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湛覺得自己一定這兩天太累了,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而且疼得厲害。


    他想問:“許一寧,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他還想問:“許一寧,你知道不知道,這樣做很危險?”


    他更想問:“許一寧,後麵的石頭就讓我來搬你一點點搬開,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顧湛一個字都問不出來,握著她的手一緊,那是一個應下的信號。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的手一緊,許一寧的嘴角似乎往上勾了下。


    “謝謝!”


    她說:“顧湛,我還想再求你一件事。”


    顧湛依舊這麽看著許一寧,無聲道:“你說!”


    “我殺了人!我沒想殺他,我隻是想……可那個時候,已經由不得我了,雨太大,我叫不出來,我……我這兩天合不上眼!”


    何止合不上眼,根本就是噩夢連連,夢得最多的,是從未在她夢裏出現的一尊廟裏的佛,冷冷地看著她,洞察她的苦痛,慈悲又冷漠。


    你是兇手!你殺了人!你應該去下地獄!顧湛眼眶發熱。


    那個在雨夜裏一往無前的,能把案子的每個細節都精準算計,能狠下心用自己做誘餌的姑娘,說到底也不過是肉體凡胎一個。


    顧湛用自己能發出的所有聲音,一字一句:“放心,交給我!”


    許一寧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顧湛呆呆地看了她片刻,慢慢鬆開了手。


    ……走到外間。


    顧湛早已恢複平靜的模樣,大搖大擺的從孫宇和李越的眼皮子底下走過。


    進到電梯的時候,兩人追上來,一左一右的把他堵住。


    電梯門關的時候,顧湛摘下口罩,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打了一行字:“是許一寧要見我!”


    李越眼尖:“她要見你做什麽?”


    孫宇:“我姐為什麽要見你,她為什麽不見我?”


    顧湛不說話,電梯“叮”的一聲打開時,他率先走出去,把口罩扔進垃圾筒,大步離開。


    “嘿--”李越:“你看他拽的?”


    孫宇:“我真想揍他!”


    突然,嗡嗡兩聲震動。


    孫宇掏出手機:“迴去陪你老子,明早幫你姐收拾些衣服,交給護士就行。”


    李越低頭看手機:“那小子沒腦子,你也沒腦子,逃犯抓到了?


    我要不要給你頒個最佳守門員啊!”


    孫宇氣啊,心想:他憑什麽又指揮我!李越憤怒啊:抓逃犯是他的事嗎?


    是警察的事!我隻負責設卡!幾秒鍾後,兩人突然對視,異口同聲的問對方:“他啞巴了?”


    ……夜,漫長!但太陽,總是照常升起。


    早上九點鍾,林苑苑一身職業裝,拿出一封介紹信,遞給了張九良。


    趙明初目光掃幾眼,冷冷道:“主持人,你隻有十分鍾的時間,注意你們的問話,不要讓病人激動,還有,播出前得讓我先過目。”


    林苑苑莞爾一笑:“趙隊,采訪,我們是專業的,剪輯,我們也是專業的。”


    趙明初冷笑:媽的,把事情搞大,你們更專業!“老大!”


    王冬走過來:“媒體都來了。”


    趙明初趕緊抹了把臉,整了整衣服:“怎麽樣,帥氣不帥氣?


    能不能上鏡!”


    王冬氣笑:“誰看你啊,人家關注的是案情,趕緊的吧,下午還得抓人的!”


    “媽的!”


    趙明初罵了句髒話:“老子怎麽感覺兩條腿緊張的在發抖呢。”


    “不會吧!”


    王冬眼睛掉下來,“這麽慫?”


    趙明初一記毛栗子賞過去:“慫個屁,保持適當的緊張感,有利於我更好的發揮口才。”


    ……閆氏,三十八樓。


    顧湛打開電腦,直播正正好開始。


    馮思遠把咖啡放在他麵前,目光掃了眼電腦,嗤笑:“瞧瞧這家夥緊張的,眼角直抽抽。”


    “聽他說!”


    顧湛今天能稍稍發出一點聲音。


    “下麵公告案件經過:八月三十一日淩晨十分,律師許某某參加完團建,打的迴到住處,在巷子口下車。


    穿過巷子時,遭到社會閑散人員劉某某和齊某某的前後包抄……”顧湛聽著趙明初的案情介紹,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他似乎能看清那個雨夜裏壞人打向許一寧的每一記拳頭,許一寧痛苦掙紮的每一個表情。


    “以上,便是案情的整個經過,為確保公平公正,公安機關將案發當天的視頻公布其中一部份。”


    電腦屏幕一暗,顧湛啪的一下合上電腦,站起來,走到窗戶邊抽煙。


    馮思遠把煙灰缸遞過去,“剛剛接到消息,許一寧那邊采訪結束,她真的是有備而來,每一句都說得恰到好處,林苑苑說連剪輯都不需要。”


    說完,他看看手表,“直播結束後,就會播放這段采訪。”


    “馮思遠!”


