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趕集,正卯時三刻,雲舒之窩在被子裏淺眠,忽地驚覺對麵那人起床了,便從被子探出頭來,低聲問道:“這麽早就起了,要做甚?”

    李五更穿上外衣,又給何寶雲穿好,迴他:“今天趕集,早點去鎮上擺攤。”

    套上鞋才想起了甚,道:“就不跟先生做早飯了,灶屋裏有米,勞煩先生自己煮。”

    雲舒之一聽這話忙掀被而起,他連火都不會燒,莫說做飯了,不如跟著他去鎮上吃點再迴來。“稍微等一下,我跟你們一起去。”聽說李五更有個算命攤子,他也想去瞧瞧是怎麽樣的,區區凡胎真能有如此通天本事?

    街上人來人往格外熱鬧,雲舒之像是沒見過似的東瞧西看,稀奇得不得了。李五更擺好行頭,趁著還沒人來就去買了幾個包子。

    “小舅。”何寶雲這貪吃鬼丟下雲舒之,親昵地拉著李五更的胳膊,大黑眼珠兒跟著包子轉,下意識地吞口水。

    李五更拿了兩個肉包給他,指了指那邊的雲舒之:“給先生拿去。”

    何寶雲接下,聽話地拿著包子就朝雲舒之跑去,一麵跑一麵喊道:“雲先生快來吃包包!”

    可就在這時“噠噠”聲倏地傳來,不知何時一匹馬正往這兒衝,馬兒的主人拚命拉著韁繩可馬就是不停。李五更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兒,不顧一切地跑過去,但也來不及了。眼看何寶雲就要被踩到,灰影一晃,雲舒之腳尖點地一躍而起,身子一轉來到李五更旁邊。李五更顯然迴不過神來,臉色煞白,後怕地抱過何寶雲,下上查看了一番:“寶雲,有沒有傷到哪裏?”

    何寶雲嚇傻了,半晌哇的大哭出聲。

    騎馬那人終於勒住馬,他趕緊下馬,歉然說道:“對不住對不住,沒事兒吧?”

    李五更冷著臉,給何寶雲擦了淚。“官爺不必擔心,就是嚇到了。”又柔聲哄小孩兒,“別哭了,莫怕。”馬的主人是衙門裏的總捕頭聞人西,是他們這些平民老百姓惹不得的,李五更也不好得罪。

    聞人西也知是自己不對,左右為難,摸了半兩銀子給他當作賠償:“這點銀子你收著,若是他有甚你就來衙門找我。我還有要事去辦,改日再來。”

    說罷翻身上馬,鞭子一甩消失在街尾。李五更抱著何寶雲坐下,見他不哭了臉色才緩和了些,向雲舒之說道:“多謝。”

    雲舒之手裏捏著那兩個肉包,在何寶雲眼前晃了晃,哂道:“小家夥兒可要吃?”

    “要……”何寶雲當即破涕為笑,雙手並用去接。雲舒之說道把他接來抱在腿上,拿起袖子給他擦臉,故意逗他:“花得跟貓似的,嚇一嚇就哭,不像個男人。”

    “不像。”何寶雲油乎乎的手抓起他的袖子一抹嘴,雖不懂是甚意卻一個勁兒點頭。李五更由著他倆說話,將剩下的那個肉包也遞給雲舒之,自己則啃寡淡無味的饅頭。饅頭比肉包便宜一文,且更大更頂餓。還未啃到一半,一拄著拐杖的老頭兒顫顫巍巍地朝這兒來,李五更便兩三口解決了饅頭,端正坐著。

    老頭兒坐下,歇了口氣才慢慢講明來意:“半仙可否替我算一卦?”

