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阿弦跟玄影走了出去後,即刻命重新關了宮門。


    外間,崔曄正等的焦心,見阿弦出來,幾乎有些失了分寸,他疾走幾步,借著燈籠之光見傘下阿弦無恙,才勉qiáng按捺那份煎灼難受。


    宮門前的侍衛們,紛紛目不轉睛地看著兩人。


    阿弦隻來得及叫了聲:“阿叔。”


    突然發現他鬢髮濕潤,臉頰也似被雨水打濕,忙把傘舉高要給他遮擋。


    崔曄卻並不理會,隻探臂拉著阿弦手腕,轉身走出幾步。


    他不知說了句什麽,阿弦收了雨傘,兩人各自翻身上馬,並轡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背後,那些心思各異等著看戲的侍衛們白白巴望了一場,暗自惆悵。


    ---


    兩匹馬飛快地奔過街頭,後麵還跟著玄影,同往懷貞坊返迴。


    迴到府內,其他的下人都已安歇了,獨虞娘子提心弔膽地在門口苦等,因見下雨,那份擔心更像是飽蘸了雨水在內,更加沉甸甸地。


    正倚門盼望,見全須全尾地迴來了,忙迎上來:“到底去哪裏了?”又看兩個人身上都濕了,一驚。


    崔曄卻不等她問明白,直拉著阿弦轉迴房中。


    虞娘子本想跟著入內,略一遲疑,房門已經在眼前關了起來。


    虞娘子驚愕之餘,有三分擔心,又有七分的苦笑,心想:“真是越發能耐了,把個泰山崩而不改色的天官都急慌成了這樣。”


    她又怕被底下人看見了不像話,尤其是被那幾個多嘴的掌事娘子看見,於是悄悄叫起了兩個小丫頭,命燒些熱水,自己卻搬了個凳子,在門口坐了守著。


    房間裏,崔曄把阿弦拉到裏間兒,阿弦雖知道他必有許多疑問,可因見他身上濕了,就想去拿帕子給他擦拭,誰知才一轉身,就給崔曄生生地又拉了迴來,動作竟有幾分粗魯。


    阿弦一愣:“阿叔……”


    崔曄問道:“這樣深夜,你為什麽去宮裏?”


    阿弦迴頭看看巾帕:“我、我有一件急事……”


    見她兀自“左顧右盼”,似乎很不以為然般,崔曄向來沉靜的雙眼中閃出兩簇火苗:“急事?什麽急事竟要夤夜闖宮,你可知道這樣做會有什麽後果?言官彈劾,朝臣非議,這還罷了……”


    阿弦知道他著急,便想解釋:“阿叔,我真的是有急事的,原本我也是想……”


    阿弦本是要說她原本想找他商議,卻給虞娘子一二三四的大道理給攔住了,這才不顧一切地想直接入宮。


    誰知崔曄並沒沒有聽她繼續說下去,隻道:“你知不知道那是皇宮,不要真的當有禦賜令牌,就真的能為所yu為,——宮門一關,誰知道裏頭會發生什麽?你難道想讓我cha翅飛到宮裏去,還是直接也跟你一樣闖入宮中?”


    這是崔曄第一次如此疾言厲色地訓斥她。


    阿弦眨了眨眼,雖知道他一定是因為擔心自己才如此張皇動怒,可今夜的事畢竟是不得已的,何況她先前也想過去找他……


    阿弦紅著眼,眼中浮出淚光。


    崔曄雖然看見,仍是狠心低聲道:“之前我不想跟你說,怕傷你的心,可是,你總該知道……他們兩人,並非是尋常普通人家,你明不明白什麽叫做‘君心似海’,什麽叫做‘伴君如伴虎’?”


    阿弦先前還是委屈,聽了這句,心裏卻倏忽一冷。


    第336章 佳偶生怨


    對崔曄而言, 就算是當初在羈縻州落難, 都比不上先前站在大明宮外的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隻是一門之隔,一牆之隔,他明明知道阿弦就在裏頭, 但卻不知道她會發生什麽。


    不知她是生, 是死。


    但如果她遇險的話,他也絲毫無能為力,隻能淋著雨靜靜地站在夜色之中宮門之外, 什麽也不能做地等待一個結果。


    所以才會如此動怒。


    他知道阿弦雖然從小跟著朱伯,但心裏卻是個渴望親qing的孩子, 從帶她迴長安後這些日子他冷眼旁觀, 見她雖然並不經常進宮, 然而言談舉止裏, 卻流露出無法隱藏的天真而單純的喜悅。


    崔曄比阿弦大許多, 他知道的李賢跟武後, 並不僅僅是阿弦所以為的父親跟母親而已, 隻是他不敢、也不忍對阿弦說。


    但心裏仍是忍不住為阿弦擔憂, 生怕她太過依戀這種親qing, 依戀太過, 受傷也會更甚。


    今夜,之前的種種隱憂終於無法遏製,衝口而出。


    ---


    隻是, 這些可能會傷到阿弦的話說出之後, 崔曄卻又有些後悔。


    雖然老朱頭從小兒到大仔細照料, 但對阿弦而言,她一直都覺著自己是無爹無娘的孩子她經歷了很多很多不該經歷的艱難折磨,離奇苦痛。


    崔曄很想她能夠得到些彌補,至少……被該愛護她的人愛護著,得到本該屬於她的溫暖關切。


    他希望看到她能一直都露出歡顏(雖然這是不可能的)。


    但是今晚上這種生死不知的qing形,實在是嚇到了他。


    阿弦臉上的神qing,讓崔曄有些無法麵對。


    然後她問:“你是在跟我說,他們……並不是真心的對我嗎?”


    崔曄暗中握了握手,讓自己保持冷靜,他試著讓自己用不傷人的方式表達明白:“我隻是提醒你,他們雖然是為人父母,但……”


    “但他們更是皇帝陛下跟皇後娘娘對嗎?”阿弦不等他忖度說完,就接口道。


    崔曄喉頭一動:“是。”


    阿弦的聲音有些提高了:“難道阿叔以為我不知道嗎?”


    崔曄眉心微蹙,並未說話。


    兩人進房的時候,那隻小貓兒就蜷縮在chuáng邊,聽見兩個人的動靜便跳起來,輕巧地跳到桌上,蹲坐著,烏溜溜地眼睛打量著兩人。


    卻沒有人分心理它。


    阿弦語氣堅決,道:“我當然知道,而且還很清楚,從皇後讓我認盧家做義女的時候,我就更清楚了。”


    她這樣仰頭看著崔曄,一邊說,淚一邊從眼中跌落:“這個還用你來提醒嗎?”


    崔曄忽然覺著心頭一痛。


    生平第一次覺著詞窮:“阿弦,我隻是怕你、受傷……”


    阿弦吸吸鼻子:“我先前本來想去找阿叔商議的,又怕深夜去找你,傳出去又要引出別的事,所以才要自己進宮的。”


    這一次輪到崔曄意外。


    在他沉默之時,阿弦道:“我這時侯進宮,不是為了討誰的好,也不是想誰想的無法自製,我始終很知道自己的身份,我從來沒有忘過!”


    “阿弦……”崔曄低低喚了聲。


    阿弦胸口起伏,猛地轉過身去。


    今夜所有的奔波,原先貪戀的本以為得到的溫暖,就像是被一根手指戳破了的窗欞紙,令人萬念俱灰。


    黑貓的尾巴輕輕擺動,“喵”地叫了聲。


    被雨淋過的身子更冷了幾分,阿弦喃喃道:“阿叔迴去吧,我累了,也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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