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州道:“一個人總比一群人容易應付。”隨即毫不遲疑邁入了大門。牆上這門型在二人進入之後便立時合攏、消散無蹤。一列夜叉軍急匆匆突進,自門口衝過去,竟沒有半個人察覺異樣。這列夜叉軍撲了個空,正茫然四散搜索敵人時,背後卻響起個脆生生的少女嗓音:“咦?我莫非來遲一步?”第37章 獄友為首的夜叉軍將領一抬手中三叉戟, 指向來者處厲聲喝道:“什麽人!”一個笑容溫婉、明豔動人的少女順著隧道款款走了進來,一身玄色衣衫,右手持劍,左手握著匕首,此時鋒刃上尤有鮮血顆顆滴落,望著眼前陣勢, 笑道:“喲,這麽盛大的場麵,小女子何德何能,當不起諸位盛情。不如各自散了, 我省點事,諸位也能保一條命, 豈不皆大歡喜。”為首將領橫眉冷眼, 怒喝道:“又是闖界的孽障, 都是什麽德行, 地獄無門, 偏要硬闖,莫非是嫌活得太舒服了非要找罪受!給我殺!”眾夜叉軍轟然應和, 各執了刀槍劍戟為武器,聲勢浩大地朝那少女衝去。這少女自然便是綠腰, 望著潮水般湧動的夜叉,低低歎了口氣, 仍是兩手各持武器, 卻並不迎敵, 隻以左手匕首在半空頻頻滑動,繪出了繁複紋路,最後結成了八尊玄黑色佛像幻影,各安其位,如坐曼荼羅陣中,飄飄渺渺,迎向眾夜叉軍。所過之處,爆炸聲接連不斷,那黑色曼荼羅陣所觸碰的血肉之軀盡皆爆炸,漫天血霧,且爆炸聲震耳欲聾,震得幸存者也膽寒心驚,原想施予援手,如今也不得不縮迴去,唯恐一著不慎,引來天火燒身,也跟著炸得屍骨無存。綠腰的身影也隨即跟上,手起劍落,瞬息間又接連斬殺數人。一番廝殺,再葬送成百上千的性命,綠腰的脈輪數量有著壓倒性優勢,這些僅僅雙脈輪的夜叉軍再增多千百人也不是她對手,不過白白送死罷了。若是修為再高深、境界臻至六重天,便連這番費力的爭鬥也不必有,再多十倍士兵,也不過是送死的下場。卓潛由始至終看在眼裏,任那少女殺人如麻後,暫且緩了緩氣,便朝他走來。綠腰最終仍是停在鐵欄杆外,垂目細細看了看欄杆,突然提劍猛砍而下,同樣電光炸裂,砰然脆響中,將長劍震斷為兩截。綠腰急忙鬆手,攤開手掌時,已被電光燒灼得整個手掌焦黑生煙。她倒似察覺不到疼痛,神色不變,隻柔和淡笑道:“不愧是連神佛也能困住的地獄之牙,堅固無比,如今砍不斷就罷了,反讓前輩見笑了。”卓潛隻一隻眼自披散長發間露出來,眼神灼灼如地底熔爐中燒灼的炭火,伴隨鐵鏈震動,低聲笑道:“今兒什麽好日子,修羅界人一撥撥往地獄裏闖。”綠腰歎道:“果然來遲一步。”她旋即肅容,對獄中行了一禮,脆生生道:“小女子綠腰,見過卓前輩。久仰前輩大名高義,才學驚豔,如今總算得見前輩風儀,小女子三生有幸。”卓潛哼笑起來,說道:“你這丫頭好不上心,拍個馬屁也不認真,陳詞濫調,聽不下去。罷了,我也知曉你的來意,隻是——憑什麽?”綠腰盈盈笑道:“前輩一生磊落,挑戰羅睺羅王時也是堂堂正正,隻可惜那羅睺羅王反倒手段卑鄙,聯手其餘三大阿修羅王,設下陷阱、以多勝少,將前輩囚於此地。卻對外放出風聲,汙蔑前輩行刺,就連天帝那道五脈輪道種絕不可誅殺的密旨,也變成了羅睺羅王以德報怨、寬恕前輩惡行的粉飾之辭。前輩——莫非當真要聽之任之?”卓潛道:“有點本事,連這等秘辛也查到了。小丫頭,你就不怕一走出地獄界,便被羅睺羅王捉拿封口?