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漢家裏有數間房,原本老漢跟婆子住在西間房中,卻被兒子跟媳婦合計著,讓他們住到了廂房裏去。


    又嫌他們老夫婦吃的“多”,便每日弄些殘羹冷飯,餵豬狗似的對待,家常衣物也都短缺,夏日倒還得過,冬日寒冷難忍,且時常還要打打罵罵。


    半月前王老漢得病,因缺醫少藥,終於死了,兩人才孝心發作,隆隆重重地辦了喪事,實則是擺給外人看的罷了。


    可不幾日,先是夜間的時候,聽見幽幽鬼哭之聲,從院子裏傳來。


    王大鼓起勇氣出來看,一無所見,卻因被chui風受了涼,正吃著藥。


    又一日媳婦晚上起夜,開門後忽然看見一道白影直直地立在跟前,頓時就把媳婦嚇得暈死或去,醒來後隻說有鬼。


    還有其他一些異事,比如有聲音喝罵王大,極類似王老漢。


    四鄰早知道這兩人不孝,如今聽說家裏鬧鬼,當然就都猜到了王老漢身上去。


    阿弦道:“如果他們沒有錯,現在又怎麽會心虛?見家宅不寧就以為是你在搗亂,還要我解決呢。你反來替他們說話,豈不可笑。”


    王老漢垂首道:“天底下當爹娘的心,大概都是這樣,並不會覺著兒女有什麽不好。就算自己苦上一些,也不要見他們為難。”


    阿弦瞪了王老漢一眼,不發一言,離開他快步往前,王老漢一直在耳畔碎碎念地求,阿弦隻不理會。


    如此漸漸地過了一條街,王老漢忽然消失不見。


    阿弦耳旁忽然清靜,本有些詫異,站住腳四處打量一眼,果然不見了王老漢的鬼魂。


    然而,卻意外地看見了另一個人。


    就在這條街的正前方,英俊披著一襲暗藍色的大氅,自善堂門口徐步而出。


    阿弦呆了呆後,正要轉身悄然離去,誰知玄影早就先揚首叫了聲。


    那邊兒英俊垂首正要上車,聞聲止步,微微轉頭,雙眸略垂,流露傾聽思忖之色。


    阿弦低頭看一眼玄影,玄影卻用無辜的眼神仰頭看著她。


    這一刻英俊迴頭對車夫說了聲什麽,車夫將手中的傘雙手奉上,便自行驅車離開。


    阿弦正不知如何,英俊舉手向著她的方向招了招,似在招她過去。


    阿弦懷著一絲僥倖,心想也許英俊是在叫玄影,正要催玄影過去,那邊兒英俊用不輕不重的聲音喚道:“阿弦。”


    雪落的更急了,淩亂地雪花在眼前飛舞,卻擋不住他的聲音,也掩不住他等候在彼的身影。


    阿弦皺皺眉,拖著雙腳慢慢地往前去,雪地上被她的雙足壓出淩亂的腳印。


    雖然有意放慢腳步,仍是來到英俊跟前。


    阿弦低著頭不看他:“阿叔。”


    英俊將手中的傘打開,往前傾了過去:“你從哪裏來。”


    阿弦身不由己立在傘下,道:“才有件事兒,現在要迴府衙。”


    英俊道:“看時辰,你也該是休班的時候了,如何還去府衙?”


    阿弦張了張口,終於道:“阿叔方才怎不上車?”


    英俊道:“你若不去府衙,便陪我一塊兒迴家吧。”


    阿弦緩緩抬頭,看見他肩頭已經落了薄薄一層雪,連頭頂髮鬢上也掛了霜白。阿弦暗自嘆了口氣:“好吧。”


    天冷,加上落雪的緣故,街頭上行人稀少。阿弦陪著英俊,沿街而行,玄影走在兩人之前,過一會兒便迴頭看一眼。


    自從撿骨令實行之後,阿弦的確是“恢復”了,很快好轉起來,也仍迴了府衙。


    不過,不僅是英俊,連袁恕己、高建等人也發現阿弦跟以前不同了。


    就好像她又迴到了當初戴著眼罩時候的那個“十八子”,把自己裝在一個無形的壁壘裏麵,極少言笑而顏色晦暗。


    對於英俊而言,阿弦變得更多,以前那個阿弦,喜歡跟他親近,喜歡同他說笑,但是現在,雖然兩人仍是住在一起,但阿弦早起晚歸,英俊幾乎沒有跟她碰麵說話的機會。


    就算阿弦沒有開口,英俊心裏明白:她是有意在疏遠自己。


    以他dong察入微的心xing,他依稀有些明白阿弦這樣做的原因,但……總不能一直都這樣下去。


    英俊道:“阿弦,是討厭我了嗎?”


    阿弦正在盯著腳下那厚厚地雪層,想起開chun之時下雪,老朱頭一早起身將雪掃光,兩人因此而爭執。


    猛地聽見這句,阿弦腳下一歪,幾乎滑倒。


    英俊卻從旁探手,十分準確地挽住了阿弦的手臂,將她拉起靠近自己。


    阿弦定了定神,將手臂抽了迴來。


    英俊聽見“吱呀”一聲,是她往旁側退了一步,她不再立在他的傘下。


    英俊道:“不迴答,就是默認了。”


    阿弦看著兩人之間的那個腳印,終於道:“不是。”


    英俊道:“那是為了什麽?”


    阿弦道:“你真的想知道嗎?”


    英俊道:“是。”


    阿弦看著他的眉眼,映著瑩白的血光,他的鬢邊跟長眉上掛著淡淡的雪色,這讓他看起來越發清雋出塵,雖然身著簡單的麻布衣裳,卻猶如哪個高門大族的世家貴公子……或者什麽王公大臣之類高不可攀的人物。


    心頭湧動,阿弦道:“我喜歡阿叔。”


    英俊的眼睫一動,微微抬眸。


    阿弦仰頭看著這個人,不顧雪落在她的臉上化成了水,濕濕嗒嗒地,又滑入頸間。


    她問:“阿叔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你嗎?”


    英俊沉默了會兒:“我更願意聽你說。”


    阿弦道:“那是因為,隻要跟阿叔在一起,我就看不見鬼魂了。對我而言,阿叔就好像是爐火,是陽光,我靠近你就覺著身上暖暖的,所以很喜歡阿叔,不想要離開你。”


    英俊道:“這很好。”


    “很好嗎?”阿弦搖了搖頭:“不,這不好。我不想依賴任何人。”


    英俊道:“你並不曾依賴任何人。”


    阿弦道:“我有。其實我早知道,我不能這樣,當初帶阿叔迴家,伯伯就勸過我,我隻是不聽,伯伯疼我,就隨我的意思,但我知道這樣做不對。而現在……”


    英俊止步。袖口處的手有一絲不為人知的輕顫,英俊道:“現在怎麽樣?”


    阿弦道:“現在,是時候該離開您了。”


    喉結上下一動,過了會兒,英俊才問道:“阿弦的意思,是……要我離開嗎?”


    阿弦道:“不是。”


    英俊道:“那麽是如何?”


    阿弦深深唿吸,有他在身邊兒,就算是雪中也絲毫無那種yin冷之感,冷冽地空氣穿入,隻覺痛快。


    阿弦道:“我想離開桐縣,阿叔就住在這裏好了,現在阿叔在酒館跟善堂裏都很好……家裏又有高建照應著,阿叔應該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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