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旁邊圍觀的眾人完全懵了,嗡嗡嗡的議論,混合著獵奇與興奮,都覺得自己有生之年,見證了一場百年不遇的“文比”,何其的運氣。

    尋常江湖人士比武爭勝,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武比”,真刀真槍來真格的,到頭來,身上不掛點彩,都不好意思出去見人。

    隻有傳說中深不可測的絕頂高手,才有興致搞什麽“文比”。兩人擺出友好和平的姿態,要麽口述,要麽筆錄,你出一招,我還一式,有時候間隔還挺長。這樣做的目的,據說是避免出太多人命——不僅是比武雙方的命。高手較量之時,就連圍觀的阿貓阿狗,也都是隨時有生命危險的。

    “文比”相對於“武比”,與其說是比功力,不如說是比眼界,比見識,比經驗。因為有足夠的時間思考,不需要快速反應,往往能創造出很多非同尋常的高招。相傳當年的明教教主方臘,就是在一場“文比”當中,苦苦思索三日三夜,終於破了少林達摩拳的最後一招“佛光普照”,就此在江湖上聲名鵲起,直到今日。

    而今日,向來以拳頭說話的梁山好漢,也要高雅一迴,來一次“文比”!

    負責裁判的裴宣首先心慌。他是個三加四都能脫口說出八的數盲,自覺沒法控場,連忙緊急請來了梁山上幾乎所有讀過書的文化人——朱武、李應、蕭讓、關勝、安道全,還有開過酒店記過帳的——朱貴、朱富、孫二娘、顧大嫂,等等等等,裁判席上擠成一團。

    眼下智多星吳用不在山上,朱武是文化程度最高的。他綽號“神機軍師”,通曉陣法,善策謀略,是梁山上屈指可數的隨身帶算籌的角色之一,地上見個螞蟻搬家,都能頭頭是道地分析出排兵布陣來。

    朱武一來,看這陣勢,馬上下令把梁山公共書房裏的所有相關算學教科書,什麽《周髀算經》、《九章算術》,全都陳年積灰的,也都趕緊派人找了出來,火速取到。幾個人顛倒圍著看,臨時抱佛腳,兩眼一抹黑。

    按規矩,被挑戰者先手。潘小園袖子裏掏出手帕,擦擦額角的汗,深吸口氣:“蔣大哥,請。”

    中國的傳統算學,並沒有一個完整的體係,而是從實用主義出發,由例題歸納解法,有時候再進行簡單的演繹。換句話說,這場比試沒有大綱沒有重點,雙方能發揮到什麽程度,全靠個人的實力和積累。

    蔣敬此時已經覺得她內涵不一般。但騎虎難下,自己親口選的“比算學”,說出的話總不能再吞迴去。況且,他對自己的本

    事,還是非常有自信的。

    他處變不驚,打算先試試她的底細。

    “今有……八分之五,二十五分之十六。問孰多,多幾何。”

    分數比大小。這是《九章算術》中的原封例題。蔣敬喜歡用它來製定自己朋友圈的智商下限:能不借助工具紙筆而口算正確的,才配和他蔣敬談文化。

    潘小園麵不改色,心算通分,答:“後者多,多二百分之三。”

    一問一答,隻用了片刻工夫。後麵裁判席中,有人負責計時,沙漏撂在桌上。另外幾個人飛速演算一遍,馬上也達成了一致:正確。

    隻苦了台下的圍觀眾人,有交頭接耳的,有擺石子陣的,有數手指頭的,有摸算籌的,有向別人借筆墨的,有呆滯望天的。有人更是直接吼出來:“說人話!”

    潘小園不給對方喘息之機,還擊第二問:“今有積三萬六百二十五步。問為方幾何?”

    頭一次在古代跟人拚算術,她也不敢托大,先試探一個簡單的開平方。

    幾乎是在她讀完題的同時,蔣敬便笑道:“一百七十五步。娘子懂得還挺多撒。”

    裁判團裏傳來寥寥幾聲驚歎。沒見過開平方開得這麽隨意的。他算得幾乎比她出題還要快,而且還是心算!

