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專程前來,領薛城的屍體。”夏景生說。 “我不許!”石連長斬釘截鐵道,“這家夥心術不正,仗著有幾個臭錢瞧不起人,死了也是他活該。” 夏景生麵無表情道:“我也是受人所托,終人之事而已。” “你真想把屍體帶走?”石連長眉間劃過一絲狠厲,“那便跟我來!” 夏景生跟著石連長來到一處山崖前,山崖下方有一汪墨綠色的深潭。 “你下去,我打五槍,若五槍後你還活著,我便讓你將屍體帶走,如何?”石連長嘴上說著,眼中卻沒有一絲溫度,看夏景生的眼神就像看一個死人。 夏景生卻爽快地應下。 石連長拿的是裝了滿發子彈的土槍,他平日裏有練槍的習慣,不說彈無虛發,準頭還是有的,夏景生隻怕是兇多吉少。 正式下水前,石連長看著夏景生的背影,難得生出一星半點的“人性”:“再給你一次機會,要放棄嗎?” 夏景生搖頭道:“不必。” 下水的一瞬間,槍聲響起,眾人都為夏景生捏了把汗。 但以往百發百中的石連長,今天的準頭卻格外的差。 開頭的三發子彈,全部打空了。 石連長的臉色黑得很,他愈發用心地瞄準,可下一秒,夏景生不見了。 水麵很是平靜,石連長知道,夏景生一定就在水下的某個位置。 可他無法預判。 他朝著夏景生消失的位置放了一槍,無事發生。 現如今隻剩下最後一發子彈,夏景生冒頭的一刻,石連長飛快地扣動扳機。 夏景生雖背對著石連長,可他似有所覺般,及時地偏了偏頭,子彈從夏景生耳際擦了過去。 五發子彈,石連長一發沒打中,他臉色極臭。 這時,有弟兄飛跑過來,輕聲在石連長耳邊說了什麽。 石連長如同刺蝟一般,瞬間豎起了全身的刺。 當夏景生拖著濕透的衣衫,來到石連長麵前時,石連長卻一下子拿土槍抵著夏景生的額頭,吼道:“為什麽死的不是你!” “因為我命大。”被人拿槍指著頭,夏景生卻並不驚慌。 在他冷靜的目光下,石連長心中的焦躁愈演愈烈,夏景生此刻的神情,和某個人奇異地重合了。 彼時,他拿槍指著麻明空,後者也是這樣,看著他的眼神裏,充斥著他看不懂的悲憫。 石連長的指尖顫抖著,那扳機是無論如何也扣不下去。 “空哥大概……堅持不下去了。”石連長說。 很奇怪,明明在今天早些時候,他心裏還充斥著對麻明空無盡的恨意,可到了這會兒,他的心就跟個破紙箱似的,刷刷地漏風。 “他得的什麽病?”夏景生問。 “手足瘡。”石連長頹然地放下槍,惶然一笑,“那些個苗醫,全都看不好。” “我能看看嗎?”夏景生說完,石連長倏地抬眼。 他看著夏景生年輕的臉,不抱希望地苦笑。 “隨便你。”扔下一句話,石連長轉身便走。第七十九章 夏景生見到麻明空時, 後者闔著雙眼,躺在床上。 麻明空身上的手足瘡很嚴重, 患處潰爛發炎, 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 夏景生皺眉看著麻明空居住的環境,說是寶塔連的二當家,實際上的居住環境卻相當惡劣。 那麽冷的天, 屋裏沒有生炭盆,被褥也髒兮兮的,像是很久未曾替換。 夏景生忍下心頭的疑惑,仔細替麻明空把脈。 隻是很尋常的手足瘡而已,並不是什麽疑難雜症。 夏景生一麵寫著方子, 一麵再度對苗醫的醫術水平產生質疑。 這時,床上的人緩緩睜開眼睛。 麻明空的瞳孔有瞬間的失焦, 他輕聲道:“水……” 夏景生起身給他倒了杯水。 壺裏的水是涼的。 堂堂寶塔連的二當家, 怎會遭人如此怠慢? 夏景生打開門,門外一個聽候差遣的人都沒有。 