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比賽第一局是限題畫,要求參賽者畫富貴牡丹圖,這是工筆畫中最普通最沒懸念的畫題,在還沒有審畫之前,所有的評委都認為第一肯定還是顧城,可是當顧城的畫拿上來時,大家都呆住了,”樂欣停頓了一下,她的喉頭有點哽噎,說:“竟然是黑色的牡丹,整幅畫全部是用墨汁畫成的,沒有用一丁點顏料,雖然畫功深厚、畫麵精致細膩,但是評委們無法接受黑色的牡丹,黑色怎麽可以表現出富貴的氣質呢,有的評委認為顧城是在嘩眾取寵,有的認為顧城的畫是在走極端,就象寫作文偏離了題目一樣,大家無一例外地給了低分,那次比賽,顧城在第一局就被逃汰掉了,這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事情。”

    我當然明白顧城為什麽隻用黑色作畫,因為他除了能用黑色,還能用什麽顏色呢,他實在是走投無路,沒的選擇,我感到眼前霧氣彌漫。

    “事後,爸爸又把那畫拿出來看了好幾遍,越看越覺得後悔,後悔不該給顧城低分,因為那花雖然是黑色的,可是越看越覺得雍容大氣,越看越覺得貴不可言,仿佛帶著王者之風,但是當他看出來的時候,已經太遲了,比賽早就結束了。”樂欣輕輕地歎息一聲。

    無法想象,用黑色畫出的富貴牡丹圖,我想直到那會,顧城還沒有認輸吧,他天生就是個不肯認輸的人,即使被上天收去了五色筆,他還在拚命的抗爭,但是那些評委根本不知道這些,他們更無法知道正因為他們的無法認同,讓顧城徹底喪失了繼續作畫的信心,他迴來後終於放棄了自已一直以來的理想。

    “爸爸一眼就認出倒斃的那人是顧城,立即上前抱起了他,發現他還沒有死,仍有一息尚存,趕緊把他送進了市裏的醫院,”樂欣說:“醫生檢查後發現顧城的心髒剛剛做過手術,因為沒有及時換藥治療,傷口已經發炎化膿,而且還在一直流血,醫生當場給我爸下了病危通知書。”

    淚水無聲地從我的眼眶裏滑落,我知道,顧城會成那樣,完全是因為我,那是我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過。

    “幸運的是,後來顧城被救活了,他醒了後,爸爸跟他說起了黑色牡丹圖的事,子晴姐,你根本想不到,他畫出黑色牡丹的原因,”樂欣看了看我說。

    我怎麽會不知道,我當然知道,我比你們任何人都明白,可是,明白又能怎樣,……

    “原來他是色盲,但是以前他並不是的,他的眼裏看到的隻是黑白的世界,所以他隻能用黑色,而其他的顏色他沒有把握駕馭,所以才畫出黑色的富貴牡丹圖,”樂欣說到這裏,語氣又有點哽噎。

    “等他傷好了後,爸爸問他工作落實了沒有,顧城說還沒有找到,爸爸說你願不願意做我的私人助理。顧城聽了很驚訝,他反複對我爸爸說了好幾遍,我是色盲,我是色盲啊,怎麽幫你做事。爸爸說,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貝多芬後來成了聾子,但是他還是一樣譜出華彩的樂章,我聽說國外有知名畫家還是雙目失明,你不過才是色盲,為什麽不可以繼續作畫,你有這麽好的繪畫底子,又有很強的領悟力,放棄繪畫太可惜了,如果你有勇氣和毅力堅持的話,我想收你做我的弟子。顧城當時跪在我爸爸麵前泣不成聲,後來,他做了我爸的私人助理,其實就是我爸的徒弟,”樂欣臉上漸露出開心的笑容:“然後,他就經常跟隨爸爸到家裏來,我於是認識了他,那時我還在上初三。”

    這麽說來,樂鬆年不但是顧城的救命恩人,還是顧城的恩師,這份恩情太厚重了,稱得上是恩重如山,這是無以報答的恩情。

    “他後來能畫出彩色的畫了嗎?”我很想知道。

    “說起來,那還要多虧了我,”樂欣得意的笑起來。

    “你?”我不懂她的意思。

    “我做了他的眼睛,嗬嗬,”樂欣笑著說:“一開始他用顏色作畫的時候,現在想起來還很好笑,那些色彩全都亂了,烏七八糟的混在一起,可難看了,爸爸很忙沒時間幫他,這些隻能靠他自己練習去感覺,可是他自己看不出來啊,我就做了他的眼睛,幫他看顏色運用的恰不恰當。他真是個堅毅又勤奮的人,每天除了完成我爸交給他的工作,就是在練習運用色彩,其他什麽娛樂活動都沒有,不過,後來我看出來了,他本來就不喜歡那些。四年後,我來南京上大學,我已經不用做他的眼睛了,因為他完全可以自由地駕馭色彩了,又一年後,他的畫在全國美展上獲了最高獎,再後來,他的名氣不在我爸爸之下了,現在他不再是我爸的私人助理了,因為我爸已經教不了他了。爸爸說,顧城的成就已經在他之上了,因為他的畫已經超越了傳統的工筆畫,這大概反而要歸功於他的色盲,因為他能畫出這世上沒有的色彩,那是看不到,隻能憑感覺才能感受到的色彩。”

    聽完樂欣的訴說,我真心的為顧城感到欣喜,他終於實現了自己的理想,這是比我實現了自己的理想還要高興的欣喜啊,原來,沒有了我,他反而成就了他自己,如果當初他沒有離開我的話,現在可能隻是個祿祿無為的小職員吧,想到這,我一陣心酸,這世上的事真的不好說,正應了因禍得福的那句古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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