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玩笑不合適,所以他沒有說出口。“它會變好的,我的身體中有一些新陳代謝的機製,和人類不同,但有的地方類似。”安迪說,他去廚房拿到了那些材料,開始自己處理自己的傷口。沒過多久,他把自己包紮好了,但他沒有洗去手上其他地方的“血”。馬克開始想很多事,比如說,如果他和安迪被警察捉住,他要不要自殺的問題。他不想被警察毒打致死,也不想被罪犯折磨致死,這些方式都不如自己殺了自己,但他不敢,他開始幻想如果安迪能夠把他殺死。“去地下室拿兩個蘋果。”馬克說,他漸漸地在這種可怕的幻想中冷靜下來。這些事情他無法決定,無法推斷,那麽他就應該更冷靜地對待它。他已經冷靜地對待了他的傷痛和他的車禍,他應該冷靜地對待更多事。他的生命在遭遇車禍的那一刻就走到了一個盡頭,他現在隻是邁向另外一個盡頭而已。安迪和昨天一樣走到地下室,拿了兩個蘋果又爬上來。“把它給我。”馬克說,他從安迪手上接過蘋果,去廚房清洗它們。這一方麵是因為安迪受傷了,雖然他的血和人類不同,但他會痛,另外一方麵是馬克不想他的血那麽快被水流帶走,他很好奇,也很困惑。馬克坐迴沙發上,開始一片一片地把蘋果喂給安迪。這個過程很安靜、很柔和、很有控製性,馬克開始找迴了一點兒自我,他不再責怪安迪幫鄰居修割草機這件事。安迪很乖,像隻還不會咬人的野貓或者狼崽,他從馬克手上一片一片地接過蘋果。“你的血是什麽?”馬克問。“一種粘稠的紅色液體。”“它嚐起來什麽樣?”馬克緊張地舔了舔嘴唇,他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這個問題讓他看起來像一個變態和控製狂,但他就是想知道。“我不知道,我沒有嚐過我的血。”“把你的手伸出來。”馬克說,以不容置疑的語氣。他在身體上無法和安迪抗衡,但當他提出這個要求時,他是一個絕對的控製者,他試圖控製安迪,他了解到這種欲望,這種愛的欲望,這種得到愛的欲望。他在擁抱中瞥見它的模樣,他知道自己需要它。如果他的末日就要來到,他希望不顧一切地抓牢它。安迪把手伸了出來,他還停留在得到蘋果的那個狀態。他顯得很迷茫,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伸出手。馬克握住安迪的手,這個機器人摸起來多麽的真實,多麽的像人類,他的傷口上貼著醫用膠帶,他的手心裏是紅色的“血”。馬克聞著那些血,吸毒似的把它的氣味深深吸入肺中。他冰冷的鼻尖貼著安迪的皮膚。隨後,馬克深吸了一口氣,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安迪的手。就在這個瞬間,柔軟的人類舌頭嚐出了那種味道。那是香甜的、粘稠的甜味。安迪察覺到馬克舌頭在他皮膚上的觸感,柔軟、粘膩,像一隻蝸牛沿著他的手心爬過。他感到惡心,但這種厭惡與他第一次見到馬克有微妙的不同,他開始了解馬克了,即使馬克並沒有和他說多少話、談論多少過去,但他的確慢慢地在了解馬克。他發現自己非常非常好奇馬克接下來會幹什麽。他看著馬克,看著這個人類,一秒一秒的,變得茫然。他沒有遭遇過這樣的關係,沒有遭遇過這樣的情況。他的使用者們把他當成單純的機器,而馬克像是把他當作寵物狗或者一個關係複雜的朋友。更何況,當馬克讓安迪伸出手時,安迪所感受到的是“需要”。安迪看著馬克柔軟的頭發,他知道自己能夠殺死馬克,像馬克這樣獨居的人,就算把他的屍體藏在地下室,也不會被警察之外的人發現。他想了很多,思考了很多,他不了解人類與人類之間的關係,他也不了解機器人和人類之間的關係,他知道自己的設計超越了這個時代,他知道這個時代的道德不可能對他做出承認和理性評價。他其實都知道。一切都知道。然而他所選擇的,隻是安靜地、一言不發地,把手放在馬克的手心裏。他能夠感受到,馬克是那麽的需要他。這個渺小的人類,用了所有的積蓄買了安迪這樣的機器人,除此之外他什麽也沒有。接下來他會做什麽呢?安迪很好奇。安迪停頓了一會兒,把手從馬克的手裏抽走,坐在那裏看著馬克。他接受了馬克的控製,甚至有那麽一丁點沉浸在其中。他們沉默了很久。“我很不舒服,”馬克說,“我想去泡澡。去幫我放洗澡水。”安迪站起來,往浴室走。他很難判斷馬克下一秒會幹什麽,他會在舔過他的手之後要求泡澡,而不是再和他說說話。作為人類他很古怪。安迪想滿足他的要求,然後看看他接下來會怎麽做。他意識到馬克不會虐待他,至少不會對他施加通常意義上的虐待,馬克醜陋脆弱,異於常人,人類不會喜歡上他這樣的同伴,他隻適合和沒有自我認知度的人工智能一起生活。安迪準備找機會問問他對那些人工智能的看法。熱得讓人皮膚發紅的洗澡水,對馬克來說就是莫大的幸福。馬克脫光衣服坐進水裏,身體上的舊傷痕很明顯。安迪站在那裏,沒有離開,他記得上一次馬克說,“留在那裏陪我。”安迪看著馬克閉上眼睛,把頭靠在浴缸的邊緣。馬克的身體在水下,波動的水讓他的身體變得模糊,安迪覺得這缸水就是馬克的意識,他在不斷地波動,不斷地用屬於人的方式感知世界,他可能會崩潰,可能會放棄,就像你拔掉塞子,製造出一個漩渦。“現在你可以出去了,安迪。”馬克說。“我記得你說過你需要我在這兒,以免你溺水。”“現在我需要你出去。”“這又是為什麽?你第一次在說謊?”馬克轉過頭,看著安迪,他的臉和脖子都很紅,因為熱水或是焦躁,他反問道:“你準備站在這兒看我自慰嗎?”安迪停在原地,打量著馬克。安迪自己沒有自慰的需求,但他能夠在性中得到快感每次都可以,他被設計成這樣。“我不介意待在這裏。”安迪說。馬克從水中坐起來了一點,他的藍色眼睛睜大了,全身充滿不理解和焦躁。他不堪一擊,安迪想,任何程度,任何角度。隻能我傷害他,不能他傷害我。安迪凝視著馬克的身體,並沒有從中體會到任何美或者性的欲望,馬克依舊是那個詭異的怪物,但安迪體會到一種控製的欲望在撩撥著他。人類試圖控製他,而他現在有了控製馬克的機會。這或許就是馬克喂蘋果給他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