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隻是驚鴻一瞥,朱氏自也認得:這女孩兒,並不是張家該嫁過來的女兒。


    ☆、城上chun雲覆苑牆


    無艷早起,並未穿昨日婚服,但裏衣也是張家準備,仍是重疊垂地的裙擺。無艷本坐在chuáng邊,聞聽外頭人聲起了,便跳下地來,冷不防腳下踩到裙角,頓時栽了過去。幸好尉遲鎮身手敏捷,從旁一把牢牢抱住。


    無艷驚魂未定,聽了門響,便從尉遲鎮臂彎中探頭出來。


    門口朱氏見兩人如斯,先是大驚,望見無艷麵孔之時,驚詫之餘便噗嗤一笑,道:“我以為大少奶奶生得什麽國色天香呢,這臉兒是怎麽了,一大早上妝唱戲嗎?好生熱鬧。”


    張夫人正繃緊心弦,對上那雙亮晶晶地眼睛,望著這陌生臉容以及臉上那道頗為醒目的痕跡,又氣又驚,腦中一昏,眼前發花,往後便倒。


    室內轟然,尉遲鎮忙放開無艷,前去查看張夫人。


    此刻尉遲鎮的兩個庶出弟弟,二弟尉遲昆跟三弟尉遲順,聞訊雙雙而來,看門口上人頭攢動,彼此對視一眼。


    尉遲昆咳嗽了聲,幾個外圍的侍女看見二爺三爺來了,忙閃開,讓兩人進了門。


    尉遲鎮抱著張氏,喚道:“母親,醒醒!”見張氏緊緊合著雙眼,鼻息微弱,尉遲鎮心頭亂跳,不知如何是好,卻聽旁邊有人道:“別急,無礙。”


    尉遲鎮倉促抬頭,卻見說話的正是無艷,尉遲鎮忙喚:“無艷姑娘,快來救救我母親。”


    這會兒朱氏正幸災樂禍,又看到自己兩個兒子來到,越發猖狂,麵兒上卻故意流露兩分擔憂之色,道:“喲,夫人這是怎麽了,難道是給自己兒媳婦給嚇暈過去了?”終究忍不住心中得意,掩口而笑。


    尉遲鎮抬眸,冷冷地看了朱氏一眼,朱氏對上那如海眸色,麵上薄笑便如烏gui脖子,嗖地縮迴去了,人也不由自主訕訕地後退了兩步。


    無艷並不動作,隻道:“她並無大礙,你輕輕掐她人中便是。”


    尉遲鎮守著個現成的“名醫”,又因暈厥的是至親,一時qing急竟不知所措,聞言才忙伸手,在張夫人人中輕輕按落,如此片刻,張氏嘆息了聲,果真幽幽醒轉。


    尉遲鎮心頭一寬,張氏睜開眼睛,看看他,並不見之前的那少女,才鬆了口氣,道:“鎮兒,方才娘有些發暈,還以為看到了……”


    正說到這裏,便聽得門口處有人道:“你gān什麽?”出聲的正是尉遲昆,原來無艷正在他跟尉遲順之前,仰頭打量他們。


    張夫人聞聲看去,猛可裏看到門口處尉遲昆尉遲順身邊站著的一個身量嬌小的女娃兒,絳紅衣,斜斜背著個奇異的布袋,掛在腰間,打扮的倒也利落。


    楚腰纖纖,看身形仿佛隻十三四歲模樣,雙眸倒是澄明,然而麵孔……


    張氏這才知道方才並非錯覺,一時發抖。尉遲鎮明白母親意思,忙道:“娘親,休要著急,這位不是別人,是……”


    誰知張夫人心qing起伏之下,不等他說完,便叫嚷起來:“她不是張愛姐!是什麽人?莫非是張家弄鬼不成?”


    張氏能主張尉遲家這許多年,自然不是等閑人物,當下便猜到其中蹊蹺。


    尉遲鎮啞然,才要繼續解釋,張夫人已從地上起身,bào怒罵道:“好個混帳的張發財,也不想想他是什麽出身,起初流làng到青州府的一個泥腿,入贅後仗著有幾分機變才發了家,頂多也隻是個bào發戶罷了,尉遲家願意結親是他們家幾輩子修來的造化,他們不應倒也罷了,如今竟弄個……”張氏義憤填膺,說到這裏,看了無艷一眼,復皺眉罵道:“我絕不與他們甘休!”


