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我說老伴又野到那兒去了,咋不吱聲,給弄兩個菜,我要喝二倆。”

    “哎,我說你這是咋地啦,這麽火氣衝衝的”老伴從屋裏走出來顯得滿臉不高興地樣子。

    “咋樣,你管得著我,讓你弄兩個菜就弄兩個菜。”

    老伴聽老伴知他的脾氣。隻打結婚搬到一起,老六在她麵前仿佛失去了男子漢的氣質,說話總是低三下四,仿佛自個有對不住她的地方。這麽多年了老六都是看著自己的臉色過日子,整天除了下地幹活迴到家就是搶著掃院子,喂豬,喂雞鴨鵝,要不就到自個開的菜園裏收拾收拾。這麽多年了,他在這個家裏隻是個會喘氣的男人,掙迴來的錢一分不留地全部交給她,吃飯從不挑肥揀瘦,做啥吃啥,不喝酒不賭博。這麽多年了,作為一個女人她希望自己的男人發迴脾氣,大吵大鬧一迴,砸砸東西,打打孩子或比比雞罵罵狗,正兒八經地做迴男人,也讓自個兒正兒八經地做迴女人,可他不會,從來也不會。如今老六仿佛吃了什麽興奮藥似的氣唿唿地咋唿起來,這使她一驚一喜,所以高興地給他打了打氣。馬上扭動腰身把一張桌子放到大樹底下,趕緊把剛從地裏刨出來的花生洗了洗放到鍋裏煮上,又馬上抓出幾個生雞蛋打倒碗裏,放了點兒鹽,切了一棵大蔥放在碗裏攪了攪,立即坐到灶堂,一邊拉風箱一邊往裏填柴禾。灶裏的柴禾點著了,紅紅的火苗歡快地舔著鍋底,很快鍋裏的水開了,鍋裏的花生在水裏上下翻滾;她站起身捏了捏鹽仍到鍋裏,又捏了幾粒花椒仍進鍋裏,邊幹邊哼著小曲。她不知老六今天遇到了什麽事,這麽使他不高興,難道是自己在什麽地方惹了他使他這個有著女人性格的老爺們實在受不了啦,才用喝二兩的辦法解一解心頭氣。唉,這個老東西真他娘地也虧他想的出來。她把煮熟的花生盛到盤子裏,用手捏一棵剝開,放到嘴裏嚼嚼,唔,不鹹不淡,正好,這就是下酒的菜。於是她邁著輕快的腳步走到院裏,輕輕放在桌子上,而後又把筷子放在老六的麵前笑嗬嗬地說:“吃吧,喝吧,喝個痛快。”

    老六斜一眼老伴氣唿唿地站起身大步走進裏屋,從大櫃底下拉出一個箱子,在箱子裏拿出一瓶臥龍泉老白幹,大步走出屋子。他知道這箱老白幹已經四十多年了,瓶子裏的酒都有點發黃了。他從來不喝酒,有酒除了來人才拿出來,如今自個兒也享用享用。這時老伴把一大盤炒雞蛋放在桌子上,也搬了個凳子坐下,拿出玻璃杯用商量的口氣說:“喂,老頭子,讓我陪你喝幾杯咋樣?”

    老六心裏一熱知老伴心疼他,眼一熱一股淚水湧出眼眶,忙用手摸了摸,裝的迷了眼睛似地點了點頭。老伴仿佛得了命令高興地拿過瓶子斟了半杯酒,興奮的端起杯大聲地說:“孩他爹,來,咱倆口子幹一杯。”

