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是她在喊自己起來……這樣篤定中帶著幾分救贖的語氣,她生平隻從小姐口中聽到過。

    終歸是她幻想了……

    陸瑾怡將她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正想開口說點什麽,卻聽到連翹緩緩開口:“天兒冷,姑娘身子嬌貴,迴去吧。”

    很平常的一句話,陸瑾怡卻無端聽出了悲涼。

    她表麵上是陸澹房中人,吃穿用度皆隨了姨娘的份,比起那些家生的奴婢,確實風光無限……但到底過得如何,恐怕也隻有她自己知道。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陸瑾怡卻沒把她的話聽進去,而是伸手將她攙起來。

    “哥兒還小,離不得親娘。”她緩聲說道,頓了一會兒,又道:“何況,這隻是他心裏不好過,遷怒於你罷了。你沒必要這般傻傻地受著,你並不欠他什麽。”

    連翹愣愣地望著她,大姑娘怎麽知道她是因為什麽才跪在這裏的?又怎麽知道,這是五爺因為過世的夫人遷怒她?

    難道……她剛消散下去的希望,又一點點燃了起來,“小……小姐?”

    她試探性地喊道,一想到那個可能,她就忍不住淚如雨下。

    按規矩,連翹確實得喊她一聲小姐,但是陸瑾怡知道,她的這聲小姐,跟府裏丫鬟們喊的小姐是不一樣的。

    “你先起來。”陸瑾怡隻是用力攙她,“再跪下去雙腿可要廢了。”

    “不不,你不可能是小姐!”連翹忽然語氣堅定,瘋了一般猛地將陸瑾怡推了開來。

    她的小姐早就死了,死在了無人問津的院子裏,死不瞑目……當初要不是她經常在老太爺和老太太麵前嚼舌根,老太爺也不會對小姐有這麽深的成見,以至於後來避瘟神一般,將她關在那偏僻的院子裏,不聞不問。

    小姐的死,她脫不開幹係的……剛剛也隻是她的錯覺而已,這分明是陸府的大小姐,她經常能見到的人。

    怎麽就將她錯認了呢……

    陸瑾怡身後是台階,又全無防備,被她這麽突如其來的一推,腳下踉蹌,身子後仰,眼看就要跌到雪地中,何嘉婉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連翹見自己差點將這陸府奉若至寶的小姐傷到,立刻惶恐地就要磕頭賠罪,何嘉婉卻先她一步出口:“你這丫頭,怎麽這麽不識好歹,瑾怡好心冒雪來看你,你卻這般恩將仇報,真以為……”

    連翹臉上已是無比

    自責了,陸瑾怡知道她並未故意,輕輕握住了何嘉婉的手,“我沒事。”

    “可是……”何嘉婉有些忿忿,她左右不過是個丫鬟,竟敢在眾目睽睽之下這麽對府中的嫡小姐,分明是沒把她們放在眼裏。

    這若是縱容下去,往後還不得蹬鼻子上臉啊。

    何嘉婉對連翹本就沒什麽好感的,這會兒對她更有意見了。

    “她也是無心之失。”陸瑾怡搖了搖頭,走到連翹麵前,低聲說:“我看你的模樣,倒不像是被罰跪。天寒地凍的,實在也沒必要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

    連翹看著她,又有些失神了,明明是不同的兩張臉,為何她一開口,她總能聽出小姐在世時的語氣?