    計時的沙漏甚至還沒來得及複位。裁判團十分公允地記下來,蔣敬暫贏一招。

    可惜曲高和寡,圍觀人眾裏,大多數還是不明白倆人在對什麽暗號,還是在交換什麽頂尖的武功招數,張著嘴,低聲議論紛紛。

    蔣敬向台下瞟了一眼,出了第二招。

    “今有弦十三尺,勾十二尺,問為股幾何?”

    勾股定理、圓周計算這種實用性問題,早在千年前的秦漢就被老祖宗總結殆盡,成了中國人引以為傲的遺產。可惜現代已經盡人皆知,早不是什麽不傳之秘。

    想都不用想:“五尺。今有積一萬二千九百七十七尺、八分尺之七。問為立方幾何?”

    蔣敬抬眼看她,手碰到算盤,卻隻是拂了一拂,並沒有動。

    他隻是嘴唇微動,雙手手指屈伸片刻,沉聲道:“二十三尺半。”

    沙漏停擺。用的時間不過寥寥數秒,幾近於零。

    潘小園冷汗都要出來了,簡直有就此認輸的衝動。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遇見蔣敬這樣一號人物,她覺得沒白活。

    隨

    口開個平方,倒還不算什麽驚天動地的本事;眼下他居然能夠瞬間口算非整數開立方,簡直非人哉!

    而看台下麵的芸芸眾生,上至晁蓋宋江,下至劉花槍董蜈蚣,全部都是一個表情:囧。

    這是武功秘籍,還是奇門遁甲,抑或是兵法陣法,大家已經完全說不出來了。要說兩人在搭台演戲,堂堂梁山好漢神算子蔣敬,不至於陪著一個無名女俠一塊兒發瘋吧?

    孫二娘已經完全退出了裁判團。她那點記賬的本事早已毫無用武之地。如今她隻是兩眼瞪著潘小園,一副當初有眼不識泰山的驚悚。

    蕭讓也已經讓人搬來個椅子,坐下揉太陽穴,不再折騰他那雙近視眼了。

    隻有朱武還在飛快地擺算籌,順帶派個小弟去傳話,讓倆人先暫停一陣子,等裁判們算完再繼續。

    蔣敬先前的一臉不屑,早已換成了如臨大敵的焦慮。看著旁邊的兩個沙漏,手指無意識地撥著算盤珠子。原本的計劃,是一兩個問題將她盤倒,搏眾人一笑。可現如今,怎麽好像自己撞到槍口上了似的!

    而潘小園也不敢懈怠。腦子裏飛速溫習著所有她能想到的算數名詞。

    作為接受過現代教育,刷慣了題的女青年,她是不怕在眾目睽睽之下現場解題的。而和蔣敬拚算學的最大障礙,在於她並不了解古人所用的專業術語,以及表達算法時所用的語言體係。

    腦子裏存貨雖然零零碎碎的不少,但都是用現代的語言體係所構建的知識係統。如果貿然甩出什麽拉丁字母、積分符號,在這個世界裏,隻能算是毫無意義的鬼畫符。更別提,如果妄求用千年以後的西方知識來壓人,斷層太大,也隻能算是異想天開、胡言亂語,根本不會得到任何人的認可。甚至恐怕連題目都沒說完,就被人當妖怪給整治了。

    換句話說,她隻能適應現有的體係,用古人的思維,在已知的知識框架裏,做出合適的出題和解答。

    而偌大的一個梁山,除了她要挑戰的蔣敬,幾乎沒人能對此給她做出輔導。

    隻好費盡周折,求助於時遷,讓他趁夜把蔣敬書房裏的所有參考書都偷了出來——蔣敬的私藏還真不少,九章算術及注、周髀算經及注、綴術、重差注、海島算經、孫子算經、五曹算經、數術記遺,等等等等,有很多是現代已經失傳了的,極有研究價值。

    她磕了兩壺濃茶,點上燈,趁夜補課,開啟學霸模式,邊看邊學邊記邊背,終於摸著了古代輝

    煌算學的一點皮毛。

    同時對蔣敬的實力有了一定的認識:那些參考書上,都密密麻麻的讓他做了不少注解,有些還是他獨創的、超越了劉徽、祖衝之的天才解法。潘小園隻看得撫掌讚歎,直到微風送來時遷的聲音:

    “客人抓緊,天可要亮了。”

    她飛速地記下一頁頁的筆記,隻覺得重迴高三,全身浸透著痛苦的酸爽。

    日出之前,那些書便被原封不動地送迴了蔣敬的書房,不留半點痕跡。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潘小園抱著筆記繼續奮戰,這才慢慢製定出挑戰蔣敬的具體計劃。

    武鬆完全不過問她在做什麽,隻是在看到她滿眼紅血絲的時候,提醒了一句:“還不休息?”

