著頭說:“不知道。”

    老太太說:“你娘都不管你了,我哪有幹糧?我沒有,沒有,快迴去吧!”

    小鳳乞求道:“奶奶,我餓了。”

    老太太白了她一眼:“我真沒有,快迴去吧。這孩子真不懂事!你娘現在已經迴去了,在找你呢,聽話,迴家去吧。”說著連推帶拽地把小鳳弄出屋外。

    小鳳發現奶奶變了,變得像老巫婆一樣,已經不是從前的奶奶了。小鳳她那亂蓬蓬的頭發,在晨風中飄動,她的眼裏淚汪汪的。她迴過頭望著屋裏的奶奶,嘴裏仍然說著:“奶奶,我餓。”

    這一切,長辛全都看在眼裏,他扔下掃帚,向自已屋裏走去。

    在一旁刷牙的王素芹喊住了長辛:“長辛,幹啥去?不許給她拿吃的,你給慣了她,以後她天天來,你幹脆養著她算了。你就是養著她,還有大的呢?還有小的呢?少管閑事!”

    長辛無奈地說:“她還是個孩子……”

    “孩子怎麽了?以後就不能讓她來!”王素芹說完後,把牙缸裏的水往外一潑進屋了。

    東屋的老太太大聲的對小鳳說:“快走吧,走吧!”

    院子裏的小鳳沉默了一會,她生氣了,用襖袖擦了一下眼淚,準備走。突然,她發現地上有一塊半頭磚,她很高興,彎下腰,從地上撿起那塊磚頭,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向奶奶的屋裏扔了進去。

    屋裏立刻就傳來了奶奶的叫罵聲:“你這個小混蛋!想砸死你奶奶嗎?你娘平時就是這樣教育你的嗎?你這小混蛋看我不去跟你娘說!別跑,你給我等著……”

    小鳳高興地笑著跑了。

    小鳳跑迴家後,發現母親還沒有迴來,對姐姐說:“奶奶不給我幹糧吃,哼哼……我快餓死了。”她又哭了起來。

    大鳳用衣袖給小鳳擦了擦眼淚,把小鳳棉襖破洞裏快要掉出的棉花,往裏塞了塞。這本已不是穿棉襖的時候,別人家的孩子都穿上了毛衣,或者夾襖,隻因沒有別的稍薄點的衣服更換,柳香一直讓孩子們穿著過冬時的衣服。

    大鳳安慰小鳳:“等一會娘就迴來了,咱娘迴來就好說了。”

    小鳳噘著嘴望著姐姐:“姐,要不把咱家的豬殺了,做做吃吧?肉要比窩頭、餅子好吃。姐姐,把豬殺了吧,別讓娘看見,好姐姐。”

    大鳳笑了,哄她說道:“你還想穿新衣服嗎?”

    “想。”

    “那你把豬吃了,用什麽做新衣服?娘不是說賣了豬,買布給你做新衣服嗎?”

    小鳳仰起頭想了一會兒,說:“先把豬尾巴割下來,耳朵也行,我們先吃著,豬還能賣。這樣我們又能吃肉,又能穿新衣服,好不好?再就是不給毛毛吃,毛毛光吃奶就行了,她不能吃肉是吧?姐姐?”

    大鳳說:“把豬尾巴割下來,豬就疼死了,豬死了就不能賣錢了,那樣就不能做新衣服了。”

    “那咋辦呀?”

    大鳳聽到柵欄門的響聲,往外看了看,看到母親迴來了,對小鳳說:“快看——娘迴來了,車上還帶著東西。”

    小鳳聽說車上帶著東西,便飛快的跑到院子裏。大鳳也跟著出來了。柳香停好自行車,正在解捆麵粉的繩子。

    大鳳過來幫母親扶著車子,她說道:“娘,你去哪兒了?”

    柳香說:“我去你姥姥家了,弄了點麵。你們餓了吧?”

    大鳳點點頭,

    小鳳說:“嗯,我快餓死了。”

    大鳳說道:“娘,你要再不迴來,小鳳就要把豬吃了,要不就是把豬尾巴和豬耳朵割下來吃了。”

    大鳳這一說,把柳香逗笑了。雖然笑容很短暫,但是笑的很甜蜜,在長庚去世後的日子裏是很少見到的。短暫的笑容把柳香臉上的憂鬱衝淡了幾分,使柳香的美麗看上去更沉著,不僅僅是五官和臉龐的動人,有些憔悴的麵孔和堅定的眼神,令她的氣質和美麗更加的融合到了一起。

    小鳳迫不及待地要把麵粉袋子解開,但麵粉袋口捆的很緊。

    大鳳阻攔道:“等娘把它拿進屋再解開,聽話!”

    柳香把一大一小兩袋麵粉提進屋,剛解開了一袋準備做飯。小鳳便衝到麵粉袋前,往裏麵伸手抓了一把,往嘴裏添了一下:“噢,不是地瓜麵,是白麵呢!娘,我最喜歡吃白麵饅頭了,太好了!我再也不用上奶奶家要幹糧了,奶奶不給我,還攆我走……”

    聽到這裏,柳香蹲下身子,拉著小鳳,問道:“小鳳你啥時候去的你奶奶家?”

    “剛才,你還沒迴來的時候,我餓了,我就去找奶奶要幹糧吃。”

    “你奶奶怎麽說的?”

    “奶奶說,沒有!沒有!走吧!走吧!”

