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躊躇片刻,仍是硬著頭皮去了屋外。竹林宗點的四重香是極其霸道的毒物,能令中毒者道力全消,若是浸淫得久了,更能摧毀脈輪,令中毒者陷入萬劫不複。好在沈雁州察覺得早,受術不深,若是善加調養,想必可以根除。他到底學識淺薄,也不敢胡亂幹涉治療,隻一件件取了些香料,坐在溪邊研磨,一麵細想著做哪一個能有所幫助、又絕不至弄巧成拙。想了片刻毫無頭緒,香料倒是漸漸磨成了粉,溪邊有咪咪叫的聲音傳過來。沈月檀轉頭,就見那隻被拋下的俱摩羅童子獸鍥而不舍地趴在幾步開外的鵝卵石灘上,衝著他直搖晃尾巴,一麵咪咪地哼叫,一麵眼巴巴張望,好不可憐的樣子。隻是這魔獸未曾馴服時,非但半點不可憐,更是兇狠殘酷,嗜食魂魄,沈月檀自己就險些中招,對它並無好感。他索性不理,製了幾次原料都覺得不滿,扭頭見那童子獸仍然眼巴巴張望他。沈月檀想了想,先前在林中混戰時它也在,便轉身對它說道:“若想要我收了你,就要聽話。”那童子獸激動得站起來,嗚嗚哼著,就差直接口吐人言說自己肯聽話了。沈月檀又道:“先前我們在林中所見,那種白色的蘭花根莖上,生著夜明絲……生著玄黑色苔蘚,你取一些來。”那童子獸喵喵叫了兩聲,轉過身作勢欲衝,又停下來發了會兒呆,最後耷拉耳朵折迴身來,眨巴著金色眼瞳仰望沈月檀。沈月檀歎道:“不懂?”童子獸道:“喵。”沈月檀耐著性子又蹲下身,連比帶劃,又拿樹枝在河灘上畫圖給它看,童子獸遲遲疑疑轉身,往甜蘭所在的方向跑去了。沈月檀也不過是抱著姑且試試的念頭,一麵等著,一麵嚐試又磨了些原料,做了個養神靜心的二重香。過了片刻,身後傳來童子獸咪咪嗚嗚的哼聲,他轉過身去,見那小黑貓模樣的小獸將嘴裏叼的東西放在地上:一把各色雜草,混合幾樣野果。沈月檀翻了翻,失望已極,皺眉道:“虧你還會用幻眼騙人,食人神魂……全都白吃了。”那童子獸委屈哼了幾聲,轉過身又跑了。這次耽誤得久一些才迴來,又帶迴了幾樣藥草、香草,唯獨沒有夜明絲。那童子獸察言觀色,見沈月檀搖頭,第三次折身跑進了叢林。沈月檀也未曾閑著,時不時進屋去查看沈雁州的狀況,那青年卻始終眉頭緊皺,如塑像般紋絲不動。如是往返了四五次,藥草花果堆了小小一堆,沈月檀眼前一亮,終於在一根甜蘭雪白的草葉莖根部發現了幾根夜明絲的蹤跡,他小心翼翼取出來,喜道:“就是這個,多取些來。”童子獸喵喵叫了幾聲,這一次格外興奮,眨眼就跑得不見了蹤影。又過了一陣子,叼了滿滿一把的甜蘭迴來。沈月檀也忙碌起來,刮出夜明絲,烘幹磨製,與其餘原料混合,又煉了十二個色如黑玉的香錠出來。他忙得滿頭大汗,迴過頭見童子獸直勾勾盯著香錠看,不覺心頭柔軟,摸了摸它的後頸毛:“你身為魔獸也如此百折不撓,實在難得。我說話算話,收了你吧。”童子獸聽懂了一般,喉嚨裏唿嚕嚕地哼著,下巴擱在爪子上,享受般任沈月檀撓完後頸撓耳根,眼睛仍舊盯著香錠。