    連翹低下了頭,不敢再往那方麵想了,喃喃道:“您說的沒錯,我隻是自己在跟自己過不去……”

    陸瑾怡聽到這,心頭微怔,神情複雜地看了她一眼,緩緩轉了身,身後有一雙手拽住了她,是何嘉婉,她皺著眉問她:“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去……”找陸澹。

    她死之後,她房裏的丫鬟都被陸府的人遣得七七八八,而連翹是唯一一個,她還能看到的,與她有關聯的人,陸瑾怡不忍心看她在這兒受苦。

    而連翹性子倔強,會這麽跪在這兒,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必定是陸澹跟她說了什麽……若陸澹不表態,她恐怕這輩子跪死在這兒都是有可能的。

    “你就別管了。”陸瑾怡掙開她的手,邁步往另一側的抄手遊廊走。

    第006章差事

    “大人,那傅尚書好不識抬舉,竟然敢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搶了您的差事。”陸澹書房,隨侍青山有些忿忿地說道。

    這幾年邊境動蕩不安,邊陲小國大有群起南攻之勢,皇上為了朝廷安定,不得不派兵鎮壓。打仗本就是要大量消耗錢糧的,何況這一仗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容易,打了兩年,才將那些蠢蠢欲動的小國收服。

    原本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偏生又逢天災四起,百姓收成劇降,稅賦本就比往年少,又大多用在軍隊修整之上,這一來二去,國庫空虛。

    恰逢此時,皇帝聽聞江南巨富杜元喬遷到了京城,心下哪能不歡喜,意圖派大臣前往結交,這差事本是非陸澹這個掌管朝中財政大權的戶部尚書莫屬的,誰知吏部尚書傅紹堂卻忽然橫插一腳,當著眾人的麵,攬下了這個差事。

    說起傅紹堂,恐怕

    朝中無人不眼紅他……他進了六部之後,一路攀升的速度,比之陸澹有過之而無不及。

    陸澹是得了人人稱讚的清官都禦使楊錚的提拔,一步一步爬上來的,而這個傅紹堂能坐到今日的位子上,卻全都得益於一個太監---劉璨。

    劉璨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為人奸詐狡猾,睚眥必報,這些年仗著皇帝的恩寵,在朝中作威作福,文武百官可謂是恨透了他,卻奈何一直抓不到他的把柄,也隻能瞪眼幹著急。

    這次傅紹堂能這麽輕易搶了陸澹的差事,也多半是劉璨在皇帝麵前進獻了讒言。

    陸澹是堂堂正正的戶部尚書,卻敵不過一個巴結太監得了官位的傅紹堂,青山哪能不氣呢。

    “楊大人也真是,竟也不替大人說半句話……”青山小聲嘀咕道。

    旁人的話皇上不聽,但楊錚楊大人的話,皇上多半是斟酌的。

    陸澹淡淡道:“楊大人這麽做相信自有他的道理。”神情看不出喜怒。

    “但是傅尚書未免也欺人太甚,畢竟您才是戶部尚書……”青山猶覺得不平。

    陸澹解下鬥篷,隨手地扔到給青山,“或許在旁人眼中這是件美差,但於我而言,未必。”

    青山有些疑惑:“屬下聽聞那杜元是江南巨富,不但出手闊綽,且有一顆慈悲之心,這些年在南方本就做了不少接濟百姓的事,雖是喜怒無常了些,但想要說服他,恐怕不難……”

    這種閉著眼就能撿的大便宜,大人不去做,真是太可惜了。

    陸澹卻搖搖頭,眸子多了幾分凝重之色:“天下並沒有那麽多白撿的便宜。更何況杜元這人,也並非外界傳聞那般好對付……之前我就派人查過他,他雖有萬貫家財,揮金如土,但極少與朝廷中人結交。”

    家中更是簡單得可怕,上無長輩,下無妻兒,旁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成為這江南巨富的,他派去查探的人,也都查不到他的半點底細。

    做事這般滴水不漏,且沒有弱點,查不到家底的人,絕對不會像想象中這麽簡單。

    雖不知傅紹堂心裏到底在打什麽主意,但他忽然出頭領下這門差事,卻是在無形之中幫了他的……青山被陸澹說的低了頭,陸澹坐到書案前,隨手翻開了一眼案上的卷宗,吩咐道:“這幾天給我好好盯著傅紹堂。”

