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情是什麽呢,安迪想,是讓你感到那麽痛苦,卻那麽那麽需要它的功能。他捧起馬克的臉,吻他的淚水,舔他可憐的牙縫。他知道,除了殺死馬克,他再也無法離開他了。07雷爾諾警官躲在樓腳那兒喝咖啡,陰影照在他的臉上,他不想這麽早就去麵對他的長官。天氣漸漸變得寒冷,而他還在繼續這該死的工作。他本周用槍幹掉了3台機器。初等的機器人希望逃跑,它們開始到處亂扔磚頭和鋼鐵,砸到自己人,砸到草坪。這並不是出於求勝欲望,而是亂七八糟的係統所導致的反饋。它們不具備思考能力,是支持激進派的企業所造出來進行蒼穹外開發的,由於沒有足夠的科技和約束,最終成為了社會不穩定的因素。雷爾諾射殺他們時,罪惡感像酸水一樣湧進他的喉嚨。他不喜歡這個時代,但是他得堅持下去。他接下這份處理人工智能的工作是為了他先天殘疾的小女兒。瑞雯的心髒像冬天的小鳥那麽脆弱,她至今不能行走。每天都是他的爸爸雷爾諾抱著她坐到輪椅上,然後抱著她去床上。她的克萊爾阿姨為她洗澡和梳頭發。她需要接受手術,她那麽樂觀、那麽可愛,應該擁有正常人的生活。雷爾諾想為她爭取手術,在人工智能醫生被完全取締的今天,手術的價格不斷上漲,他需要錢,很多的錢。他會有罪惡感,會想退出,隻要一想到瑞雯,他就覺得他做的一切都沒有錯。雷爾諾捏皺了紙杯,扔進了垃圾桶,他裹緊到膝蓋處的黑色風衣,走進了大樓。“早上好,長官。”雷爾諾敲開門走進去時,他的長官科特正在看一則新聞。“早上好。”科特沒有看他,“我讓你想的問題想好了嗎?”“是的,長官。”雷爾諾覺得喉頭一緊。這時,科特才抬起眼睛看了看雷爾諾,雷爾諾感到那雙眼睛像槍一樣指著他。科特的眼睛是深色的,像獵豹一樣發著光,它可以看起來很動人,讓男人和女人都為他的魅力傾倒,但它同樣深不可測,像科特這個人一樣,充滿了秘密和危險。科特是個冷血,有著極大野心的男人,他寬大的肩膀、比常人都強壯的身體,讓人感到足夠的威嚴和威脅,他英俊、年輕、深不可測。“你準備怎麽查原型機?”科特看著雷爾諾,像是雷爾諾不給出一個合理的解答,他就會給他顏色看。“我研究了那些資料,原型機需要的電源線是cf接口。我想這是一個突破口。”“小型家用起重機也是cf接口。”科特彎起嘴角露出一個笑容,他的笑容很迷人,雷爾諾卻覺得毛骨悚然。“在外形上無法將幾台未知外型的原型機和人類區分開,他們被給予了足夠豐富的性格、情緒,看起來和人類相差無幾。一號原型機沒有心髒跳動,血液是模擬人血的紅色液體。而二號原型機,”雷爾諾頓了頓,覺得口渴,“他和人類幾乎一樣,有模擬心跳,身體內部有血液,甚至有血液循環。他的皮下隱藏著一個備用的充電口和數據接口,要割開他的皮膚才能找到。通常而言,隻有特殊的射線才能把他區分開。三號原型機是否存在,我們至今不知道。我會根據cf接口這個線索去查,去人工智能殺人傳言最集中的地區一家一家的排查,一家配件店一家配件店的詢問,如果有信息,我會向你匯報,長官。”科特說,他覺得很恐懼,原型機與人那麽相似,但他們卻沒有任何權利。“民眾不知道原型機的存在,注意消息的封鎖。如果抓住他們,就更能顯示機器人的強大威脅。”“我明白,長官。”雷爾諾迴答。科特會因為這件事聲名大噪,他會做上總警察局局長甚至更高的位置。他是保守派最喜愛的一位警官,他放棄了分局局長的升遷,成為蒼穹內唯一專職負責捕捉人工智能的長官和探長,他直接向軍事部最高長官匯報,他從道理上說不屬於警察係統,卻能夠領導一大批警察。“排查做得怎麽樣了?”科特問。“數據庫並沒有完全連通,需求已經由信息部提交,正在進行配置。目前,移居者和外地求職者的身份不能完全確認,居民區的排查在一步一步的進行。”“盡快給我揪一台原型機出來。”科特說,他站起來,走到窗邊,陰影像一隻巨大的老鷹那般覆蓋玻璃幕牆,“感謝蒼穹之主,他們沒有給原型機搞出什麽無線充電功能。”他轉過身,衝雷爾諾笑了。雷爾諾聞到了血腥味。***馬克不知道這樣的生活還能持續多久。安迪的胳膊在他的脖子下,他的溫暖像水流一樣匯進馬克的身體。馬克睡不著,他在擔心很多事,擔心警察過幾天的到訪,也擔心蘋果園……他一直有著敏感的感知力,有時候甚至能夠預知危機。他想讓安迪活下去,他覺得這一切非常不公平,安迪比他更有做人的資格,為何他像機器一樣被對待?他深刻地體會到安迪的悲傷,深刻的共情讓他覺得自己也是台機器人。他到底愛安迪嗎?他是迷戀人的溫度還是迷戀安迪這個個體?他並不知道。他知道的是,他隻有安迪。他盡量讓自己往簡單的方麵去想。他喜歡安迪把手放在他的身體上,撫摸他,吻他的嘴唇,舔他羞恥的牙縫,他哭是因為很久都沒有人主動地來愛他了,而他真的在安迪的身體上體會到愛,羽毛一樣,把他包圍的愛。愛很難能可貴,它是自發的行為,這不是金錢和權力可以買到的東西。