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也不等夏景生答話,徑自離開了。 夏景生原想提醒夏景瑞行事需多加注意,若不留神,恐有禍事發生。 剛想將人叫住,就見府裏的下人急匆匆地跑來:“大少爺,巡捕房的葉長官找你。” 葉恆朗是第一次來夏府,早前他曾聽說,夏家是詩書世家,門風板正。 今日卻瞧見前廳坐著許多人,鬧哄哄的。 他這一登門,正巧被那鬧事的工頭抓住了機會,紛紛前來投訴。 “葉長官,你來給我們評評理,夏和電燈廠開了這些年,我們都是廠裏的老人了,家裏老婆孩子等著出糧開飯呢,這餉錢月月這麽拖著,我們哪裏吃得消啊?” “就是啊葉長官,這事兒巡捕管不管,不管我們就上警局鬧去。” 葉恆朗被你一言我一語地纏得沒辦法,最後還是夏功成親自出麵,才暫時穩住了局勢。 葉恆朗今日穿了巡捕房的警服,讓夏功成不由得緊張起來,硬生生擠出一絲笑容:“不知葉長官這迴登門,所謂何事啊?” 還不等葉恆朗答話,他已經把“夏家向來奉公守法”“犬子頑劣、法外開恩”一類的說辭在心裏過了許多遍。 卻聽葉恆朗說:“晚輩此次前來,想請大少幫忙。” 一瞬間,夏功成鬆了口氣,繃著一張臉著人去知會夏景生。 葉恆朗坐在廳中的八仙椅上,一麵喝著新一季的安順茶,一麵打量著牆上的字畫。 不多時,夏景生沿著那木質的樓梯緩緩走下來。 “恆朗兄找我有事?”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定。 葉恆朗看他輕輕地撥弄著茶碗裏的茶葉,一時忘了要說的話。 直到夏景生抬頭看了他一眼,方才迴過神來。 “事情是這樣的,巡捕房新接了個案子,我看著不太尋常,想請你幫忙看看。” 夏景生剔了剔茶麵:“巡捕破案,該講究證據,恆朗兄專程來找我,恐怕不合適。” “我可以保證,這一次的案子確實非比尋常,我……”葉恆朗急了,生怕夏景生不答應。 “好罷,總歸我是閑人一個,去看看也可以,卻不一定能幫得上忙。”夏景生的語氣仍舊不冷不熱。 不知怎的,幾句話的功夫,葉恆朗的後背已浮起了薄汗。 他甚至不敢直視夏景生的眼睛。 像是那樣一雙眼睛,能將他心中的所思所想都看透。第三十七章 報案地點是恩靈路上的一棟老房子。 恩靈路地處江城老城區, 這兒常年住著許多租客,人員密集。 葉恆朗載著夏景生來到一幢公館前, 敲響了門。 開門的是個三十餘歲的女子, 她看了眼葉恆朗身上的警服,吐出一口女士香煙:“進來吧。” 這天是工作日,公館裏大部分的上班族都在外頭。樓道裏, 隻有一個婦人正抱著牙牙學語的孩子,不厭其煩地哄著。 房東將他們帶到三樓盡頭的一間房前:“就是這兒。” 葉恆朗抬手敲開了房門。 開門的是一個八九歲的男孩,穿著襯衫和背帶褲,一頭幹淨利落的短發。 葉恆朗亮出了警官證,那男孩看了夏景生一眼, 打開門。 房間不大,裏頭擺著一張睡床, 一張書桌, 一個簡單的木質衣櫃。 據葉恆朗說,這房裏住著一家三口,兩夫妻工作日要上班,就將兒子小程一個人留在家裏。 起初一切都好好的, 直到有一天,小程說他總是聽到樓上有人敲東西。 那聲音斷斷續續, 時長時短, 而且重複同一種節奏。 年輕的夫妻聽聞後,曾去找過房東,可房東卻一口咬定, 這個房間頂上的閣樓是空的,絕對不可能有人在上麵敲東西。 為了驗證說法的真實性,房東還特地將塵封已久的閣樓打開,裏麵的確空無一物。 夫妻倆以為是孩子的惡作劇,可孩子卻篤定,自己確實聽到了敲擊聲。 夫妻倆一籌莫展,隻好向警方求助。 葉恆朗接手後,對此展開過調查。依照孩子所說的,在某個固定的時間點,呆在房間裏,確實聽到了樓上傳來的敲擊聲,可當葉恆朗帶人上閣樓搜查時,卻發現裏麵什麽都沒有。 為此,葉恆朗還特地仔細排查過暗格、機關等情況,結果卻一無所獲。 夏景生仔細查看著房間裏的每一處陳設。 葉恆朗看了眼閣樓,對夏景生說:“我先上去看看。” 這時,夏景生的衣角被人輕輕拉住了,夏景生迴頭,見小程睜著一雙大眼睛,懵懂地瞧著他:“哥哥,你真漂亮。” 夏景生笑了,他蹲下身子,平視著小程的眼睛,柔聲道:“小程,你告訴哥哥,什麽時候會聽到那些聲音。” 小程看了眼牆上的掛鍾,偏頭道:“很快了……十點一刻,就會聽到。” 鍾表的指針指向十點一刻時,小程扯了扯夏景生的袖子:“哥哥,你聽。” 天花板上,果然傳來敲擊聲。 