    傅紹堂向來與他不對付,難免不會做出什麽對他不利的事來。

    青山

    點頭應是,門外陸瑾怡聽到書房的對話,不由地頓住了腳步。

    他們口中的關鍵人物傅紹堂,她並不陌生……他和陸澹一樣,都曾是她父親的門生。

    隻是傅紹堂與陸澹不同,他沒有陸澹那樣的好頭腦,能一舉奪得探花之位,更沒有陸澹那樣曲意逢迎的好口才,能得了皇上跟前大紅人楊錚的青睞,一路平步青雲,直升六部……他是從小苦讀,從十五歲便開始參加科考,考了三次方才中舉,其後便一直默默無聞地在她父親身邊觀政,直到……當年震驚朝野的貪墨案爆發,他才漸漸嶄露頭角。

    本是有機會入都察院的,後來卻受了父親的連累,差點丟了官位……父親恐他再受牽連,親手設計將他送入了大牢,逼他斷絕了與父親之間的師生關係。

    這些傅紹堂自是不知道的,他心裏該是還在恨著父親,聽說當年那場牢獄之災,雖保了他的官位,卻令他背上了不忠不孝的罵名……如今再次聽到傅紹堂的名字,竟然已經是能和陸澹比肩,甚至令陸澹忌憚的尚書了……當真是世事難料。

    其他的陸瑾怡也沒留心聽,光是這三個字,就足以令她吃驚了。

    知曉這兩人是在討論政事,打算過一會兒再來,腳下卻毫無防備地踩到個石子,險些歪了腳,嘴裏不自禁地低喚了一聲,即便很快捂了嘴,裏麵的陸澹還是聽到了響動,低沉渾厚的聲音傳了出來,“誰在外麵?”

    未等陸瑾怡反應,青山就已經把房門打了開來,見到是陸瑾怡,麵上微訝,“小姐?”

    而後迴頭與陸澹說:“大人,是小姐來找您。”心中卻是疑惑,小姐有事為何不派下人過來知會一聲,而要親自過來。

    陸瑾怡唿吸一滯,藏在衣袖下的手揪緊了……陸澹最討厭的就是聽牆角之人,前世她父親出事,她派丫鬟到他房裏去探聽消息,被陸澹發現後當場逐出了府,還借機警告她,若是再犯,必不是趕出府這麽簡單。

    陸澹走出門來,皂靴踩在碎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陸瑾怡渾身僵硬,連頭也不敢迴一下。

    青山感覺到陸澹臉上莫名地帶著幾分寒意,想要上前阻攔,卻被陸澹一記冷眼給掃得縮了迴去。

    隨著腳步聲不斷逼近,陸瑾怡愈發緊繃,就在陸澹走到她麵前的那一刻,她忽然抬起了頭,若無其事地直視他的眼,“陸……五叔。”

    既然事已至此,也沒什麽好躲藏的,以她現在的身份,她相信就算真聽到了陸澹的話,陸

    澹也未必敢拿她怎樣。

    陸澹看到她那雙澄澈的眸子,有一瞬間失神,不過很快便恢複如常,語氣淡然:“找我有事?”

    陸瑾怡點點頭,指甲卻是狠狠掐進了手心,正想道明來意,卻又聽到陸澹涼涼的聲音,“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第007章對峙

    書房。

    青山奉了熱茶上來,餘光瞄到陸澹那張平靜無波的臉,不覺暗暗替陸瑾怡捏了把冷汗……每當大人這樣看著一個人,那便是要發怒的前兆。

    隻是青山想不通,大人為何會忽然對小姐如此。

    “下去吧。”青山還在出神,陸澹卻朝他擺了擺手。

    青山一愣,他是陸澹身邊貼身伺候的,大人就算是跟朝中的大臣談論政事,也不會避諱他,這會兒卻……看來是真是有要事要跟小姐說了。

    青山斂聲應是,端著托盤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一時間房內便隻剩下陸瑾怡和陸澹二人。

    “坐。”

    陸澹指了指對麵的位子,讓陸瑾怡坐下,又將青山奉上來的那杯熱茶,推到了她的麵前。

    他聲音低沉,辨不出喜怒,卻讓陸瑾怡沒由來地感到心慌。

    她並不知道陸澹要與她說什麽,但她好歹也做了幾年陸五夫人,對他的脾氣還算有些了解。

    他如今的眼神和舉動很像是要審她……她解下身上的鬥篷,輕輕擱在了太師椅的扶手上,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將他推過來的那杯茶,握在手中,低聲問他:“不知五叔找侄女有什麽事?”