那些自我催眠的愛馬克辨識得出,他也知道安迪對他的情感不是被恐懼、權力所脅迫,而是自發的、出自內心的。安迪並沒有心髒,馬克想,這很諷刺。整個時代都很諷刺,他清晰地知道,但是他無法哭喊,也無法求救。他知道他擁有的時間不多了。****馬克睜著眼睛躺到了9點,才從床上爬起來。他吞了兩片止痛藥,身體感覺很輕鬆。昨晚他的確睡了個好覺,雖然六點不到就醒了,但至少沒有被疼痛和噩夢所折磨。早餐之後,安迪為他做脊背的拉伸和按摩,雖然他並不了解怎麽進行,但馬克已經感到很舒服。馬克躺在沙發上,臉朝下趴著,安迪溫暖的手碰著他的背。馬克真想念能走能跑的時候,那樣他就可以和安迪在蘋果園裏散步,或者走到更遠的地方,看模擬的太陽落山時大地金黃色的模樣。他很喜歡生活本身,總能從細枝末節裏感受有趣和美,隻是他的身體限製他這麽做。身體永遠、永遠是最大的敵人。像安迪那樣真好,他想,他真羨慕他,也妒忌他,妒忌他的骨骼、妒忌他能跑能走,妒忌他有健康的身體和英俊的臉。馬克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他的臉上有撓破痘痘和粉刺留下的細小疤痕,皺紋長在額頭上、眼尾旁、嘴角邊,他的黑眼圈和鼻翼的陰影讓他的五官更立體,同時也加深了病態。他不喜歡自己現在這副模樣,但是他沒辦法改變。唯一誇過他好看的女孩是他的表妹莎拉,她是個美人,小巧又飽滿。馬克那麽喜歡她,喜歡她對他笑,喜歡她溫柔地對待他她總是那麽溫柔地對待每一個人。馬克二十出頭時,他們在同一個城市裏工作,那會兒他們時常相聚。莎拉看起來像是蒼穹之外,很多年沒有露過麵的太陽,她笑起來的時候,馬克覺得連空氣都是溫暖的。有一次,他們在一個小河邊野餐,草地上還有露水,真是個漂亮幹淨的夏天,讓人希望永遠留住它。莎拉坐在草地上,馬克躺在她身邊。“你真漂亮,”莎拉迴過頭,看著馬克,“漂亮得像機器人。”馬克笑了,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在莎拉的眼裏,我看起來是什麽樣的呢?他笑著想。馬克迴過神來,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改變他的並不是年齡,而是他的疾病和無法融入人群的孤獨。他總是懷疑自己是不是曾經有過讓人喜愛的一麵,這種時候,他就會想起莎拉。他並不是那麽容易想起她,他把她藏在記憶深處,藏在記憶宮殿裏。他可愛、柔軟、迷人的小莎拉。他那麽愛她,不想向她索取任何東西地愛她。除了莎拉之外,馬克的腦海裏還有“同伴”,然而從安迪擁抱著他入睡的那時起,同伴就不見了,他像個賭氣的小鬼,在馬克的腦海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馬克和“同伴”之間並沒有性他不曾想象他和“同伴”上床,他隻是想象他擁抱他,親吻他的頭發,安慰他。他其實想要性,但他的心中總是存在一層隔閡,不由自主地把性和愛分開。偶爾,他會想起教士把手放在他的褲子上,他記得那種觸感,如同這種觸感本來就屬於他的皮膚。當時他們其實就在教堂的後方,隻要馬克跑出去,一切就結束了,但他沒有,他記得他很害怕,不知道應該怎麽處理這件事,他希望他住手,卻沒有勇氣逃跑。直到如今,馬克還是在責怪自己沒有勇氣跑出去。這件事雖然沒有給他造成毀滅性的傷害,但那些撫摸的確改變了他。有的時候,馬克在腦中一次一次地模擬當時的場景,教堂是灰暗的,椅子是灰暗的,隻有教士衣服上代表穹頂的圖案是彩色的,在想象中,馬克鼓起勇氣跑了出去,一次一次地跑了出去……馬克今天吃了一頓很不錯的午餐,雞蛋、培根、牛奶、麵包,他並沒有把食物分給安迪,他很想分給他,但他沒有。他清楚自己為何這麽做。這不僅僅是因為短缺,更因為他還是需要控製安迪。馬克覺得很可笑,原本,他控製他是為了自己的自由,現在他了解清楚了,他認識了危機和時間,他依舊想控製他,但卻是為了給安迪自由。吃切片蘋果的小遊戲還在進行,安迪變得很乖,像小狗一樣從他手裏把蘋果接過去。馬克凝視安迪的臉,他真喜歡他,像喜歡莎拉那樣喜歡他,是那種喜歡自己永遠得不到的東西的喜歡。今天的雲朵像毯子一樣。馬克坐在窗前讀書,讀書能夠讓他忘記一部分病痛。他有些老式的紙質書籍,它們來自非蒼穹時期,那時候有更多的樹,更多的資源,也有著比現在更發達的文明水平。據他的母親講,即使電子讀物相當普及,人們也喜歡紙書因為它們摸起來讓人有擁有的感覺。誰都需要擁有的感覺,就像他希望擁有“同伴”,擁有迴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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