時長時短,極有規律。 小程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夏景生:“哥哥,我們也上去看看吧。” 夏景生緩步走上閣樓,閣樓上隻有一個房間,夏景生轉動門把手。 門開了! 即便是白天,裏頭仍舊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夏景生的雙眼剛剛適應黑暗,隻聽身後傳來一聲輕響,像是……門被關上了。 夏景生迴身一摸門把手,發現門從外頭被反鎖了,原本跟在他身後的小程,不見了蹤影。 那敲擊聲不知何時停了下來,靜謐的空間裏,忽然傳來劃火柴的聲音。 燭光亮起的一刻,夏景生瞧見了葉恆朗的臉。 葉恆朗的手裏捧著一個蛋糕,蛋糕上頭點著一根蠟燭。 夏景生迷惑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葉恆朗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蠟燭:“你知道方才那陣敲擊聲的含義嗎?” 夏景生思索片刻,搖了搖頭。 “那是摩爾斯碼,意思是……我心悅你。”葉恆朗說。 他手心冒汗,心跳加速,就連結業考試都未讓他如此緊張過。 夏景生沉默良久,輕笑道:“你這是在跟我表白?” “是!”葉恆朗身姿挺拔地立正站好,鏗鏘有力地應了一聲。 夏景生失笑:“所以這整樁案子都是你編的?根本不存在什麽孩子,也不存在莫名其妙的敲擊聲,對嗎?” 葉恆朗垂頭道:“是,你早發現了?” 見夏景生臉上並無驚詫之色,葉恆朗便知自己的表白計劃露了破綻。 “資料上說,這間屋子裏住著倆夫妻和一個孩子,可我進來的時候,屋裏擺的分明是單人床,這是其一。”夏景生說。 “其二,正常情況下,如果房東看到穿著製服的巡捕,即便不害怕,臉上也會露出探究的神情,可方才房東太太見到恆朗兄,卻無甚意外。” “還有小程,一個飽受驚嚇的孩子,在看到巡捕和陌生人的時候,不可能表現得如此親近,甚至還跟著我一起上閣樓查看。” “最關鍵的一點是,這處公館地處老城區,入口處是一條布滿青苔的石板路,或許連恆朗兄自己都沒發現,你製服的褲腿上,經常會沾有青苔的印子。” 葉恆朗愕然地看向製服褲腿,那上頭果然沾了青苔的痕跡。 “想來恆朗兄每日出門都會經過石板路,褲腿才會經常沾上青苔。無論是房東太太還是小程,都是恆朗兄的熟人,不過是配合你演一場戲,對嗎?” 原來葉恆朗精心設計的一切,早被夏景生洞悉了。 葉恆朗出言解釋道:“小程的父親是巡捕,在執行任務時重傷不治,小程是由警局的同事撫養長大的,這次的確是我請他來幫忙。” 夏景生上前兩步,接過葉恆朗手中的蛋糕,蛋糕顯然是精心製作的,上麵的裱花非常精致。 “謝謝,可是很抱歉。”夏景生說,“我無法接受你的心意。” 葉恆朗的心情如同坐上了秋千,時而向上飛揚,時而又墜入低穀,可莫名地,對著這樣一個結果,他也沒有覺得很驚訝。 似乎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不大。 過去這些日夜,他總惦念著夏景生,還特地把夏景生的照片從報紙上剪下來,隨身帶著。一次,被頑皮的小程瞧見了,一疊聲地追問。 也就是在這樣的機緣下,才有了這場表白。 夏景生眼見他局促的模樣,笑道:“恆朗兄為何帶我來此處,即便是表白,也不必……” 說著,夏景生抬眼看著滿室漆黑,空氣中還有清晰可見的微塵。 葉恆朗大窘,手忙腳亂地把燈點上,耳廓通紅道:“我怕換個說法,你就不來了。” 終於,他鼓足勇氣追問:“我們還是朋友嗎?” “當然。”夏景生笑了,“我一直將恆朗兄當做好朋友。” 夏景生吹熄了蠟燭:“走吧,和小程一起吃蛋糕去。” 葉恆朗把門打開,眼尖的夏景生便瞧見了在樓梯口露了半張臉的小程。 吃蛋糕的時刻,夏景生給小程分了最大的一塊。小程吃得滿嘴都是奶油,樂嗬嗬地看著麵前的兩個人。 夏景生溫柔地替他擦了擦嘴:“怎麽了?” “兩位哥哥,一人一半。”小程指了指蛋糕上的愛心。 “小程,以後莫要胡說了!”葉恆朗即刻製止。 小程被他的激烈反應嚇得一怔,夏景生在一旁看著,失笑道:“恆朗兄,你嚇到小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