    陸澹沉眸打量著她,她雖低著頭,看不清臉色,但仍能看見她紅唇在微微發顫,握著青瓷茶杯的手上指甲泛紫。

    也不知是凍得還是害怕……

    “你來找我又為了何事?”陸澹並不答她的話,反而開口問道。

    陸瑾怡握緊了茶杯,方才見到連翹臉色蒼白的跪在雪地裏,眼角還掛著淚珠,還將她錯認……她心中酸楚,才會衝動前來,這會兒見到了陸澹,她卻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我來跟五叔討個人情。”過了半響,她終是下了決定,抬眸看著陸澹。

    “什麽人情?”陸澹手指輕叩桌麵,眸光深不見底。

    陸瑾怡咬唇,聲音輕緩:“連翹她……怎麽說也是您房裏的人,這般跪在雪地裏,恐怕……”

    “你果真來替她求情。”陸澹似乎並不驚訝,語氣十分篤定,嘴角噙著一抹玩味,“據我所知,連翹與你,似乎並沒有什麽關係。”

    果真?

    陸瑾怡眼中充滿了困惑,“你……早便猜到我會來?”

    可是這怎麽可能,就連她自己,也是見過了連翹之後才做的決定。

    陸澹沒有答話,看她的眼神陣陣發寒,而後起身,從書案拿了個木匣子扔到她懷裏。

    陸瑾怡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晃了好一會兒才將匣子接住,打開,看清裏麵竟是支羊脂玉梅花簪子,神色微滯。

    這是她的簪子……想來是早上走得匆忙,不小心蹭掉,被陸澹撿到了。

    陸澹在朝中尚且能仗著楊錚的勢力,讓百官忌憚,查一個簪子對於他來說,絕對是輕而易舉的事。

    難怪他一開始對她的神色就不對,原來是猜到了她曾經去過那個院子。

    但那又如何,她就算去過,那又能說明什麽。

    陸瑾怡假裝看不出他臉上的怒意,帶著幾分驚訝道:“這是我前些天丟的發簪,沒曾想竟被陸五叔撿到了……”站起身,與他作揖:“這簪子,我甚是喜歡……謝謝五叔替我找迴來。”

    “你該知道,我不是什麽好脾氣之人。”陸澹輕輕說道,轉了轉手中的茶杯,“說吧,你為何會去那裏?”

    還選在今天這樣的日子!

    撿到簪子的那一刻,他腦子裏閃現出很多想法。

    梅是她生前最喜愛的東西,他想過,是不是府裏的某個還偷偷念著她的人,特地戴了這樣簪子來前來拜祭她。

    也想過,這簪子的主人就是連翹……念著與她之間的主仆之情,特地買了栗子糕,背著他過來。

    他把府裏人都數了一遍,卻唯獨沒想過會是她!

    陸瑾怡低著頭,眼睛望著茶杯裏漂浮的零星碎茶沫,目光飄忽不定,“我隻是不小心逛到那兒,見牆上的臘梅開得好,這才忍不住進去看了一會兒。並非……有意冒犯您的夫人。”

    她院子裏確實種了不少臘梅,一遇到冬雪便會悉數綻放,隻是久未有人打理,開得沒往年好了。

    “府裏比那處開得好的臘梅多得是。”陸澹冷笑出聲,“更何況,若你隻是去賞梅,為何見了我要跳窗而逃?”

    她竟想將他當三歲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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