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董大人一張方臉,麵色微黑,天生一股肅正之氣,根本沒理會這趾高氣昂的驛卒,便步若流星的小院去了。


    驛卒一轉頭,見到白木香,立刻滿臉含笑小跑過去,“奶奶,你怎麽出來了,可是有什麽吩咐,喚小的一聲就是。”都知道這是戶手麵兒大的,驛丞拿了大頭打賞,這些驛卒也都想著往前湊,得些零碎賞錢。


    “倒沒什麽事,閑來轉轉。”白木香擺擺手,“不打擾你當差了。”


    “奶奶哪裏話,小的們巴不得服侍奶奶、大人。”


    “你們這驛站離帝都近,迎來送往的事兒肯定不少。”


    “哪天都得有幾位大人賀臨,不瞞奶奶,遇到您這樣體上憐下小的,是小的們的福。偶有犯官家眷,還有那窮官破戶的,都是往裏填錢的事。”


    “剛那位大人是往哪裏赴任的?”


    “這地方小的都沒聽過,烏月縣,聽說是北沿子地界兒。”


    “看你剛那架式,我還以為那是犯官哪。”


    “您說哪裏話。小的也是用心伺候,您沒見那董大人的氣派,一來就要吃要喝的,我們驛站也不是一天十二個時辰都開著廚房呀。要湯要飯的,也得現做,哪裏就伸手就有的。”


    正經官老爺都敢這樣作踐,白木香不露聲色,心下卻想,那位大人相貌端嚴,氣勢過人,就你這以衣冠取人的勢利樣兒,他不與你計較倒罷了,計較起來你怕是討不得好!


    白木香迴屋,裴如玉正坐在榻上對窗看書,窗子開著,室內有若隱若無的沉水香,煞是好聞。白木香把剛剛看到的幾處好院落同裴如玉講了,“白打賞那些錢,我看那幾處院子可比咱們這院子好的多。”


    “仙鶴鬆針和瑞獸麒麟的院子都是給當朝一品住的,葡萄連枝的也是給高官準備的院落,我如今官居七品,當然沒資格入住。”


    “還有這些講究。”


    “你又不是沒住過驛站?”當初接白木香來帝都成親,一路上也是住的驛站,彼時因有祖父在,各處驛站自然小心服侍。


    “我,我那會兒我娘哪兒都不讓我去,怕我丟臉叫你家瞅見。”白木香想想都好後悔。


    裴如玉視線自書上移上,瞥白木香一眼,嗬,好傢夥,原來你那一路還挺低調來著。白木香感慨,“怪不得當官都是拚了命的往上爬。”


    裴如玉翻過一頁書,淡淡的問,“你們經商的難道不是拚了命的想多賺錢?”


    白木香倒是叫裴如玉問住了,裴如玉握著書卷,“都說朱門酒肉臭,誰不願意住進朱門?臭的不是酒肉,是路有凍死骨時,達官顯貴依舊奢侈無度,不顧百姓生民。”


    看白木香一眼,迴頭繼續看書了。


    一時,驛卒呈上酒菜,卻是滿臉苦楚,“原是特特的給大人預備了我們若陽最有名的大鯉魚,不想董大人到廚下端去吃了,小的們百般攔不住,也來不及燒第二條,耽擱下去誤了大人的飯食,豈不是我們的罪過,隻得請大人多擔待。”


    裴如玉一雙冷冷的眼珠子盯了那驛卒一眼,驛卒仿佛兜頭一盆冰水砸下,心下一個哆嗦不敢再絮叨,放下酒菜後都沒敢等著要賞錢便小心退下。裴如玉吩咐窈窈,“請嶽母大人、七叔、小九叔過來用飯。”


    白木香往外瞅一眼,見驛卒走遠,低聲同裴如玉道,“那位董大人斷不是這樣的人,我看那人生的方正,一派正氣,這驛卒是故意挑撥來了。”


    “你怎麽知道董大人?”


    “剛出去見到的。約是無錢打點,這驛卒好個下巴朝上臉朝天的模樣。”


    李紅梅笑盈盈的走過來,裴如玉未再多言,起身迎接嶽母大人,李紅梅擺手,“坐,女婿,你坐。”


    待裴七叔、小九叔到齊,大家開始吃飯。飯後並無他事,大家各去歇息,裴如玉白木香這屋子寬敞,兩人依舊是一床一榻,兩相便宜。出門在外,窈窈不必值夜,與小財一間屋子睡去便是。


    不想深更半夜就有驛卒砸門,白木香立刻從床上跳下來,裴如玉也自榻上起身,伸手攔住披件袍子就要出去看動靜的白木香,自己到門口,卻不開門,隻是冷聲問,“什麽事?”


    司書在外迴稟,“大爺,說是外對陸侯迴帝都請安,暫歇驛站,院子不住夠,想讓咱們騰出這院子來。”


    驛丞在外求爺爺告奶奶的央求,再三賠禮,已是給裴如玉跪下了。


    咚咚的磕頭聲在室內清晰可辯。


    燭光下,裴如玉眸底顏色晦暗不明。


    白木香說,“那我們就讓讓吧。”她讀過官製,侯爵是超品,漫說裴如玉今不過六品小官,便是裴老太爺遇著,怕也要禮讓三分的。


    裴如玉看白木香一眼,點了下頭。


    待一行人大包袱小行禮的出了院子,七拐八繞,繞到通往那破敗院子的小路,白木香立刻止住了腳,冷冷看向一畔提著燈籠引路的驛卒,忍怒問,“合著你這裏就這一處院子,沒別的住所了?”


    驛卒弓著腰,腦袋低到與肚臍眼持平,腆著臉賠小心,“還得請爺、奶奶包涵。今天著實,著實不巧。”


    白木香笑出一口白牙,忽然換了一幅細心細氣的口吻,體貼萬端的柔聲道,“好,我可得體諒你們這不巧。”了解白木香的人都知道白木香火了,給侯爵大人讓屋子這是應當的,這與被人欺負被人作踐是兩碼事,白木香當時就要尋個法子整治這起子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突然間手被裴如玉扣住。裴如玉的掌心帶著一股淡淡涼意,夜中的玉石一般。白木香要奪,竟是未能奪出,白木香要說話,裴如玉給她個眼色,白木香隻好止住嘴,強憋著沒發表自己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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