    潘小園突然強烈地希望武鬆能在場觀看到這一幕,看看他潘姐也有如此牛逼閃閃的時刻。

    可惜武鬆的“閉關”,也是她軟磨硬泡要求來的。一是為了不讓這次挑戰影響他的人緣,二是把這件事變成自己的獨立決定,粉碎一切關於他幕後指使的猜測。

    一人做事一人當,她要是連這點勇氣都沒有,趁早去石碣村,別在梁山混了。

    等待中,她胡思亂想著,忽然覺得眼前什麽東西一亮。

    大約是陽光。揉揉眼,換個方向,往斷金亭那邊看。過不多時,眼前又是一花一閃。

    她立刻覺得蹊蹺。猛地轉頭,人群中辨識了一陣子,目光定在老楊樹底下,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

    武鬆正倚在樹窠兒裏,兩條長腿蜷著,窩成一個毫不起眼的姿態,手裏橫握著柄刀,左右把玩著。刀麵反射著陽光,被照得一片純白。俄而她眼前又是一亮,正是那反光射到了她臉上。

    潘小園趕緊捂住嘴,手底下咧出一個忍俊不禁的笑。

    武鬆見她看過來,也是微微一笑,食指在唇邊一豎,意思是別聲張。

    潘小園還想向他悄悄的做個鬼臉,旁邊冷不丁來了個小嘍囉,打斷了:“娘子,大夥算完了,請你們繼續吧。”

    那語氣已經不是一開始的油腔滑調看熱鬧,而是滿滿當當的敬畏。

    潘小園點點頭,立刻收心。對麵蔣敬終於把他的大算盤擺在麵前,大約是要放大招了。

    “娘子聽好。今有五刀、四槍、三弓,直錢兩萬八千三百十三;四刀、二槍、六弓,直錢兩萬一千七百七十二;一刀、七槍、五弓,直錢四萬六千

    八十一;問刀、槍、弓價各幾何?”

    他一麵說,潘小園一麵在紙上飛速記;台下眾人嘩的一聲,總算是聽懂了!

    方才的開平方開立方勾股定理,聽得大家一頭霧水;眼下終於出了應用題,而且還是買刀買槍,英雄好漢的勾當!

    大夥來了興致,興高采烈地討論起來。可惜基本上都是靠猜,眾說紛紜,誰也說服不了誰。

    還有幾個不滿的聲音大聲嚷嚷:“直接問店老板不就行了!”“這麽貴,肯定是黑店!砸了砸了!”

    蔣敬說畢,閉眼拂拭他的算盤。婦道人家也許有點小聰明,裁個布、買個花兒,算錢算得是挺準。但說到真刀真槍,她能有多少概念?

    裁判席上的朱武等人不禁皺了眉,知道這種方程題目,是脫胎於《九章算術》裏的雞兔同籠問題,眼下到了宋代,已經發展出了普遍解法,即在籌算盤上布列“天元式”消元解答。沒受過專門訓練的,基本上不可能無師自通。

    而潘小園捋清了數字關係,不慌不忙地列出多元一次方程組,眼看著沙漏裏沙子刷刷的掉,還是馬虎不得,又驗算了一遍,將草稿紙握在手裏捏碎,一個一個的報數:

    “刀價三百九十七,槍價五千四百十二,弓價一千五百六十。蔣大哥,這答案可對?”

    蔣敬鐵青著臉不答,直到裁判團用她的答案代入,算了一遍,朱武朝台下眾人做了個肯定的手勢。

    台下幾乎要爆炸了。孫二娘衝著眾人大聲喊道:“這是我家妹子!跟老娘一塊兒上山的!差點接手了我的酒店!”