這時,床上躺著的人發話了:“你是誰?” 夏景生迴頭看了麻明空一眼:“給你治病的大夫。” 聽到這個答案,麻空明麵上並無欣喜之色, 他淡淡地點頭道:“勞煩替我拿杯水。” “水是涼的。”夏景生皺眉。 “我習慣了。”麻明空渾不在意地喝下涼水。 夏景生看著麻明空的樣子,愈發困惑:“你身上的手足瘡長多久了。” “旬月有餘。”麻明空迴答。 夏景生:“可有按方服藥?” 麻明空:“服了的。” 夏景生:“可否將以往的藥方給我一看?” 麻明空取出藥方, 夏景生仔細看著, 所配的方子並無異常,的確是治療手足瘡的藥物。 夏景生輕聲道:“怎會如此,你平日裏可有戒口?” 正說著, 房門忽然被推開了。 一個寶塔連的弟兄端著飯食走進屋,將那木盤往桌上草草一放,粗聲道:“麻明空,吃飯了。” 夏景生驚訝於送飯人的態度,麻明空卻司空見慣,不以為意了。 他剛要動筷子,便被夏景生摁住手。 “你瘋了,鵝是發物,你瘡傷未愈,怎可吃這個!”夏景生怒道。 難怪麻明空的病連日來不見好,他在吃食上沒有戒口,常吃發物導致症狀加重。 夏景生行醫,最頭疼的便是不遵醫囑的病人。 “放手。”麻明空麵色沉靜。 夏景生蹙眉道:“荒唐!石連長就這般由著你胡來?!” “嗬。”麻明空輕笑一聲,“這酒糟鵝就是他讓人送來的。” 夏景生愣住了。 麻明空話裏的信息量太大,夏景生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夏景生:“此話……何意?!” 麻明空咬了一口鵝肉:“整個寶塔連,恐怕大當家是最盼著我死的人。” 麻明空語不驚人死不休。 夏景生看著寫好的藥方,神色凝重。 麻明空看著他的樣子,一下子笑出聲來:“藥還是會照著方子煎的,發物也是會送的,總歸不會讓我好起來。” 夏景生終於明白了。 什麽請遍名醫,什麽心急如焚,不過是麵上功夫而已。 石連長當真表麵一套、背後一套做到了極致,先是讓大夫替麻明空看病,再派人給他送鵝肉,就是不想讓麻明空病好。 夏景生性子一向冷淡,可這般殘忍的行徑,他倒是第一次見。 他眉眼一厲,冷聲道:“石連長作踐你,你就甘願讓他作踐?” 麻明空搖頭道:“終歸……是我欠他的。” 話說出口,麻明空的心間忽然一陣絞痛。 他沒忍住,悶哼出聲。 夏景生正在氣頭上,原不想管,迴身一瞧,卻見麻明空臉色極差,出了一額冷汗。 “你怎麽了?”夏景生將人扶住,兩指剛搭上麻明空的脈象,房門再一次被推開。 石連長的眼神死死地盯著夏景生與麻明空。 “你們……在做什麽?”石連長的聲音,透著一股十分惡劣的情緒,讓人聽著非常不舒服。 想到石連長的種種行徑,夏景生不由地冷了臉:“我在給病人瞧病,你出去。” 石連長不僅不走,反而大搖大擺地在屋裏坐下。 他冷笑道:“看什麽病,要躺到大夫懷裏?” 方才麻明空病發得急,夏景生伸手去扶他,兩人的姿勢看著倒真像是依偎在一塊。 石連長見兩人不說話,臉色愈發難看,說出口的話也越發刻薄:“一個曹啟還滿足不了你,現如今還勾搭上外鄉人?” 麻明空心口疼得厲害,仿佛萬蟻噬心,根本沒聽清石連長的話。 夏景生聽得一清二楚,登時一陣詫異,難不成麻明空和曹啟是一對?那石連長在這其中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夏景生思緒紛亂,石連長已經大步走過來。 他陰鷙地盯著夏景生:“夠久了,你看出什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