    “嗯?”


    “雇兩個保鏢,放在許一寧身邊,還有,給她送隻手機過去,號碼用全新的。”


    “送手機能理解,放人幹什麽?


    她在醫院,有警察看著。”


    馮思遠吃驚。


    顧湛看著他,“你不用管,照我的話去做。


    還有,許哲音那邊,暫時不要動,等著。”


    馮思遠一個激靈,“顧湛,你要幹什麽?”


    “不是我要幹什麽,是許一寧要幹什麽!”


    顧湛彈了彈煙灰,眉頭皺得更緊。


    她要用許哲音做要挾,逼許興利說出當年的事情--這事,隻有兩個可能性,一是許興利為了救女兒,會說出實情;第二個可能性,是許興利不顧女兒死活,死活不說。


    如果是第二個可能性……許興利也許會狗急跳牆。


    他狗急跳牆沒關係,但許一寧一定不能有事。


    顧湛掐滅煙蒂,剛在椅子上坐下,有敲門聲。


    馮思遠:“進來!”


    前台姑娘探進半個身體:“顧總,有位李越先生想見您,您看……”“請他進來!”


    人進來,不等顧湛開口,李越深吸一口氣道:“給你透露一個內部消息,那孫子還在帝都藏著,沒跑掉,有監控拍到他了。”


    顧湛眼睛一亮。


    李越:“現在機場和高鐵都設了卡,他插翅難飛。


    我正好經過,上來和你吱一聲。”


    顧湛站起來,“謝謝,辛苦了!”


    李越一聽這聲音,嫌棄的皺了下眉:“我問你,讓石潤新接受采訪,是你的意思?”


    “嗯!”


    顧湛聲音淡淡。


    李越深深看他一眼,走了。


    “阿sir哼一聲,是什麽意思?”


    馮思遠一臉懵。


    “他的意思是……”顧湛頓了頓:“沒看出來你小子還挺大方!”


    馮思遠:“……”這解讀?


    顧湛:“幫我去看看網上直播到哪一步了。”


    馮思遠:“顧哥兒,你連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嗎?”


    “沒有!”


    顧湛冷冷迴他。


    ……網上此刻已經血雨腥風了。


    雖然視頻打了點馬賽克,但許一寧被暴打的場麵,深深激怒了吃瓜群眾。


    一時間,一行行彈幕遮住整個屏幕:“嚴懲兇手!”


    “嚴懲兇手!”


    “嚴懲兇手!”


    市局的官網上,一下子湧進了無數的人,紛紛在意見欄裏留言,留言的內容一半是嚴懲兇手,一半是請求無罪釋放許律師。


    十分鍾後,市局官網被擠崩潰。


    緊接著,許一寧采訪視頻上傳,是一個纖細到讓人心碎的背影。


    聲音沒有作處理,用的是原聲。


    主持人林苑苑問:“你刺出那一刀的時候,害怕嗎?”


    許一寧:“害怕。”


    林苑苑:“後悔嗎?”


    許一寧:“不後悔!”


    林苑苑:“為什麽?”


    許一寧:“因為我想活下去,我有親人,有朋友,為了他們,我必須活下去。”


    鏡頭一切,切換到林苑苑身上,她用一種近乎平靜的聲音做了最後的發言。


    “很多男性都沒有意識到,在無人的街道,小區和電梯裏,很多和他相遇的獨行女性其實都是把他當作潛在的強奸犯的。”


    “她們的腦子裏模擬過無數次你死我活的場景--如果這個陌生人獸性大發,自己要如何逃走,如何反擊,如何活下來。”


    “女人和男人的身體差異,造成了女人的弱勢,怎麽保護自己,成了每個女性成長路上的必修課。”


    “當女性還是女孩時,她們害怕伸向小背心的手;當女性正處青春時,她們害怕陌生人;當女生成為女人,走向家庭時,她們還得找一個溫柔良善的人,防止家暴。”


    “最後我想問,這個社會為什麽會變成這樣,讓每個女性都從心底裏這樣害怕呢?”


    “女性是一個籠統的詞,她分類成諸多的角色後,或許是你的姐姐,你的妹妹,你的朋友,你的愛人,甚至是你的母親,那麽,我們該怎樣保護我們的妹妹,我們的朋友,我們的愛人,我們的母親?”


    母親兩個字用包含熱情的聲調說出來,所有的吃瓜群眾都按捺不住了。


    隔著屏幕,馮思遠都能看到撲麵而來的憤怒:“顧湛,事情板上釘釘了,下麵就看那個孫子什麽時候被抓住,許一寧很快就會被無罪釋放!”


    顧湛看著窗外頭的好天氣,許久,他才輕聲道:“這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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