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線


    二後生看著眼前的兩個孩子,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下半身,他搞不清楚這是怎麽了?震驚地看著眼前的兩個人。


    三兒明顯發現了二哥站起來,不在地上了,他大哭,他知道二哥也“死”了。


    “二後生、二後生!”堂哥的疾唿聲,一聲聲唿喚著堂弟,二後生飄忽的魂魄被喊得無法走遠,他慢慢跟身體合二為一。


    待他睜開眼睛,三兒跟俊蛋兒都消失了,剛才?


    剛才難道隻是他在昏迷中意識不清時的幻想?可是他明明看到三兒在抱著他大哭啊,俊蛋兒明明也站在眼前的呀?


    他迴轉的生命,發現自己的身體動彈不得,想要動一動,哪兒都是鑽心的痛,甚至雙腿都好像不在了,沒有一點點知覺。


    “大哥,我的腿呢?”二後生驚恐地問堂哥。


    “沒事兒,你的腿被壓住了,我們現在就把你弄出來。”堂哥一邊指揮一部分人撤離,一部分人幫忙把二後生從廢墟裏刨出來。


    拋開壓住二後生身上的煤塊、椽棒,首先看到的是三兒,三兒麵朝下趴在二後生的腿上,雙手抱著二哥的腿。


    費了很大力氣才把三兒從二後生身上挪開。


    當大家把二後生放在緊急綁紮的擔架上抬起來時,二後生用盡全身力氣聲嘶力竭地吼道:“先救三兒!放下我,先救三兒!”


    堂哥不忍心告訴他三兒已經不在了,他示意把二後生抬下來,先抬三兒出去。


    二後生的下半身已經毫無知覺,但他的意識是清醒的,他也知道三兒這一迴是兇多吉少,但是他怎麽忍心丟下他?把他丟在這暗無天日的煤堆裏?


    此時,他無暇顧及自己的安危,隻是後悔莫及,本不該帶弟弟來的,他才十八歲,這麽稚嫩的身體每天幹的是成年人都扛不住的重活兒;本該掙夠5000塊就迴家的,就是他貪心,非要掙夠一萬塊;昨天弟弟還說再有半個月就迴家了呢!


    他熱淚長流,他寧願死去的是他,他希望用自己的命換迴弟弟。


    可是一切都無可挽迴,一切都已成定局。


    三兒和俊蛋兒看著大家七手八腳地清理礦道,一具具失去生命的身體排排放在出口處稍微寬敞一點兒的地方。


    剛剛,他們都還是鮮活的生命,一轉眼,都已經走在黃泉路上。


    他們成群結隊地往外爬,一個個擠進鐵籠子,奇怪的是他們擠進去那麽多人,鐵籠子卻絲毫沒顯得費勁,晃晃悠悠、吱吱嘎嘎地上到地麵,他們爭先恐後地下了鐵籠,往外跑。


    迎麵過來的是煤礦負責人,他似乎視而不見他們,徑直往礦口處跑去,他甚至撞到瘋狂逃跑的他們,卻沒有撞倒他們,而是穿過他們的身體,被穿過的身體出現了一個大窟窿,但是他們卻絲毫沒感覺痛,他們怔怔地看著風也似的煤礦負責人和幾個安全監督員,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麽。


    一些人不再跑,而是停下來看著對方,哪裏不對勁?


    俊蛋兒和三兒不在人群中,他們守護在二後生身邊,他們想擋住瘋狂擁擠的活著逃命的人和那些丟下身體不知所措瘋狂奔跑的靈魂。


    但是,他們擋不住,他們的聲音不在這個聲色世界裏,那些瘋狂逃竄的靈魂似乎也對他們的存在不予理睬。


    堂哥也守在二後生身邊,他一直在拍打即將喪失意識睡過去的二後生:“二後生,你醒醒!你可不能睡過去,睡過去你就迴不來了。”


    聲音從防毒麵具後麵甕聲甕氣地傳過來,不是十分真切,好在礦區負責人及時趕到,開通了另外一條逃生通道,被困井下的人員才得以快速撤離。


    二後生被抬上地麵的時候,三兒的身體已經放在了那間破舊的值班室旁邊,有人從旁邊撿了一張破爛的化肥口袋蓋在三兒的臉上。


    初冬的太陽懶洋洋地掛在天上,沒有一點生機,不遠處光禿禿的山坡死一般的沉寂,腳下是被掏空的地皮,失去生命的人一個個被抬上來,一排排放在那間破爛的值班室的陰涼地。


    二後生意識尚存時,他看到了那一排排的身體,之後,他便墜入黑暗、什麽也不知道了。


    待他從死神那裏掙紮著爬迴來時,已經是出事後的第五天。


    每一具失去靈魂的身體第二天就都被埋在了煤礦後麵的山坡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木板墓碑,上麵簡單地寫著逝者的名字,其他情況一概沒有。


    這個地方,他們兄弟兩曾經有一次閑逛來過,看著一座座淩亂的或舊或新的墳頭,他們頓生恐懼,兩個人頭也不迴地跑迴宿舍,從未提起,卻合計著趕緊掙夠錢就離開這裏。


    如今一次礦難,又添了不少的新墳,三兒也被安葬在這裏,簡陋的楊樹木板上用紅油漆寫上了他的官名:李越歡。這個一輩子沒用過幾次的名字,來這裏登記時候,身份證上堂堂正正地寫著的名字,這一次寫在了這裏。


    堂哥把二後生後續治療安排好,便來到這些曾經是兄弟的新墳上,他找到三兒的墓,燒了一刀黃紙,流了一迴眼淚,默默地離開。


    二後生腰椎骨折、雙腿股骨、脛骨骨折,即使保住一條命,也落下了殘疾,來了兩個孩子,現在隻剩下半個人,這怎麽向叔叔交代?


    要不是他拉引他們來煤礦,窮是窮,但至少不會窮死、不會送了命啊!他追悔莫及。


    俊蛋兒倒是不再寂寞,有了三兒的陪伴,兩個人整天晃晃悠悠在礦區閑逛,再也不用愁什麽,吃不要吃,穿不要穿的,他們覺得原來做鬼也不是那麽恐怖的事情,倒是輕鬆自在了呢。


    不過每次到醫院看到二哥痛不欲生的樣子,三兒都難過,他寧可自己那麽痛苦,替下二哥,而讓二哥“享受”這做鬼的自由自在的日子。


    俊蛋兒說:“你也不要太難過。人都是有命的,死活都不是能自己說了算,該誰死就是誰死,誰也代替不了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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