    李五更認得他,王老頭兒,有一兒一女,兒子十年前參軍守邊去了。上一世他兒子在邊關立功受封,加官做了從九品的將軍,可謂是光宗耀祖,便向上頭請示迴鄉探父,不料還沒到家,王老頭兒就重病而亡。

    “老伯可是想問令郎的事?”李五更想都未想就知他要問些甚,可憐天下父母心,一輩子都為後輩操勞。

    “哎!對。”王老頭兒不住點頭,渾濁的眸子不太看得清物,伸手揉了揉眼。“半仙真是神人,我一來就知道要問什麽了。半仙能不能算算我那不爭氣的兒子甚時候能迴來?都十年了,我老了,怕等不到他迴來。”

    李五更應下,拿來三枚銅錢,先捂住再一擲,細細看了一番,正色道:“能聚則聚,聽由天命,莫要強求。”

    王老頭兒重重一歎:“就是看不到了。”

    “老伯想開些。”李五更勸道,“老伯不是還有個女兒嗎,她雖嘴上不饒人,為人強勢,但卻是個心善的,對你也必盡心盡意。”李五更能說的就這麽多,女兒也好兒子也罷,隻要孝順就都一樣,但如何想還得看王老頭兒自己了。

    “我知道,那丫頭好,就是嘴利,將來誰敢娶!”王老頭兒笑嗬嗬的。

    李五更也笑道:“老伯放寬心。”

    王老頭兒站起道謝,付了錢便迴。雲舒之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這人還真有兩下子,不免心存疑慮,問道:“你怎知他兒子迴不來?”

    “自是算的。”李五更道,收了銅錢等下一個來算命的。

    雲舒之不信,搖頭:“銅錢正為九,背為六,九六為天地,一陰一陽。能用銅錢測命之人八字必定不同於常人,可你並無任何特殊之處,又怎麽看破天命?”

    李五更沒想到這書生還懂這些,一臉正經

    地胡說八道:“天意不可猜,你說的那些也不一定對,上天命定之人又哪是常人能看得出來的。”

    “也是。”雲舒之讚同,話鋒一轉,“都道天機不可泄,說多了怕是對自個兒不好。若哪日老天爺發怒,可就不妙了。”

    李五更不以為然,瞥向他的腰間,道:“雲先生還是先把腰帶係穩了再說罷。”

    雲舒之順著一看,頓時麵紅耳赤,許是今早走得慌,腰帶竟都是鬆垮垮的。他輕咳一聲,旁若無人地係好。

    “羞羞。”何寶雲也笑他,食指在臉上劃兩下。

    好你個忘恩負義的小子!雲舒之一把拎他起來,佯作要打,何寶雲順勢摟住他的脖子,倒在他懷裏繼續笑。李五更也樂了,跟著一起嘲弄他。

    這幾場生意相比以前冷清了不少,一上午隻來了三個人,也沒賺多少,眼看著就要到晌午了,李五更將東西收了準備迴去。

    “就迴去了?”雲舒之跟上他,今天才賺幾十文,這怎麽夠用?

    李五更嗯了一聲,不迴去也沒人來,不如收攤。他李五更收錢要看人,有錢的就抬高價,沒錢的就收一點意思意思,這偏地兒多數人都不富。“先生武功不錯。”

    雲舒之洋洋自得,他自幼文武兼修,可不是蓋的。“過獎。”沉吟半晌,又道,“你說話不像個村夫,像喝過墨水兒的。”

    “讀過幾年書罷了。”

    “幾年?”

    李五更想了想,迴:“十歲入學,學了八年。”

    雲舒之一聽來了興趣,刨根問底:“我看你也有些功底,為何不去考取功名?”

    “沒錢。”李五更解釋,阿姐大他四歲,那時一直在繡莊做工供他,被他耽擱了好多年,也該尋個人家嫁了。再說他鄉試時分明發揮得不錯,卻被他人頂替了去,狀告無門也隻能作罷,從此也就看透了,不如迴家種莊稼。

    “哦。”雲舒之明了,搭上他的肩膀,“也虧你沒錢,否則我也就遇不到你了。”

    李五更一愣,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雲舒之忙解釋:“我與你一見如故,遇不到可就遺憾了,你說是不是?”

    李五更不語,他怎麽沒覺得一見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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