難得你也是五脈輪,僥幸留了性命,說不得到時候同我做個獄友,每日裏閑聊,倒也有趣。”綠腰被他一逗,咯咯笑出聲來,分明一身玄衣吸足了血水,卻仍是笑得天真爛漫,仿佛不過是個陽春三月裏,提著紙鳶走在善見城郊外平原,既不知人間疾苦,也未嚐歲月心酸,尋常好人家的掌上明珠。卓潛眯了眯眼,審視一般將她細細打量,綠腰也落落大方任他看個仔細,巧笑嫣然道:“讓前輩操心了,我若連這點本事也沒有,如何有肖想阿修羅王印的底氣?前輩壯誌未酬,不如廣撒網、多結緣,總有人能為前輩一雪前恥、揚眉吐氣。”卓潛道:“小丫頭,你當自己身為五脈輪的天才,就有成為阿修羅王的資質不成?不過異想天開、癡人說夢,快些迴家去。”綠腰眨了眨眼,笑道:“前輩有所不知,我無家可迴啦。我爹娘、弟弟都死了,親戚借口說憐我孤幼,接我迴家照料,轉手就將我賣去了大戶人家當傭人。前輩,你說我迴哪裏去?爹娘墳前?親戚家中?主人家府上?”那少女明豔笑容一點一滴黯淡下去,一字一句道:“我一個也不想迴。”卓潛道:“我心安處是故鄉,小丫頭,你心中仇怨鬱結,切莫為一時之氣,去闖天下至難險阻,平白無故曆經磨難卻一無所獲,不值得。”綠腰笑道:“前輩原是好心為我著想,隻是我心意已決。你能將王印下落交給別人,為什麽就不能交給我?前輩說是至難險阻,卻連個機會……也不肯給我?”她一麵低聲歎氣,兩眼一眨,竟落下淚來。卓潛閉了眼,歎道:“罷了罷了,我最怕女人哭,既然你一意孤行、良言難勸,這就拿去吧。”言罷發梢又如毒蛇仰頭,猛地一拋,綠腰忙抬手,接住了一粒珠子,立時破涕為笑,忙恭恭敬敬又對卓潛行了禮,“多謝前輩。”卓潛冷哼道:“你也不用高興得太早,若是再有人來問王印下落,我一樣照給不誤。”綠腰笑道:“這是自然,王印由強者居之,天道也無權幹涉。”卓潛又道:“若是說起強者,先前所見一人倒頗有潛質,隻怕往後你打不過。”綠腰道:“前輩莫非說的是沈雁州?此人固然強大,然則畢竟隻有四脈輪道種,隻不過仗著他比我年長幾年,往後我修為進益,過上十年,再要勝他,必定十拿九穩。”卓潛又冷冷哼笑起來:“誰說那大個子?”綠腰愕然道:“那前輩說的是……”卓潛道:“我說那小孩。”這次綠腰到底失了態,張口結舌不知如何應對,愣了半晌,這才期期艾艾道:“小、小孩?可、可那小孩,不過……不過雙脈輪,還隻修習香道,如何與我正麵為敵?”卓潛冷笑道:“姑且拭目以待。”綠腰咬了咬下唇,嗔道:“前輩就愛賣關子,惡趣味得很。”她縱想追問,如今卻也不成了,援軍隨時要抵達,她隻得匆匆道別後,不甘心離了地牢。卓潛隻緩緩闔眼,四周頓時陷入死寂,連空氣中的血腥味也漸漸散了,他突然啞聲笑起來,放緩了語調,一字一句喃喃道:“沈、月、檀?”沈月檀打個噴嚏,急忙捂住了嘴,朝四周張望。初六伏在他肩頭,也跟著警惕萬分,支棱著一對三角耳,隨他一同東張西望。他二人已經隨著那夜叉族穿過密道,遠遠避開追兵,一直到後山才重又見了天日。周圍仍是灰暗朦朧,分不清時日,山穀之中靜謐無聲,連蟲鳴也聽不見,唯有不遠處溪水潺潺,才令人生出幾分寧和之心。走在前方的夜叉停下來,凝神聽了片刻,這才轉過身,說道:“到這裏就安全了。”沈雁州道:“多謝這位……”那夜叉道:“在下安真羅,一介小兵,無足掛齒。”沈月檀也跟著道過謝,又好奇問道:“安真羅,你為何要幫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