沈月檀到底按捺不住炫耀之心,索性點了香錠一個放在石頭上,仍是隻有一點紅光靜靜燃燒,無色無煙,無臭無味。然而童子獸卻好似嗅聞到了什麽極為舒適的氣味,將整個毛茸茸的獸頭湊近香錠,舒服得四肢鬆散,唯獨尾巴尖時不時彎一彎,顯示主人此刻心情上佳。這便是夜明琉璃香的滋養功效了。沈月檀也不打攪它,起身迴了石屋,先前點的香已經燃盡了,他便換上了夜明琉璃香。燃了少頃,就見沈雁州緊皺的眉宇間略微鬆開,沈月檀鬆口氣,也脫了鞋爬上床,盤腿坐在一旁看著沈雁州發愣。這人既是他記憶中的雁州哥哥,又不是他曾記得的雁州哥哥。不過分開兩年有餘,就已經物是人非,雁州不是從前的雁州,月檀也不是往昔的月檀了。沈月檀悄悄湊得近了,伸手摸摸那人臉頰,觸手處光滑微涼,仿佛玉雕一般。他記得沈雁州總是很暖的,如今卻……遂又不死心摸了摸,手腕便被攥緊了。沈月檀聳然一驚,卻被人拽著手腕猛然一扯,雙雙跌倒在床鋪上,那男子一雙眼幽深無光,尚帶著幾分蒙昧混沌,顯然未曾清醒。隻是他個頭龐大,居高臨下壓製著沈月檀,這小孩哪裏掙紮得開?也不過是習慣了而已,他也全然沒有防範警惕之心,反倒又摸了摸沈雁州額頭,問道:“宗主?可有不妥?”沈雁州低笑,緩慢低頭湊近,啞聲道:“圓圓迴來了,一切都妥得很。”沈月檀瞪圓了眼望著他,心頭宛若掀起了驚濤駭浪。他名喚月檀,並非僅僅是因為月檀木尊貴,也因為他生於月圓之夜,是以小名喚作圓圓,此事隻有雙親同沈雁州知曉。不過他嫌棄這名字稚嫩,沈雁州也極少喚他圓圓,若是隨口喚了,沈月檀必定要不依不饒同他生場氣的。此刻卻生不出氣來,滿腔的又驚又喜,亂了方寸。驚的是若是如今羽翼未豐就身份泄露,被沈鴻等人查到了蛛絲馬跡,往後行事就更為艱難。喜的卻是沈雁州到底是認出他來了。他正混亂得不知如何是好,誰知沈雁州卻摸了摸他的頭,嘀咕道:“圓圓怎麽變成小孩了?”滿腔的驚喜頓時被潑成了黑炭,沈月檀翻身就要下床,卻被這廝攬住了腰身,掙脫不得,他怒道:“鬆手!”身後卻傳來幽幽歎息:“又要趕我走。”這幾個字如錐子般刺入心胸,沈月檀疼得喘不過氣來。隨即沈雁州卻當真鬆了手,翻過身去,不一會兒便傳來勻長唿吸聲,竟睡得熟了。沈月檀反倒趴在床邊,舍不得走了。停了片刻,見那青年睡得沉,便遲遲疑疑地翻過身去,小心抓著他的衣袖,略微靠近了些。沈月檀自幼被嬌慣,最受不得冷落,後來魔獸猖獗、雙親出征頻繁時,總有沈雁州陪著他,出則同行入則同寢。上一世直至十三歲時,才被長老以未來宗主當立威,不宜與人太過親近為由,強行命沈雁州搬離棲陽宮,去了山腰擇府另居,由此兄弟倆才開始生疏起來。如今迴頭想,分明就是沈鴻的離間之計。沈月檀愈發覺得鼻尖酸澀,扯著沈雁州的衣袖擦鼻子眼睛,低聲道:“我哪裏趕過你走?往後也不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