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雖然側頭如傾聽的模樣,但是眼睛卻顯然並不是盯著他。


    高建正疑惑,阿弦忙拉住他:“別嚷嚷,他……阿叔的眼睛看不見。”


    高建吃驚:“什麽?”壓低嗓子對阿弦道:“你怎麽沒告訴我叔叔是個瞎……盲人呢?”


    阿弦心想:“那有什麽法子,我也是才知道。”


    卻正色道:“難道我要把這種事到處張揚麽,再說,不過是看不見罷了,又有什麽值得特別一提的。”


    高建撓了撓後腦勺,不敢說什麽,這一攪擾,他終於想起了自己的來意,忙拉住阿弦:“對了,我來是有事告訴你,我跟你說,之前刺史大人……”


    原來袁恕己在陸芳向他稟明案qing後,又叫了高建去,親自聽他將事qing的經過說了個巨細靡遺。


    高建向阿弦訴苦:“我本來不敢說咱們是為了那一百兩去的,免得這厲害的刺史大人說我們徇私枉法之類,誰知他居然早知道了……”


    高建提起此事,仍心有餘悸,他故意不提那一百兩,隻說是因百姓說huáng家家宅不寧,所以去按例查看……誰知袁恕己早從huáng家人口中得知了實qing,隻稍微冷言喝問,便把高建嚇得跪倒在地,當下也不敢再有所隱瞞。


    高建嘆氣:“我好不容易壯著膽子弄鬼,誰知人家才是個真鍾馗,一下兒看穿我這小鬼的伎倆,還差點拿我塞牙fèng了呢,幸而他並沒有降罪……這是才從府衙出來,立刻命不顧地來找你,我看刺史那個模樣,趕明兒叫你去問話,你若也像我一樣自作聰明地扯謊,豈不是白白遭殃?所以趕緊來提個醒。”


    阿弦道:“刺史怎麽特意叫你去問此事?陸捕頭不是親自去稟明了麽?”


    高建道:“這個我怎麽知道。總之咱們這位新刺史可真不是個好相與的人,一點兒也不敢在他麵前打馬虎眼。還是規規矩矩的好。”


    高建說完了,忽地想起那一百兩銀子,一時又捶胸頓足:“你說你……好歹等我把銀子裝進兜兒裏再去揍那huáng公子呀,如今倒好,白忙一場。”


    原先阿弦就在為這案子傷神,隻因為這盲眼男子的甦醒而yin霾乍開,忽聽高建又提起來,便耷拉了腦袋。


    高建誤以為她也是為那得而復失的銀子難過,便道:“算了算了,我再找一件差事就是了。何況今兒試出來了,你果然對付這些東西很有一套,以後不愁還有更好的機會。”


    阿弦仍是提不起jing神。


    高建問道:“對了,你到底是為什麽急著要那一百兩銀子呢?”


    阿弦不答,門外老朱頭冷笑道:“這個你得問問那位‘堂叔’,大夫說要好好調理,這兩天光是抓藥,什麽人參須靈芝角兒……你掰著手指頭數數,那個癆病鬼似的模樣,如果要養好得吃多少銀子才夠?一百兩隻怕也是塞牙fèng的。”


    高建因要吃嘴,向來不肯得罪老朱頭,但這會兒卻此一時彼一時,他好不容易找到生財之道,自然要為阿弦說話。


    高建便帶笑道:“原來阿弦是為了這個,伯伯,這也是人之常qing,畢竟是自個兒的親戚,當然不能眼睜睜見死不救了。”


    老朱頭道:“我可謝天謝地了!哼,真是嫡親的叔伯倒也罷了……非親非故……”


    阿弦見他嘀嘀咕咕將說出實話,便大叫:“伯伯!”


    老朱頭見她動怒,便哼了聲,自己進屋去了。


    幸而最後一句老朱頭低聲念叨,高建並未聽清,就偷偷對阿弦道:“伯伯還是那麽吝嗇守財,不過他是老人家心xing,怕你亂花錢,等以後咱們賺了錢,伯伯自然就無話可說了。”


    這話有幾分道理,阿弦道:“這次huáng家的事實屬意外,但huáng家自做孽,就是把他整個家當給我,我也饒不了他們的。”


    高建連忙附和:“是是是,這種禽shou家裏的錢財咱們也不稀罕,隻是……倒是便宜了刺史大人了。”


    阿弦問道:“什麽?”


    高建無可奈何:“我聽說刺史正在為了修善堂的錢不大夠而犯愁,如今huáng家犯事,肯定家產又要被他罰沒一大筆,你說是不是我們出力,反便宜了袁大人了?”


    阿弦笑:“有道理。”


    高建也笑道:“以後咱們行事要越發小心,別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至少,要趕緊先給你籌到一百兩。”


    兩個人站在柴房門口說的投入,直到這會兒,阿弦才想起來,忙扭頭迴看,卻見男子靠在牆上,雙眸微閉,動也不動,似是個睡著的樣子。


    且兩人方才說話聲音也並不高,阿弦心頭一寬:“你多看著點兒,下次我一定不會再搞砸了。”


    “既然有這份兒心,做什麽都能成。”高建眉開眼笑,臨去之前又叮囑:“袁大人叫你明兒去府衙一趟,我話可傳到,你別忘了。”


    高建去後,老朱頭自去關院門。


    阿弦忙跑迴男子身邊兒:“餵……”遲疑了一下,這會兒竟還不知道要叫他什麽呢。


    索xing扶住他的肩頭,想讓他舒舒服服地躺倒睡,男子卻又睜開雙眼,遲疑道:“我……是你的堂叔?”


    阿弦手一僵,不知如何應答,男子卻又道:“那麽,你能否告訴我,你叫什麽?”


    阿弦舔了舔發gān的嘴唇:“我、我叫阿弦,朱弦,弦是……琴弦的弦,他們都叫我十八子。”


    男子眉心微蹙,喃喃道:“十八子……”


    兩人說到這裏,堂屋裏老朱頭不悅叫道:“都什麽時候了,還睡不睡了?”


    這一夜,阿弦翻來覆去許久才睡著,幾次忍不住想去看看那男子,又生恐被老朱頭看到不快,隻得忍了。


    次日晨起,在臉上胡亂抹了幾把,忙不迭先去瞧了一眼。


    雖然阿弦盡量放輕手腳,柴房那破敗的門扇還是發出“吱呀“一聲,chuáng上的男子睜開雙眸。


    阿弦見他醒了,又看嘴唇gān裂,便去廚下要了熱水,又迴來餵他喝水。


    老朱頭正往堂屋端早飯,見她急腳鬼似的滿院子亂竄,引得玄影也跟著異常興奮,忍不住又抱怨:“真熱鬧,往常還要叫幾次才起來呢,這下好了,都不用人催了,這心裏頭有了事兒啊,就是不一樣。”


    阿弦趕忙把柴房的門掩住,扶著男子起身。


    他因體力不支,手不能扶,就借著阿弦的手垂頭略喝了幾口,他顯然是渴了,但仍未láng吞虎咽,喝口水的姿勢都透著天生的教養。


    隻是畢竟氣虛,喝了兩口,又喘了起來。


    阿弦輕撫其背為他順氣兒,誰知隔著並不厚的衣袍,竟感覺到底下的嶙峋瘦骨。


    阿弦縮手:“我待會兒就要出門了,迴來的時候,會請大夫來看。”


    男子不置可否,隻在阿弦要離開的時候,他忽然說道:“你……是公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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