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檀心中雖然如此揣測,但偷偷見白桑神色哀戚,便也跟著裝出一樣的神色,默默點著頭,跟著一道聲討那廝手段毒辣全無人性。白桑唏噓了一陣,卻道:“這等慘絕人寰的手段,勇健阿修羅王竟不聞不問?”綠腰道:“我聽宗主的人對小姐說,那處藏有三聖書秘境的情報,就是沈雁州殺了一位肖姓長老之後,在他的儲物戒指裏發現的。他將謀逆之事與這位長老隱瞞三聖書情報之事一並報了上去,勇健阿修羅王盛怒之下,對他處置叛徒之事反倒嘉獎了一番。”沈月檀固然在腹誹這廝如今也學會了阿諛奉承,卻不得不承認他有點手腕,能幹脆利落解決了這些根基深厚的元老,宗門自然是宗主一家獨大,往後政令通達,前途錦繡。倒令得他心生羨慕了。白桑想了想拿秘境,不由也欽羨道:“蕊小姐進秘境,想必綠腰姐姐也能跟著去見識一番?”綠腰卻歎氣道:“小姐有四個貼身丫鬟呢,這等好事隻怕輪不到我。隻不過,若被留下來,也能偷個懶,也算是好事!”她說話滴水不漏,白桑不疑有他,隻跟著說笑,沈月檀卻不為人知地皺了皺眉,無端生出了些反感。這點反感來得莫名其妙,更沒有半絲證據,隻不過因為此時綠腰言行有些故人的影子,而那位故人隱藏在他身邊數年,心機深沉、陰險得令他不寒而栗。他所想起來的,正是在棲陽宮中繼續任職侍女長的白櫻。前任宗主病重而逝,對白櫻並沒有半分影響,她依舊恪盡職守,侍奉新任宗主。偶有人問起當年沈月檀如何苛待、折磨她,白櫻也隻垂下頭,半斂了眼瞼,柔聲道:“少爺心善,從不曾苛待於我,就連我犯了錯,也不曾大聲責罵過。”這句話說得倒是真相,連沈月檀也挑不出毛病。隻是她說完以後紅了眼圈,萬般委屈的模樣,卻隻叫聽者愈發確信了沈月檀往日心狠手辣的行徑,再誇幾句白櫻姑娘委實溫柔大度、忠心護主,連那等下作惡劣、萬夫所指的主子死了也不肯出言攻擊。幸虧沈月檀全不知曉,不然又要氣得吐血。白櫻此時正捧著黑漆金箔的托盤,給宗主與貴客奉茶。貴客時隔兩年,生得愈發俊朗迷人了,氣度雍容自在,笑容和煦中威儀自現。隻可惜當初沈月檀懦弱又糊塗,竟任憑宗門裏的紈絝放肆,迫得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棄宗出走,如今卻成了旁宗的領袖,離她愈發遠了。沈雁州看著她放下茶盞與搭配的茶果,這才笑道:“白櫻姑娘氣色頗佳,我就放心了。”白櫻心頭一跳,耳根漲得通紅,忙低頭道:“不敢叫雁宗主記掛。”這兩位在座的宗主都姓沈,是以一個稱鴻宗主,一個稱雁宗主以示區分。沈雁州又歎道:“隻可惜我當初人微言輕,竟半點不知道那人竟對你……若是早知曉了……”白櫻眼圈微紅,哽咽抬頭道:“雁宗主……”她抬頭就對上了沈雁州一雙直紮入心底的冰澈雙眼,頓時打了個機靈,裝出來的一分淚意也無影無蹤,隻結結巴巴道:“不、不敢當……”隨即深深彎下腰去,後背已是一片冷汗。不知不覺間,這位被眾多世家子弟鄙薄的貧民少年,竟然已經高踞眾人之上,單單不過被他看一眼,就仿佛內心每個心思都被看得清楚透徹,隱瞞不了半絲。白櫻狼狽退出了會客廳,她耳根通紅、魂不守舍,落在旁人眼裏,倒像是個思春的少女,是以沈鴻也不曾看出端倪,反倒趁機調笑了幾句,不過變著法子誇沈雁州“年少英偉,人中龍鳳”罷了。沈雁州客套了幾句,便轉入正題,取出一片青中帶褐的樹皮放在沈鴻麵前,肅容道:“鴻宗主……”沈鴻有傷在身,卻仍是笑得豪邁,說道:“雁州何必見外,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你是青鵬的義子,自然也是我的侄子,不如照舊叫我二叔。”當年沈青鵬收雁州為義子,然而三個弟弟卻隻當這野小子是個收來照料沈月檀的仆人,又唯恐他擔著義子的名分,要爭奪宗主的遺產,提防都來不及,何曾正眼瞧過他?“照舊”二字又從何說起?如今倒會示好,要離難宗的宗主叫他一聲二叔,沈雁州縱使當真敢叫,他還敢應不成?真真臉大如盆。沈雁州內心鄙薄不已,麵上卻仍是溫和笑道:“還是鴻宗主寬宏大量。