    尉遲鎮還未及說話,那邊無艷烏溜溜地眼睛一轉,道:“這話說的不對,若不是你家仗勢欺人,且又欺騙在先,張家怎會答應與你們家的親事?怎麽你的話中之意,反像是他們巴結似的?”


    張夫人渾然沒料到無艷竟會反嘴辯解,一怔之下,便看向她:“哪裏來的小丫頭,好一張伶牙俐齒,敢跟我頂嘴?!”


    無艷道:“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不管我從何而來去往何處,且隻說,是否是你尉遲家欺騙婚事在先,bi迫人嫁在後?莫非許你們橫行霸道,就不許他們自保不成?”


    張氏氣得雙眸瞪圓:“臭丫頭,你說什麽!”


    無艷見她疾言厲色,不由後退一步,躲在尉遲鎮身後,才又道:“我說的是實話,雖說難聽了些,卻畢竟是你們做出來的,許做莫非不許說?哪裏有這樣的道理。”


    張氏才醒過來,被無艷幾句話,差點重又氣昏過去。


    鴉雀無聲裏,尉遲鎮迴身看了無艷一眼,嘴角隱隱挑起。


    除了尉遲鎮,在場其他人皆目瞪口呆,因張夫人在尉遲家乃是說一不二的當家主母,誰敢頂嘴?如今見張氏吃癟,真真是罕事一件。


    朱氏心喜,望著無艷道:“喲,這丫頭果真是伶牙俐齒,看把夫人氣得……你從哪裏來的?莫非昨晚上跟大公子圓房了麽?若真如此,你豈非就是我們尉遲家的大少奶奶了……”


    朱氏笑意盈盈,說到這裏,特意看了張夫人一眼,心中笑道:“若這丫頭成了尉遲鎮的妻室,遲早晚豈不是會把她活活氣死?那才好呢。”


    張夫人果真被氣得頭髮暈,竟上了朱氏的當,語無倫次道:“什麽尉遲家大少奶奶,除非是我死!”


    尉遲鎮見qing形不妙,便才出聲,道:“母親,且稍安勿躁,這位姑娘並無惡意,且她不是旁人,乃是……”


    尉遲鎮說到這裏,便轉頭看無艷,心中一時猶豫要否直接將她身份揭出,卻見無艷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尉遲鎮才又繼續說道:“她是慈航殿之人,並非心懷叵測的歹人,母親大可放心。”


    張氏正如一枚pào仗嘶嘶發聲,隨時yu炸,乍然聽了尉遲鎮說“慈航殿”,頓時心頭一凜。


    白三兒在青州府地麵廝混多年,張發財亦是個如遊魚一般消息靈通的商賈,而張氏,卻是青州府地麵頭一戶尉遲家的當家主母,未嫁尉遲家之前,也是出身當地大族,知書達理不說,也常接觸一些常人所不知道之事,自然明白“慈航殿”三字代表什麽。


    慈航殿,乃是天下醫者所夢寐以求的地方,若說天下的至尊自然是天子,天子所住的地方是皇宮。那麽,慈航殿三字,就是醫界的皇宮,而慈航殿的掌事之人,則是醫界的至尊。


    而這醫界的至尊,就連天下的至尊都要對其恭敬三分。


    除了朝廷,就連江湖之中,也無人敢得罪慈航殿中的人。


    畢竟,但凡是人生在世,絕不敢保證的就是自身沒病沒災,江湖人更是,刀光劍影裏,多少兇險,但隻要一口氣在,不管傷的多重,隻要慈航殿的人在,便會起死迴生。


    蒙受過慈航殿恩惠的江湖人士,歷年來不計其數,且都是有頭有臉,跺跺腳便能一方震動的,若是得罪了殿內的人,不用殿中之人動手,其他的人便會爭先恐後地替慈航殿殺之後快。


    慈航殿的地位超然,可見一斑。


    知子莫若母,張夫人自然知道尉遲鎮絕不會在這個當口開此等玩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原本高漲的怒火,飛速地消退大半。


