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確認卡爾大公願意合作之後,梅特涅首相欣然結束了自己的拜訪。


    但是他並沒有立刻返迴到自己位於維也納的官邸,而是前往了美泉宮。


    如同往常一樣,他輕易地就得到了允許,來到了皇帝陛下的麵前。


    相比於三年前,此時的弗朗茨皇帝陛下愈發顯得老態龍鍾了,不過即使如此,他也並不打算稍微放鬆一點自己手中的權柄,這個國家必須處在他的絕對控製之下,不允許有任何例外。


    “他怎麽說?”見到首相之後,他直接問。


    “卡爾大公很識大體,所以他欣然答應了我的要求,隻要法蘭西那邊傳來了邀請,他會讓他的長子阿爾布雷希特殿下前往巴黎,參與姐夫和姐姐的加冕儀式。”


    聽到了弟弟願意配合,皇帝陛下的臉上卻沒有沒有露出喜色,反倒是有些感慨。“他倒是得意了!女兒和女婿的輝煌時刻,哪怕我們不說,他也會想辦法派人過去的。”


    首相明白,這位至尊對自己的弟弟一直有一種暗暗的嫉妒,以才能而言,他一直比不上自己這位三弟,能夠登上皇位隻是因為他是長子而已;而以後代而言,這種差距就更加讓人尷尬了——皇帝陛下在世的兩個兒子都不盡如人意,要麽是精神病癲癇患者,要麽智力也有一些障礙,總之都有一種“望之不似人君”的感覺。


    而比較而言,卡爾大公的孩子卻各個出色,聰慧過人,他的長女甚至眼看就要自己為自己掙了一個皇後的冠冕,一想到這些,老皇帝自然不免有些嫉妒。


    不過,看破不說破,梅特涅親王知道,想要伺候好自己的老主子就必須在需要的時候裝湖塗,所以他隻是默默垂首,等待著陛下接下來的訓示。


    好在皇帝無謂的感慨也沒有持續太久,他很快就打起了精神,“從塔列朗那邊有什麽新消息嗎?”


    “塔列朗告訴我,他和來希施泰特公爵已經下定決心把新一屆法國政府的主要工作定在了推動英法和解上麵,為此甚至願意做出重大外交讓步。雖然親王沒有明確說明到底是什麽,但他向來不是一個喜歡說大話的人,我認為他很有把握。”


    “如果塔列朗真的成功推動了英法和解,那對那個小家夥的武裝幹涉就不可能實現了,沒有英國人的支持,沒有人能夠打倒法國。”老皇帝以一種異常的坦誠,說出了句大實話,“也沒有人願意付出如此重大的犧牲,隻為了和一個小孩子鬥氣。”


    “您說得完全正確,陛下。”梅特涅欠了欠身,認同了皇帝的意見,“所以我的建議是,盡可能地觀望,如果形勢真的在幾個月之內出現這種變化,那我們可以想辦法同他拉近關係——在這一點上,我們擁有著巨大的便利性。根據各方麵傳來的消息,特蕾莎公主對他有著巨大的影響力,而且他對他的嶽父一家也非常尊重,所以他對奧地利不會有什麽敵對行動。”


    “哼。”皇帝冷哼了一聲,但是卻不置可否。


    當初他撮合特蕾莎和來希施泰特公爵的時候,本意是為了把這個孩子拴在自己手中,隨時當成一張牌來威懾法國的統治者們,結果卻沒想到,雖然他們確實成為了夫妻,但他們卻自己成為了法國的統治者。


    雖然這時候還可以勉強吹噓一下自己的“先見之明”,但此刻老皇帝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他是自己一直看到大的,所以他的天賦和聰慧,也一直看在眼裏,要說沒有一點為之驕傲、為之喜愛,那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隻可惜……命運糾葛實在太過於錯綜複雜,以至於有點一言難盡了。


    “陛下,您也不必對過去的事情太過於掛懷。”看出了老皇帝心中所想,梅特涅小聲的勸慰了自己的恩主,“不管有何種恩怨糾葛,他畢竟是您的外孫,流淌著來自於您的血脈,這一點是世人無法否認的。而且這些年來,您也一直給予了他一位皇子所應有的教育,讓他通曉曆史、通曉禮節,更重要的是通曉如何把控和操縱人心,他在您這裏學到了成為人君的第一課——如果您不給這些的話,難道他會有今天的成就嗎?


