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曄的僕人忍笑道:“這不是láng,是隻黑狗而已。”


    童子幾乎跳到門檻裏去,聞言有些臉紅,卻仍嘴硬道:“我怎麽知道?你們主子是養老虎的,再多養一隻láng有什麽稀奇。”


    正在拌嘴,裏頭一個平和淡定的聲音響起:“八角,帶人進來。”


    那童子這才垂手答應了聲,在門邊一站對崔曄道:“您快請進。”


    崔曄抱著阿弦進門,玄影自來熟地跟上,正要跳進來,童子忙不迭地揮手製止:“我們這屋裏好多稀罕的藥物,給你進來咬壞了怎麽辦,不許進來。”


    玄影看懂了他的手勢,便並不入內,隻立在門檻邊上,歪頭打量這小童。


    童子笑道:“咦,你真的能聽懂我說什麽?”


    那邊兒崔曄進了正屋,一股清雅的藥香飄出。


    白眉皓首的老神仙孫思邈坐在桌邊兒,正擎著一株藥苗打量。


    見崔曄進門,孫思邈看他一眼,忽然皺眉,將藥苗放下。


    孫思邈起身,走到崔曄身旁:“你的氣色不好,為什麽在這時候亂動真氣,攪亂了內息?”


    崔曄道:“抱歉,是遇上了一件急事。”


    孫思邈臉色有些凝重:“我早叮囑過你需要靜養,萬不能擅動真氣,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你既然不聽,以後我不敢為你醫治了。”


    被他責怪,崔曄卻溫聲道:“能得您親自調治照料,縱然有個萬一,也該是命中注定,我已足了,隻是老神仙慈悲為懷,還請幫我看一看我這位小友才好。”


    他不驚不急,娓娓沉靜。


    孫思邈眼中透出激賞之色,笑道:“若非看你的確是個難得之人,我也不會為你破例。隻是不知道,你為之破例的人,又是怎麽樣?把她放在榻上。”


    崔曄按照孫思邈所說,小心將阿弦放在左側木榻上。


    孫思邈在旁坐了,先看了阿弦幾眼,隨口道:“這孩子的元氣怎麽虧得如此。”


    正那叫八角的小童進來,孫思邈道:“取生肌散來。”


    小童快手快腳地跑到牆邊兒櫃子旁,抽抽屜取了一瓶藥。


    孫思邈將阿弦領口解開,見傷在蝶骨往下,被刀刃片出一道彎彎的傷痕,幸而不大。


    崔曄略微低頭,孫思邈用帕子略將殘血擦了擦,才將藥粉灑落:“外傷倒是一般。”


    那藥粉沾血,立刻凝結,很快傷口處的血跡都gān結起來,轉眼間那傷痕已不再出血,且比之前縮小了一寸。


    將藥粉重遞給小童,重為她掩起衣襟,老神仙復拿手在阿弦腕上一搭,驚疑道:“極yin之體倒也不足為奇,但怎麽……”


    崔曄道:“不知如何?”


    孫思邈道:“她現在竟還活著,實在是匪夷所思。”


    崔曄屏息:“我……並不懂您的意思。”


    孫思邈活到如今,已經將近一百三十歲,幾乎是得道半仙之體,醫術更是出神入化,為人看病,多半隻一照麵就能看出癥結所在,遇到極為疑難之症才會起手診脈。


    畢竟是個醫人無數的老神仙,天底下的男女老幼,各形各色人等,不知見過多少,一雙眼睛更是jing明練達。


    孫思邈一照麵就看出阿弦是個女孩子,——畢竟就算是身量未長的少年,對常人來說無法辨別雌雄,但男女之間的骨骼形體自有差異,身為世間最難得最頂尖兒的神醫,對人體構造更是爐火純青,自能一眼識破。


    孫思邈見多識廣,非但能醫人,對於世qing百態也是無所不知無有不曉。


    他細看了阿弦頃刻,微笑道:“這孩子的體質天生特殊,她像是遭過大難的……你的眼睛正是恢復中,隻怕看不真切,你瞧——”


    孫思邈舉手,在阿弦的頸間點了點。


    崔曄定神細看,因是夜晚,更加什麽也看不出來了:“請恕我駑鈍。”


    孫思邈道:“也罷,你並非學醫,急切裏看不出肌理,她的這裏受過傷,像是……在極幼之時被人用外力狠狠掐過。”


    崔曄微微震動,袖中的手不知為何有些發熱。


    孫思邈道:“這種外力傷損,對她有極大的傷害,興許……”


    孫思邈略湊近了些,在阿弦的雙眼上打量了片刻,話鋒一轉:“總而言之,她如今還活著……這已是個奇蹟。”


    崔曄暗中握了握手:“老神仙,實不相瞞,我這位小友他跟尋常之人不同,他……”崔曄一頓,“他能看見常人所不能見者。”


    孫思邈卻並不覺意外,淡淡然問:“你是說類似於鬼魂之類?”


    崔曄早心悅誠服:“是。有時甚至會傷及xing命。今夜便是如此。”


    崔曄從不是個多嘴之人,如今竟把阿弦的“私事”和盤托出。


    孫思邈早將他的意思dong察明白,因說:“我走遍天下,九州四野,也見過不少奇聞異事,譬如鄉野之中時常會有被鬼狐附身之人,比如有死去多時又‘借屍還魂’之人……屢見不鮮,但你若是問我有無為她醫治的法子,我卻隻能醫人,不能醫魂。”


    先前說過,當初老朱頭還在的時候,無意同阿弦說起,還提過將來若有造化,可請孫老神仙為她看一看“病”,若能得老神仙高妙之手醫治妥當,那自然大謝天地。


    誰知道今日yin差陽錯得此機會,……隻可惜連老神仙也是無能為力。


    崔曄本是一試,聽如此迴答,並無失望之色:“另有一件事,還要請教您老。”


    孫思邈最欣賞他的沉靜:“且說無妨。”


    崔曄道:“雖然阿弦被鬼魂纏身所苦,但據他自己所說,隻要跟我在一起,便看不到那些了,不知何故?”


    孫思邈挑眉,忽地笑道:“這個我倒可以一說。”


    此時將近子時,寒氣下沉,萬籟俱寂。


    孫思邈道:“據我所想,世間凡有極yin,自有至陽,所謂天地正氣,賦於形流,有為月星,有為川嶽,而世間的百態人物,也自各有不同稟賦,有上品者,有下流者,有庸庸碌碌者……至於天官,你天生光明端直,又係出身官宦名門,崔家百代的蔭庇,以及你自身之修為造詣,絕佳品xing,正是天地間正氣光明聚集所在,而鬼魂乃是至yin之物,見你則如見陽光般,故而百鬼迴避,也是有的。正好兒跟這孩子相反。”他說到這裏,像是想到什麽有趣之事,便笑起來。


    崔曄道:“那……可否有什麽法子,讓阿弦也如我一般?或者我有什麽可以助她的?”


    孫思邈嗬嗬笑道:“讓她如你一般,除非改變她的出身。”


    這自是不可能的了,時光無法倒流。


    孫思邈又道:“至於你有什麽可以助她,也除非……是你日夜不離,貼身保護,才能保她不受yin力侵擾。”


    崔曄微微搖頭:此法亦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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