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本繃著心冷著臉,聽他自怨自艾了這兩句,卻忍不住“嗤”地笑了。


    敏之也笑道:“你是不是覺著我賤?”


    阿弦搖頭:“我跟殿下是一樣的,嫌你豈非就是嫌我自個兒?”


    敏之愣了愣,然後笑道:“不錯啊小十八,跟我一樣有眼光,這才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呢。”


    被敏之這一番攪擾,阿弦先前過於沉冷的心境又有些微轉變。


    兩人復往內走了片刻,敏之住腳,往上行禮道:“敏之參見皇後娘娘。”


    阿弦站在他身後,抬頭隻看見敏之的背影,猶如屏障遮住視線,幾分安全感。


    有個溫和的聲音道:“不必多禮。”又問,“你把人帶來了嗎?”


    阿弦愣住了。


    原本因聽說了太多有關武皇後的傳說,而且,除了李賢跟太平口中曾提過皇後的些微“好處”外,其他的版本之中,皇後多半是剛硬而無qing的。


    但是這會兒阿弦所聽見的聲音,卻帶著一抹類似暖和的笑意,聽著十分親切,毫無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感覺。


    敏之道:“已經帶來了,小十八,快點拜見皇後娘娘。”


    敏之側身,於是阿弦眼前便開闊了。


    她身不由己地抬眼看去,目光越過光可鑑人的地麵往前,起伏的丹墀,橫陳的案幾,目光爬過那些累積堆疊的奏摺文書,落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然後還來不及看清那個人的容顏,她的目光就像是漫溢的水流一樣,哄然散開,閃爍晃動,無法凝聚。


    “小十八?”敏之唿喚提醒。


    一陣頭暈,就像是盯著太陽下的波光粼粼白光晃動地水麵看了太久。


    阿弦定了定神,緩緩跪地:“參見皇後娘娘。”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猶如老鴉聒噪,嘶啞的不成體統。


    上頭那人並未迴答,一瞬卻似千年,然後她似乎笑了一聲:“往常隻聽人說了好些這孩子的故事兒,卻想不到果然竟這樣小。你免禮,抬起頭來好好地讓我看看。”


    阿弦覺著自己的脖子都已經僵了,抬頭的時候,甚至聽見頸骨咯吱咯吱的聲響。


    眼前又是一陣白光閃爍,於那一團的光中,武皇後的臉就像是從水底浮現,一寸寸清晰起來。


    這是一張明明陌生,卻又有幾分眼熟的臉。


    翠眉明眸,鳳頰朱唇,雖有些年紀,卻不減驚人的美貌。


    她身著一件淡翡翠色的緞服,領口用明huáng跟朱紅的絲線繡著栩栩如生的牡丹,越發顯得整個人雍容高貴。


    如果不是知道她就是當朝的皇後,隻看容顏跟打扮,還以為是哪家的貴婦人,或者後宮的尋常妃嬪而已。


    阿弦茫然地望著武後。


    與此同時,皇後卻也仔細地打量阿弦,那雙明睿過人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詫異。


    但是很快,她又輕輕地笑了聲:“敏之,你去看看太平,自從她醒來後常常念叨你呢。”


    這當然是讓賀蘭敏之迴避的意思。


    賀蘭敏之道:“我也正想去看看太平呢。”迴頭看一眼阿弦,“小十八,好生迴皇後的話,可別胡言亂語地丟我的臉。”


    阿弦道:“是。”


    武後隻笑了笑,並未說話。


    敏之去後,武後從桌後起身,她走前一步,卻又停下:“你可知道……從你來長安的那一天,你的名字就不停地在我耳旁聒噪?”


    此時的聲音,已沒了先前跟賀蘭敏之說話時候的溫和,依稀透出幾分不動聲色地威嚴來。


    阿弦無法迴話。


    武後道:“我曾經十分好奇,到底‘十八子’會是個什麽樣的人物,你從在明德門打了李洋開始,就一直不曾消停,直鬧的李義府被貶官流放,許敬宗也不免牽連,如今,更加變本加厲了。”


    阿弦道:“我不懂娘娘的話。”


    武後道:“你當然會懂,你在明德門說的那些話,其實不錯,我很喜歡。但是你做的那些事,我實在是不喜。甚至於一度以為你是什麽人尋來,故意同我作對的。”


    阿弦道:“就憑我麽?”


    武後一愣,繼而笑道:“不錯,的確就憑你。”


    阿弦搖頭道:“皇後太看得起我了。我不過是個什麽都不懂的鄉野小子,一個親人俱喪的孤兒,卑鄙如塵,一無是處,如何能跟皇後作對?”


    武後道:“你雖來自小小地桐縣,卻並不是什麽都不懂,更非一無是處。”


    阿弦嗬嗬笑了兩聲。


    武後細看她表qing,心中有種異樣之感,這少年麵對自己的時候並不像是其他人一樣恭敬到謹小慎微的地步,反透出幾分“不以為然”地疏離輕淡來,但奇怪的是,武後並不覺著這種近似輕慢的態度令她不快,甚至……


    嘴角一挑,武後道:“此刻見了你,才明白敏之為何竟對你另眼相看。你果然是個有趣的孩子。”


    阿弦聽見“有趣的孩子”之時,像是有人在心頭用力抽了一巴掌,顫巍巍地疼得很。


    阿弦淡淡道:“多半是周國公見過太多聰慧可人的,乍見我這等卑微蠢笨的人,便覺一時新奇而已。”


    “哈,”武後贊道,“你雖年紀小小,卻難得地狡黠理智,比那些所謂聰慧可人者不知高明多少。”


    阿弦牽了牽嘴角,笑不出來。


    這邊兒武後籲了口氣,方斂笑又問道:“好了,言歸正傳。你是怎麽知道太平失蹤,又是如何找到她的藏身之地的?”


    果然如賀蘭敏之所說,阿弦照本宣科道:“偶然聽周國公提起公主失蹤之事。”


    武後哼了聲。


    阿弦繼續背誦:“至於如何找到公主,也是周國公曾說過楊府裏有一座奇異的小樓,故而記下,誤打誤撞果然找到公主,也是公主洪福齊天所至。”


    武後道:“這些話,是敏之教你的?”


    阿弦噤聲。


    武後道:“才來長安不出數月,就得周國公的青眼,跟盧照鄰友朋相稱,戶部侍郎為你美言,東宮太子亦印象深刻,甚至還結識了沛王跟太平……掀翻了李義府,撼動了許敬宗,攪得半個長安不得安寧,試問天底下除了你,還有什麽人能做到?而這樣的人,又怎能算得上卑微蠢笨?”


    阿弦啞口無言。


    武後道:“你總不會以為,有這樣一號人在長安城,我竟會放之任之,一無所知?怎麽……你還不肯說實話嗎?”


    阿弦忽地想起方才同敏之入內之時,遇見許圉師跟崔曄之時,——敏之問兩人何來,崔曄的迴答。


    一刻沉默,阿弦道:“娘娘想知道我是如何找到公主殿下的麽?”


    武後道:“不錯。我想聽真話,而不是那些鸚鵡學舌的假話。”


    阿弦道:“我隻是怕說出來後,娘娘不信,反會降罪於我。”


    武後道:“你有什麽駭人聽聞之語,隻管說來,我自會斷定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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