    老六不願掃了老伴的興,勉強端起杯輕輕的碰了碰放到嘴裏喝一口便放下杯子,他什麽也沒說,自顧自的喝一口酒挾了一筷子菜。老伴笑了,站起身拍了拍老六的肩低下頭輕輕親了親老六那多皺的臉說:“我親愛的老頭子你這是咋啦,今天悶悶的讓我好難受啊,不如你說出來讓我聽聽心裏也有個小九九,我這些年脾氣雖然大了點可整個心裏裝的全是你啊”,她說著淚水從臉上滾落下來,大顆大顆地淚珠砸在老六鬆樹皮似的手上。老六激動了,今天在老伴麵前仿佛找迴了自己丟失的男子漢氣質和男人的尊嚴。他感謝老伴,他不能不說了。老伴說的對說出來心裏就好受多了。這麽多年了,也隻有老伴辛辛苦苦地理解他,老伴是他的精神支柱,大事小事都和老伴商議再去做;可今天這事她一定知道,就我不知道,如今無緣無故被吳村老小子大罵了一場,心裏的氣真是打掉牙往肚裏落。他知道吳村的脾氣和為人,決不會無緣無故和人生氣計較。不過老六還是看出點兒事端,再說兒子他娘的走了七八天了,幹啥去了,咋就不和他這個當爹的吱一聲,打個招唿。看來這個事情是出在兒子身上,兒子惹了禍別人把氣撒到他爹頭上來了。這不怪人家,這也是名正言順的事,唉,老六想到這裏不覺長長地歎了口氣,不冷不熱地說:“我問你,兒子幹啥去了?這麽多天不迴家。”

    “哦,原來是為這件事啊”老伴不以為然地說,“去縣城看房子,說是去做個小買賣。”

    “咋,你說啥,去縣城?”老六聽了大吃一驚“這不是瞎胡來嗎,一個小毛孩子懂他娘的什麽買賣”老六有點氣喘喘地說著,點燃一袋煙狠狠的吸了口,又猛地喝幹了杯中酒,“從古到今,咱村沒有一個男人走出去,打日本時吳家不是出去十多個嗎,這十多個人不都是走了再沒迴來嗎,我說老伴啊,你也不想想,咱就這一個兒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叫咱老兩口依靠誰”老六說著不覚落下了淚,“再說這小子可能不是一個人去的吧?”。

    “是,是的,他是和老吳家的春桃一塊去的,我還給他們兩千塊錢呢”老伴放不住話。這麽多年了老兩口還是第一次坐在桌上談談心裏話。她太激動了,唉,女人啊,隻要男人給她一點兒小恩小慧,她就不知東南西北了。誰知她話沒說完,老六猛地一墩酒杯,氣唿唿地站起身臉一下子拉了下來,渾身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右手抓握的煙荷包也抖動起來,一雙噴火的眼睛閃了閃大吼一聲:“娘的,龜兒子,咋就這麽不掙氣,丟盡了我老六的臉。”說完幾步衝到屋裏“唔唔”的哭了起來。老六不能不著急,封建社會幾千年的流毒,小村世俗的習慣,小村人的流言蜚語如同洪水猛獸,一下子就會把人淹死。那年劉家的一個小子和吳家的一個姑娘跑了,吳家族的人一氣之下砸了劉家,並把劉老爹捆綁在大槐樹上,三天三夜啊。無奈劉家小子和吳家姑娘隻好迴來才救了老爹一命。是村長說話又打死了劉家的小子並把吳家的姑娘捆起來仍到老河套裏。前幾年支書家的姑娘和鄰村的一個小夥子搞上了,是支書下令帶幾個人打斷了那小子的腿。這是多可怕啊,在說一個村裏住著,大人孩子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也難勉有個坷坷碰碰。這邊說話那邊早就聽到了,怎麽會安靜。再說吳村老小子是絕對不會同意地。吳家是一大戶,又是他輩分最大,他又是族長,激怒了他,兒子迴來一但被他撞上,兒子的命說不定就會丟掉。自己這麽多年了,在外誰也沒得罪過。隻要好好過日子,家庭和和氣氣,不吵不鬧,小日子過的有吃有穿,雖然窮點,隻要精打細算,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可是兒子不知天高地厚闖下了這等大禍,老六覚的天都快塌了。站在坑邊的老伴望著老頭子傷心的樣子,心裏也一時沒了主意。她可沒想到事情會這麽嚴重,兒子看上了吳家的春桃,春桃這孩子長的好又懂事,有識文斷字。在這十裏八村是個數的著的美人;她喜歡春桃這孩子,聽兒子這麽一說她心裏這個喜歡勁就別提了。兒子和春桃去城裏做買賣開門市這是好事。小村的人井大的天見不得世麵,她鼓勵兒子出外闖一闖,一輩子憋在這麽個小村裏也實在窩囊,於是她給了兒子幾千塊錢,誰知到惹下了滔天大禍,她不能不著急了。這個小村的先例太教她心驚膽顫,為了丈夫也是為了自己,她向丈夫拍了胸脯大聲地說:“好啦,你也別鬧了,我知道兒子在那兒,我去把兒子找迴來”。