隻是雁州當初負氣出走,卻累得青宗主唯一的兒子遭此不幸,問心有愧……不敢再以義子自居。”沈鴻見狀不便再堅持,便去接了那樹皮,仔細查看,又湊近鼻端嗅了嗅,聞到一股和暖乳香,動容道:“這、這莫非是……絕跡已久的準提神木?在、在何處尋到的?”沈雁州道:“正是我的部下在秘境邊緣搜索時尋得之物。隻是說來慚愧,我於此道也不過一知半解。因香道式微,離難宗自上上代宗主開始,就不再收製香師了。幸而青宗主深謀遠慮,將煉香居保留至今,是以才想請香大師做個鑒定。此事事關重大,還請鴻宗主切莫同他人提起。”沈鴻麵色變化不定,原先對那秘境中有三聖書現世一事尚有些疑慮,如今卻又篤信了幾分,不禁說道:“賢侄,這秘境……”第15章 逃難宗門領袖在照昆殿中商議正熱時,綠腰已經同白桑二人說完話,趁著無人時悄悄迴轉,對沈落蕊稟報道:“那二人……太過謹慎,套不出話來。”沈落蕊臉色相比前些時日來,已然好轉了大半。隻是她無緣無故中毒以至於道力全消,如今又無緣無故痊愈,連最可信賴的醫師也查不出蛛絲馬跡,如今難免草木皆兵,脾氣愈發大了,如今聞言,麵容就是一沉。綠腰察言觀色,小心翼翼道:“小姐,說不定……並非那兩個小子下的手?”沈落蕊冷嗤一聲:“就你聰明不成?別處我早就派人在查了。”綠腰麵露慚愧色,笑道:“是婢子糊塗了,婢子這等粗人都能想到的事,小姐怎會想不到?”她憂慮道:“如今敵在暗我在明,若是去了尋聖秘境……”沈落蕊重重一拍扶手,怒道:“龍潭虎穴也要闖,本小姐怕他了不成?”綠腰又轉了轉眼珠,低頭道:“既然這樣,小姐何妨將沈月檀、白桑一道帶上?隨意尋個借口就是了,如今秘境名額都掌握在宗主手中,小姐開口討人,沈翎一家還能拒絕你不成?到了秘境步步艱險,婢子賣個人情給他二人,再套話就更容易些。若再行不通……天高地遠的,也不必如眼下這般處處掣肘,盡管用刑迫其開口就是了。”沈落蕊神情毫無起伏,一雙黑眼珠幽深如古井,冷幽幽落在綠腰身上,突然輕輕笑起來,“綠腰,誰借你的膽子,當麵就敢算計我?”綠腰大駭,隻覺後背森寒,立時撲通跪了下來,連連叩頭道:“婢子不敢!婢子對小姐忠心耿耿,絕不敢有二心!”沈落蕊緩緩打開手邊的純銀小鼎,自其中取出一顆漆黑的丸藥,放進口中服下,頓時滿室彌漫著濃烈苦而腥的滋味,催人欲嘔,房中侍女都被熏得臉色慘白,沈落蕊卻仍是麵不改色,服藥後喝完滿滿一盞冷茶,這才道:“二心?叛我之人,必定受盡斷罪堂八十八種刑罰而死,諒你也不敢。”綠腰這才鬆口氣,卻已然嚇得全身癱軟、跪在沈落蕊跟前瑟瑟發抖,連說話都帶了哭音:“多謝小姐明鑒,婢子一家父母弟妹都為宗門效命,世代忠心、神佛可鑒。婢子生死都是小姐的人,若是小姐有所懷疑,婢子願剖出心肝、脈輪,都呈給小姐查看!”她愈發委屈焦急,又唯恐吵鬧了沈落蕊,隻咬著嘴唇壓抑哭聲,沈落蕊見了,冰寒的臉色到底漸漸散開了些,語調也放柔了些:“行了,我取了你的心肝脈輪又有何用?忒膽小了些。綠腰,我自然知曉你沒有二心,隻是你先前所說,就果真未曾藏有半點私心?”綠腰愣了愣,這次卻連哭也不敢哭了,隻深深俯下身去,以額頭貼著冰冷僵硬的石頭地板,顫聲道:“婢子、婢子該死。婢子聽聞那秘境有無數機緣神藥,婢子的幼弟在宗門修行,他資質愚鈍,修行艱難,若是能有一二神藥相助,也能輕鬆些。是以婢子一時動了貪念,變著法子想哄小姐帶婢子去……小姐、小姐,婢子知錯了。”沈落蕊歎道:“綠腰,你跟了我八年了,兢兢業業,我都看在眼裏。你若對那尋聖秘境有意,盡管同我開口就是,何必搞這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綠腰赧然得麵紅耳赤,愈發羞愧磕頭,“是……是婢子糊塗了。”沈落蕊垂目,打量那婢女戰戰兢兢跪在地上,瑟縮成一團,愈發瞧不上眼,好在辦事還算利索,如今留著也有用……一念至此,沈落蕊才道:“何須進秘境,將那二人帶出問道宗就逼問清楚、處置了吧。”綠腰忙道:“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