    進而言之,他能夠排除萬難幹出一番事業,豈不正是證明您的血統高貴、培養有方?他是美泉宮裏走出來的孩子,您不妨為之驕傲一下。”


    雖然梅特涅親王的話有點強行安慰了,但老皇帝的心情卻還是因此好了不少。


    畢竟,他也終於可以安慰自己,兒子們瘋的瘋病的病,並非自己的血脈劣質,實乃上帝的捉弄所致。


    雖然當時艾格隆的出逃曾讓他感到怒不可遏,但時光終究能夠治愈一切,如今他的怒火已經消散了,在梅特涅的刻意提醒之下,他突然腦海中又迴憶起了那個俊美、聰慧的小男孩,在自己跟前一點點長大的樣子。


    確實是,相當相當可愛。


    如果是親孫子的話,恐怕自己如今根本就不需要再為帝係的傳承煩憂了吧……隻可惜,世事往往讓人不如意。


    話說迴來,這座優雅美麗的皇宮,已經二十多年沒有嬰兒出生了,它也在和自己一樣枯萎。


    自己已經過了六十歲了,還能活多少年呢?還能夠看到一個可愛、健壯而又聰慧的繼承人嗎?


    一想到這一點,老皇帝衰老枯槁的心,一下子抽痛了起來,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致。


    “那個孩子怎麽樣了?”皇帝突然問。


    “您是指哪個孩子……?”梅特涅一時沒反應過來。


    片刻之後,看著皇帝的神色,他好像突然明白過來了什麽。


    “那位珂麗絲忒爾小姐非常可愛,我定期讓身邊照顧她的人報告她的狀態,他們都反饋說,她雖然年幼,但相當貌美,而且聰慧,學說話學得特別快。”梅特涅親王小聲迴答。


    “又是一個翻版嗎?”老皇帝禁不住苦笑了出來,“但偏偏又是個女兒……”


    接著,他又打起了精神。


    不管怎麽說,她也是曾外孫女,她是自己在人間年紀最小的後代——盡管她絕不可能被承認為自己的後代。


    在這個怒火已經消褪的時刻,老皇帝體內屬於人性的那一部分稍稍占了上風。


    “有時間的話,把她帶過來讓我瞧瞧吧,我倒想看看有多可愛。”皇帝暗中吩咐,“對了,不要讓那個女人知道。”


    “是,陛下。”梅特涅又欠了欠身,領受了陛下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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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結束了對皇帝的覲見之後,梅特涅親王並沒有立刻離開美泉宮,而是去了另外一個人那裏拜訪——也就是皇帝陛下口中的“那個女人”。


    隨著皇帝陛下怒火的漸漸褪去,蘇菲王妃的待遇逐漸寬鬆了下來,她也不斷地出現在外人麵前。


    在世人豔羨的目光當中,她依舊是光彩奪目的公主和王妃,是注定可以成為皇後的幸運兒。


    她原本憔悴的臉,漸漸地恢複成了往日雍容華貴的樣子,絕望的眼神,也在悄然被顧盼之間的秋波和笑語所掩蓋,從小就學會的禮節和儀態,更讓她可以繼續在眾人之前高高在上——但是她心中積累的痛處和怨憤,卻有幾個人能夠察覺得到呢?


    見到了蘇菲之後,雖然蘇菲的目光冷澹,但梅特涅恭恭敬敬地向對方行了禮。“殿下,我來向您報喜了。”


    蘇菲現在的消息不再和之前被軟禁期間一樣閉塞了,所以她自然也得知了那些來自於法蘭西的新聞。


    “我不知道我有什麽需要恭喜的,首相閣下。”她溫柔地迴答。


    她越是語氣溫柔,老於世故的梅特涅親王,越是能夠察覺出其中暗含的氣惱。


    “您不必如此介懷,殿下。”他微微笑了起來,似乎像是在安慰對方,“來希施泰特公爵想必不是不想跟您分享他此刻的喜悅,隻是他目前並沒有辦法來給您報喜罷了。”


    被自己一直所厭惡的仇敵安慰,這自然讓蘇菲心中更加痛憤,隻是她也不想在老東西麵前失態,所以裝作渾然無事地掩蓋過去了。


    “那您是希望我感謝您隔絕了我所有對外的聯絡嗎?”她索性把話挑明了,


    “其實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對我來說這也並不是什麽愉快的任務。”梅特涅首相貌似遺憾地歎了口氣,“畢竟,誰願意如此為難一位如此美麗又楚楚可憐的女士呢?”


    原本蘇菲以為對方是在說風涼話,但是她仔細一想,又覺得梅特涅作為帝國首相不至於這樣閑得無聊,所以她禁不住又疑惑地看著對方。“您打算做什麽?”