    朱氏是個小戶出身,爭風吃醋最為擅長,自不知慈航殿三字意味著什麽,見張夫人有些畏縮之意似的,她便有心挑撥離間,便道:“姐姐怎麽了?莫非是舊日認得的?若是倒也好了,豈非是親上加親……大好的日子,說什麽生呀死的,何必鬧得這樣僵呢。”


    張夫人鎮定下來,淡淡道:“你閉嘴。”


    朱氏吃了一梗,張了張嘴,果真竟不敢造次,隻道:“我也是好心麽……不然,去哪裏再找個新娘子呢?”


    張夫人厲聲:“你再多嘴,我便打你的耳刮子!”


    朱氏吃驚之下,後退兩步:“你……”目光相對,心中自然而然生出畏懼來,果真便不敢再說,含羞帶氣地咬了牙。


    尉遲昆在旁看著,到底是朱氏生得,便打圓場,笑道:“大娘別怪我娘親,她不過是擔心哥哥,才多了嘴。”


    張氏來不及跟這母子計較,隻看無艷。


    無艷見張夫人喝止朱氏,倒是一派威嚴,見她打量自己,便自尉遲鎮身後探頭,鼓足勇氣道:“夫人,你也不必著急,我並非是仗勢欺人的,隻不過張家被你們嚇怕了,迫不得已,我才答應代嫁,實則是來調和的……這樣,你也不必生氣,我答應你,會替尉遲大人解決娶妻橫死之咄咄怪事,以後尉遲大人再娶妻,便會平平安安順順利利,不會再有不利之事發生。”


    張夫人其實心中正在醞釀該如何找台階下,尉遲家雖是青州府的頭一等大戶人家,但卻不敢得罪慈航殿,忽地聽無艷自己說出來,張氏脫口問道:“真的麽?”


    這些年來風調雨順,張氏並沒什麽掛心之事,唯一憂心的就是尉遲鎮的親事,如今聽無艷如此說,自十分驚喜。


    無艷見她麵色緩和,才從尉遲鎮身後走出來,道:“但是作為jiāo換,你得答應我,不得去為難張家的人。如何?”


    張夫人聽了,便道:“這有何難,若是姑娘替我解決了鎮兒的難題,讓他能夠平安順利地娶妻,我何必去娶張家的女兒進門!”


    尉遲鎮在旁邊聽到此處,咳嗽一聲,便看向無艷:“無艷姑娘……”


    無艷沖他一眨眼,道:“大人,你為何不跟夫人說昨晚上你中毒之事?”


    張氏跟眾人聽了這句,齊齊驚詫,忙問緣故。


    尉遲鎮騎虎難下,隻好把茶壺之中有毒,自己不慎飲下,全靠了無艷才順利解毒之事說了。


    無艷道:“夫人,你聽到了麽?這分明是你府中的人動了手腳,想害人呢,之前的三位新娘子,怕也是被相同之人所害。”


    張夫人聽了,陡然大怒:“是誰gān的?可恨,竟在我眼皮子底下弄鬼!”說著便目光炯炯地看向屋內所有人,目光特意在朱氏麵上停了停。


    朱氏莫名一陣心虛,忙擺手:“姐姐別看我,此事跟我無關……我可從來不曾去過這新房裏,你是知道的。”


    張夫人細細想了想,因為有過三次前車之鑑,因此張氏為尉遲鎮辦這婚事,十分地細緻小心,婚房更是嚴防死守,不許別人擅入,何況張氏也非傻子,新娘子過門便死,自非巧合,鬼神之論又不足信,張氏心中自也有過懷疑,怕有人成心使壞,因此格外防著一直跟自己作對的朱氏,不許她靠近婚房……


    無艷道:“隻要找到是誰經手過這茶,或者有嫌疑進屋內的,便好了。”


    說到這裏,忽地聽門外有人笑道:“昨晚上我倒是瞧見二哥扶著哥哥進屋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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