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曄略覺窒息。


    果然,武後目不轉瞬地望著他道:“愛卿應該知道……能讓她言聽計從的人是誰。”


    崔曄寧肯不知道。


    對於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弦而言,如果說她肯乖乖聽話,除了以前的老朱頭,現在能“降服”她的,除了崔曄,當然不做其他人選。


    這瞬間他忽然想起阿弦曾說過的話——她不想再當誰的棋子,然而現在,武後竟把他當作了“定住”她的有力棋子。


    沉默中,武後道:“這樣一來,不管是對阿弦,對你,對盧家……甚至是對整個天下,都是最好的選擇。”


    崔曄聽出了武後的弦外之音。


    “對盧家?”崔曄凝眸。


    武後望著這雙沉靜如星的眼睛,過了半晌才道:“有人天生風流,有人xingqing不羈,也有那些多qing種子,什麽‘鴛鴦、比翼’的時刻掛在嘴邊,但我向來覺著,這世間所有人都可以如此糊塗失去理智一般,但絕不會輪到愛卿你。”


    周身森然冷意沁來,脊背挺直。


    崔曄已明白武後指的是什麽。


    “本來我覺著,人生百年,那些七qing六愛,不過最短暫浮虛的瞬間而已,”武後笑了笑:“可是……也許就如明愛卿所說,一切不過是因果造化,是冥冥之中皆有前定的。這樣想,我心裏也覺著順暢了好些。”


    武後停了停,繼續又道:“所以,我也想就順應天意,既然沒有人傷損、亡故,那就讓一切都皆大歡喜,至少是皆有所歸便是了。愛卿你說呢?”


    崔曄無法說。


    就在此刻,牛公公去而復返,親自端了一碗湯水上來。


    見兩人皆都無聲,他便走到崔曄跟前兒道:“天官一路鞍馬勞頓,娘娘知道您多有辛苦,這是娘娘一早兒就讓準備好的獨參湯,要給您進補身子的,快請趁熱喝了吧。”


    崔曄看著他笑容可掬的臉,又看看上頭武後帶笑卻透著疏離的神qing,參湯的氣息,讓他瞬間想起在他元氣大傷之時,阿弦偷了老朱頭珍藏的大參給他進補……


    濃眉微斂,崔曄拱手。


    然而他還未說話,外間有個小太監匆匆進來,行禮道:“娘娘,盧少監派人來說,十八子先前離開了盧府,不知所蹤。”


    武後臉色一變,卻即刻又看向崔曄,崔曄皺眉道:“請娘娘準臣即刻去看看。”


    武後也忘了其他,隻吩咐道:“愛卿速去,不要再讓她出事了,陛下還等著見她呢……”


    崔曄心頭微沉,卻隻得答應。


    見他退後兩步轉身而行,牛公公急得叫道:“天官,喝了湯再走不遲……”叫了數聲,崔曄卻頭也不迴地走了。


    武後看著崔曄身形消失門口,淡淡道:“不要叫了,難道你沒看出來麽,他原本就不想喝。”


    牛公公呆道:“老奴怎地沒有看出來,何況先前天官已經抬手了呀……這樣的好東西……”


    武後笑道:“他不是不想喝湯,而是不想領命罷了。”


    牛公公眨了眨眼:“那麽這湯……”


    武後道:“你喝了就是了。”


    牛公公叫苦道:“老奴這殘破身子哪裏消受得起。”話雖如此,卻仍小心翼翼地嗅了嗅,麵露陶醉之色。


    忽然牛公公又想起一事:“對了娘娘,方才老奴去端參湯的時候,聽人說陛下又催問十八子是否迴了長安。”


    武後皺皺眉,低低嘆了聲:“隻怕瞞不過了。”


    她深深唿吸數次,緩緩起身。


    牛公公忙將參湯放下:“您要去陛下寢宮?”


    武後道:“崔曄進宮,陛下即刻就會知道十八子迴來,與其讓他從別人口中聽見節外生枝,還是我親自去說為好。”


    ---


    阿弦帶了玄影,隨著盧家夫婦乘車進城,盧邕在外騎馬,車內隻謝夫人跟阿弦兩人。


    原先夫人身旁還有兩名丫頭,迴程之時卻都並未同車。


    身為五姓七望其中之一、大名鼎鼎的範陽盧氏一脈,阿弦對盧家的來頭也並不覺陌生,但是僅限於跟盧煙年的點頭jiāo際而已。


    如今見盧氏夫婦又來的有些“不清不楚”,因此阿弦也止不住地略覺這尷尬。


    一路上,起先阿弦跟盧夫人都不曾開口說話。


    阿弦時不時地低頭撫摸玄影,盧夫人也偶爾瞥一眼玄影,略見忌憚畏懼之色。


    畢竟對這些大家貴婦而言,這種土狗又不似那些西域獅子犬之類名貴,內宅自是不常見到,故而有些新奇畏怕。


    直到進了長安之後,阿弦因心懷疑竇,便道:“不知為什麽要叫我去盧府?”


    偏謝夫人怕冷落了她,也正說道:“一路上可都安穩順利?”


    兩人各自問罷,阿弦答道:“一切都好。”


    謝夫人才道:“這件事,等咱們進了府再說可好?”


    若是換了一個什麽人,阿弦一定要先追問妥當,然而看謝夫人一介貴婦,又用小心翼翼地眼神口吻打量自己,阿弦竟不想bi迫她,隻道:“我隻是覺著我跟貴府上並沒有什麽jiāo際,怎麽……”


    說到這裏,阿弦心頭一動:“難道是阿叔……是天官安排的麽?”


    謝夫人怔了怔,搖頭道:“並不是玄暐。”


    誰知阿弦脫口問道:“真的有人安排嗎?”


    謝夫人想不到她反應這樣快,不敢再提,隻道:“女官,我有一件事想要請教。”


    阿弦暫時壓下心頭不安:“不知何事?”


    謝夫人道:“先前你跟我家女兒,曾見過數麵對麽?”


    阿弦點頭。


    謝夫人道:“那你可知道,她……是因何而亡?”


    ——她怎麽突然問起這個問題?


    阿弦對上謝夫人急切焦慮的眼神,心中念頭一閃而過。


    但當著一個母親的麵,說她其實並沒有死的孩子的“死因”,就算阿弦已經極善機變,但是良心上卻仍是有些過不去。


    她不能承認,卻也不想撒謊,於是隻道:“我並不是很清楚,怎麽夫人有問起這個來,難道夫人不知道麽?”


    謝夫人道:“那些日子煙年因病消瘦,我其實也是知道的,看她的qing形也的確是個不治之症的樣子,所以我才沒有……”及時噤聲。


    阿弦問道:“沒有什麽?”


    謝夫人道:“沒、沒什麽……”


    阿弦一手按著玄影的脖子,一邊皺眉望著謝夫人,夫人卻仿佛有些禁不住她的目光,勉qiáng抬頭一笑,重低下頭去。


    馬車進了長安城後,拐了幾拐,便到了盧家。


    原本盧邕其實並不在長安居住,煙年之事後,才順勢留居京內,因此這宅邸也是新置買的。


    阿弦同謝夫人下車,抬頭掃了一眼麵前宅邸,那邊夫人相讓,阿弦便領著玄影狐疑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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