    柳香的手有點顫抖,她歎了口氣,說:“娘這就給你做飯!大鳳看看毛毛醒了沒有?”

    大鳳答應著進裏屋了。

    裏屋裏傳來了毛毛的說話聲。柳香邊和麵邊想:毛毛也兩歲了,早就該斷奶了。快麥收了,再不給毛毛斷奶,怕等麥收時一個人忙不過來,給毛毛喂不上奶。再說了,最近奶水也不好,得給毛毛買點糕點之類的東西,給他斷奶。今天是王家莊大集,打算到大集上去看看。

    柳香烙了幾張餅,讓孩子們先吃。她喂完毛毛,自已匆匆的吃了幾口,對大鳳說:“大鳳,在家看好毛毛和小鳳,別讓小鳳到處亂跑,我趕集去。”

    “嗯!”大鳳答應著。

    柳香把提籃掛在自行車把上,推著自行車準備離去的時候,又叮囑小鳳:“小鳳一定聽姐姐的話,別到處亂跑,聽見沒?”

    小鳳說:“你去趕集,給我買好吃的嗎?”

    “買。”

    “買什麽?”

    “你想吃什麽?”

    “油條!”

    “那就聽話,哪兒也別去,好好在家和姐姐弟弟玩。”

    小鳳聽柳香說完後,堅定地點了點頭。

    還不到麥收的時候,算是農閑時節。五六裏外的王家莊大集。大集上的人熙熙攘攘,好不熱鬧,不再是以前生產隊時的大集了。在生產隊時,全都是公家的人賣公家的東西。菜,是生產隊的。肉,是生產隊的,當然賣東西所得錢,也是公家的。婚喪嫁娶,興土動木,蓋舍搭牆,家中有事才去趕集買東西。沒事去趕集,還怕耽誤掙工分。再說,主要是人們手中沒錢。

    現在農活不忙,沒有生產隊的大隊長,小隊長的約束了,農村裏的人們,就是不打算買東西,隻要逢集也要去轉轉。一是湊個熱鬧,二是說不定碰上自已喜歡的東西。大集上的東西也比生產隊的時候全了,隻要是農產品、農副產品、農村生活必需品,在大集上基本都能買到。

    大集上,人們的衣著也變得較前幾年豐富了起來。男的不再是統一的中山裝,年輕人開始穿上了小領的西服。女人的衣服也變得花花綠綠起來,款式繁多,樣式活潑,花形圖案已不是以前的小碎花了,而是大團花。

    柳香推著自行車在人群裏挪動著。雖然在大集上推著自行車行動十分不便,但柳香不敢把它停在村頭,怕丟了。這是她家裏最值錢的東西了,她丟不起。

    大集上的人很多,柳香簡直是站不住腳,更不用說是走了,有幾次險些被湧動的人流衝倒。她就這麽走一步,站一站,好不容易挨到了賣糕點的攤位前。

    柳香仰起頭看了看天,估計這大概有十點鍾了吧。她有點熱了,掏出手絹擦了把汗。她彎下身子指著桃酥問了問價格,她好像覺得有點貴,又推著自行車走了。她在人流中來迴的問了幾個攤位,終於在一家賣糕點的攤位前,她買到了認為價格合理的兩斤桃酥。

    她買上桃酥後,再準備去買點油條,實現她對小鳳的承諾。就在她推著自行車準備轉彎來到大集的另一側時,她突然覺得有點惡心,接著就是唿吸困難。任憑她怎麽用氣唿吸,就是喘不上氣來。她心裏依然清楚,這可能是哮喘又發作了,老毛病,過一會就好了。

    她額頭上的汗珠已滴了下來,但她並未覺得熱。她覺得很奇怪,手心裏也全都是汗,自行車也快要推不住了。緊接著是雙腿有點發軟,好像不是長在自已身上一樣,抬不動了,不聽使喚。腦袋裏嗡嗡作響,隻覺得周圍的人都在迅速地在圍著她轉,一會兒正著轉,一會兒倒著轉。耳朵裏猶如爬進了蒼蠅,嗡嗡地響個不停。視線也在逐漸地模糊起來,看到眼前出現一個黑團,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快要掩蓋住自已的整個視線。她覺得自已的肚子裏像翻江倒海一樣,胃裏的東西在上下的翻滾著,而且怎麽也湧不到嘴裏,湧到嘴裏的是一股股的酸水。

    汗水很快就濕透了柳香貼身的衣服,她能感覺得到。她依然是喘不動氣,鼻子像失去了功能一樣。她努力地張大嘴巴,想用嘴吸進一點氣去。沒有用,她站在原地搖晃著。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扶住自行車不讓它倒下,因為車把上還有給毛毛買的桃酥,不能把它摔碎。

    她在掙紮著,透過眼前的黑團,發現有人在看著她,她說:“幫幫我,扶我一下。”然而她發不出聲音。她發現別人的嘴在動,她聽不見,聽見的隻是耳朵的鳴叫聲。她想向注視她的那人走過去,可她的腳已經挪不動了。一陣陣的天旋地轉,使柳香已辨別不出那人所在的位置。她伸出一隻手,想讓那個人拉她一把。緊接著,她覺得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意識在一點點的模糊,如同進入了夢鄉,一切都輕飄飄的。眼前已經沒有一絲的光亮,耳朵也不再鳴叫,周圍很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這種感覺很美好,整個人好似飛上空中一樣,在雲朵中遊弋。她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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