    猛地老六從炕上跳下來“啪”給了老伴一巴掌罵道:“你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你把兒子找迴來,要教吳村老小子知道了還不把兒子給打死”,老六喘了口氣,雙手捂了捂胸口端起桌上的茶水一氣喝下,又抖動著手費了好大勁才挖了一袋煙,哆嗦著手劃了幾次火柴才點燃煙。“吧噠,吧噠”地緊吸了幾口煙長長地歎了口氣,讓濃濃的煙霧飄散在臉前,立時顯出很累的樣子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抬眼望著老伴有點紅腫的臉氣唿唿地說:“唉,老伴啊,兒子在哪,還不準備個錢快給送過去,千萬千萬別叫孩子迴來,咱就這麽一個兒子啊”。老六氣喘喘地說著又緊吸幾口煙,仿佛經過一個世紀似的喝幾口茶水“到那兒想盡一切辦法叫吳家那個丫頭迴來,隻要她迴來不再和咱兒子來往,咱兒子的命就算保住了”。老六瞪起一雙死魚似的眼睛死死的盯視著有點害怕的老伴。老伴這會兒滿足了,她終於嚐到了一個男子漢的勇氣,一個女人具備的一切。她用感激地目光看著老伴終於大聲的笑了說:“老頭子啊,你他娘的終於有男人氣了,我也終於具備了一個女人應該得到的一切了。”說著湊近老六一雙眼睛閃了閃,猛地從老六手裏抓過煙袋大口大口的吸了幾口,嗆的她連連咳嗽幾聲,然後把煙袋放到老六的手裏,轉身開了立櫃拿出一張五千元的存折雙手遞給老六,“咋樣?給兒子拿過去。”

    “不,不行,拿一萬”老六仿佛大戰前的將軍站起身雙手叉腰,“快,快快,快去把錢取出來,一刻也不能停,記住千萬別讓兒子迴來。”

    “好好,他爹,你放心吧,我這就去到銀行把錢取出來。”她穿好衣服,又沉了會說:“我就不迴來了,你就自個做飯吧,千萬別不吃飯,想吃什麽就做什麽,我走了”說著摟住老伴使緊親了口轉身大步走出屋。”

    “路上小心,”老六追出屋不放心的喊。這些年老伴沒出過村,他怕老伴迷了路,不行,不行,我的和老伴一起去。於是他換好衣服穿上新鞋子,往煙荷包裏裝滿關東煙,打開櫃子拿出一張五千元存折,見老伴推車出了門,也隨後推出那輛老水管自行車,拍了拍車座子,鎖了院門,飛身上車伏下身子猛蹬車子向老伴追去。

    太陽很熱,把它的光好不吝惜地灑在大地上。老六騎著車子覚的口幹舌燥很想喝口水,他左右看了看前麵就到河套底的小水溝裏了,水溝裏的水很清很亮。他下了車見四周無人小心地下到溝底雙手捧起水大口大口的喝了幾口,站起身四處望了望喘了口粗氣,又蹲下身子捧起水猛喝一氣摸了摸嘴,大步走上河溝,見老伴剛剛騎上公路便大聲喊道:“孩她娘,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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