    “不瞞您說吧,我今天剛剛拜訪了卡爾大公一家,並且向他們一家賀喜了。”梅特涅親王不緊不慢地迴答,“另外,我還告訴他們,帝國有意同未來的法蘭西帝後交好,為此需要借用他們一家的影響力……出於愛國心,卡爾大公答應了在未來讓自己的長子阿爾布雷希特殿下以非官方身份前往巴黎,拜訪他的姐姐和姐夫。”


    蘇菲越聽心裏越不是滋味。


    雖然她和卡爾大公一家已經算是“冰釋前嫌”了,而且也確實承蒙了他們的幫助,可是在內心深處,她還是認定特蕾莎奪走了自己的一切,如果沒有她自己不至於落到和愛人分離還要被軟禁的地步。


    眼下,特蕾莎眼看就要成為皇後,享受世人的豔羨和禮讚,而自己卻還隻是皇宮裏珠光寶氣的囚徒,這又如何不讓她心痛如絞?


    “所以您準備讓我也去信恭喜特蕾莎公主成為了皇後嗎?”她冷笑著問。


    “那倒不至於。”梅特涅連忙搖了搖頭,“我隻是說,假使您有意的話,可以私下裏寫信給他,屆時王子殿下的隨員裏會有我的人,無論您寫了什麽都可以轉交給他——”


    “我可不敢相信您有這等好心,這又是什麽陷阱嗎?”蘇菲斷然拒絕。


    “不不不,您誤解了,我對您從來沒有什麽惡意,隻是時勢使然罷了。”梅特涅親王又搖了搖頭,“當時我奉陛下之名不得不苛待您,現在時勢既然變化了,那我也應該依據時勢做出一些調整,不是嗎?”


    蘇菲頓時明悟了過來。


    梅特涅想要拉攏艾格隆,所以雙管齊下,一方麵用嶽家,一方麵用自己——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提醒那個少年人,你還有求於我們。


    但反過來說,正因為這個少年人逐步崛起,所以自己的價值也越來越大。


    眼下蘇菲已經不再是那個隻想著自己快活的傲慢公主了,她漸漸地明白了,在宮廷當中,沒有什麽是天生的,尊嚴都是靠實力換來的。


    “我會寫的。”蘇菲反應了過來,然後點了點頭。“我知道您在想什麽,但我還是會順著您的心意,因為我知道,這對我也有利!”


    “我真高興您如此理智。”梅特涅笑著向蘇菲致敬。


    “我還沒有說完!”蘇菲突然擺手製止了首相。


    “嗯?”梅特涅有些疑惑地看著對方。


    “我們敞開了說話吧,梅特涅親王。”蘇菲的嘴角微微上撇,眼神顯得尖刻了起來。“其實我們並非注定要成為敵人不可,您說是嗎?”


    梅特涅略微感到有些意外,但是他從政這麽多年,早已經經過了無數大風大浪,當然不至於被一個女人唬住,於是他很快恢複了正常,“我們從來都沒有成為過敵人,殿下。我對您一如既往充滿了敬意,雖然有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我都是為了陛下和帝國而不得不為……”


    “得了,別說這種無聊的場麵話了。”蘇菲直接打斷了對方,“我恨你,我不想掩飾這一點,也沒必要掩飾——隻是,恨對我來說已經毫無意義了,我願意把恨意拋在一邊,幫助您,也尋求你的幫助!”


    蘇菲的話,讓梅特涅禁不住刮目相看。


    “您是首相,深受陛下信任,但您也有隱憂。有很多人覬覦您的位置,有更多人嫉恨您本人,您的所有一切都來自於皇帝,但如果皇帝換了人就未必如此了。”蘇菲一字一頓地說,“如果皇帝出了什麽事,皇太子又能做什麽呢?他是個每天癲癇十幾次的廢人罷了……您終究還是需要來自宮廷的支持的。不是嗎?”


    說完之後,她靜靜地看著梅特涅,等待著對方的迴答。


    以前他隻覺得這個人女人驕狂自大、目中無人,並不具有什麽政治家的天賦,但是卻沒有想到,經過了命運一係列的殘酷打擊之後,她好像學到了不少東西。


    至少,她已經學會克製自己的仇恨,和自己心中厭惡的仇敵共舞了。


    再想想,此刻的來希施泰特公爵,也一樣在和他的仇敵塔列朗親王親密共事……果然是般配的一對啊。


    隻可惜,再怎麽般配他們也永遠不會結合在一起,這倒也是命運常見的玩笑了。


    梅特涅很快拋開了心中這些無聊的感慨,然後頗為禮貌地向蘇菲欠了欠身。


    “您果然成長了,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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