    而潘小園卻汗流不止。眼下的僵局,蔣敬難不倒她,而她卻也拿這個學霸奈何不得。開圓、開球、稅收、利率,老祖宗的智慧一一擺上了台麵,兩邊的沙漏停了又擺,蔣敬那邊答題所用的時間,加起來大約隻是她的三分之二。

    對麵簡直是個人形計算器,任何題目,隻要他想通了解法,都會眨眼工夫給出計算結果。

    不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從那日偷窺蔣敬的讀書筆記,她便隱隱感覺到,這人對數字有著天生的敏感,但對於幾何問題,似乎興致缺缺。筆記上稀稀拉拉,都是試圖將幾何問題轉化為代數解法的努力——超越時代太多,他還沒有窺到門路。

    她在心裏打了兩句腹稿,朗聲道:“蔣大哥,倘若我梁山兵馬去攻祝家莊,登山而望,隻見平地上有箭樓一座,望高六尺。斜望樓足,入下股一丈二尺。又設重矩

    於上,相去三丈,從句端斜望樓足,入上股一丈一尺四寸。又立小表於入股之會,複從句端斜望樓岑端,入小表八寸。問樓高幾何?”

    這裏的“句高”、“重矩”、“岑端”之類,都是她熬夜補課,新學到的名詞。而這個問題的實質非常簡單,就是一個三角測量應用題:遠處一棟箭樓,通過從不同角度測算得到的數據,求箭樓的實際高度

    而且完全代入了梁山行軍打仗的情境。台下諸人有不少都是軍官,一聽這問題,全都是若有所思。

    估測一個遠方箭樓的高度,倘若帶兵的經驗豐富,一眼望去,的確能估個八九不離十。然而那隻是憑經驗感覺;要問一個規規矩矩的算法,多半還真沒有——就算有,戰鬥中時間緊迫,誰有那工夫去打草稿!

    然而聽這小娘子的口氣,貌似還有個普適的簡便算法?

    蔣敬明顯皺了眉。麵前的算盤用不上,摸著光溜溜的禿頭,執起筆,慢慢開始畫圖。

    而下麵那些當過軍官將領的好漢們,也有不少都放下身段,蹲下來,攀比似的,開始用手指頭在地上劃來劃去,竊竊私語。

    那些沒文化的,看了這架勢,也不敢瞎猜了,畢恭畢敬地在旁邊圍觀。有那大膽的,在旁邊小心翼翼地出主意。

    潘小園偷眼往外看。武鬆完全放棄了這個問題,眼下在倚著樹打盹。她麵子上不敢笑,心裏樂不可支。

    蔣敬難得的沒有立刻報出答案,輔助線畫了一條又一條,餘光不斷瞟那個沙漏,過了約莫半盞茶工夫,才開口:“箭樓高八丈。哼,也不是什麽難題。”

    嘴上說不難,但花去的這許多工夫,可是不能抵賴的。這道題花費的時間,幾乎是蔣敬此前所有思考時間之和,可以說是一個小小的挫敗。

    蔣敬再出題時,已經完全不敢懈怠。他也看出潘小園的弱點所在,給出的問題變成了簡單粗暴的大麵積運算,譬如:“今有出門望見九堤。堤有九木,木有九枝,枝有九巢,巢有九禽,禽有九雛,雛有九毛,毛有九色。問各幾何?”

    原理不過是九的二到八次方,但算起來何其麻煩。潘小園沒有蔣敬那樣的最強大腦,隻能規規矩矩立豎式,徒手算了幾遍,確認無誤,也用了一盞茶工夫。

    沙漏複位,她這邊的沙子又堆得高了起來。這局便算是各有千秋。

    但她覺得已經漸漸悟出討巧的方法了。從她口中出的題目越來越刁鑽,底下的看客,嘴巴也越

    張越大,已經完全沒心思起哄叫好了。

    譬如:

    “我梁山眼下人員暴增,急需取木建房。今木料堆積,下廣一麵三十二根,上平,高十二層,共計幾何?——請蔣大哥給出一個普適算法,可不要一個個數哦。”

    ——一層層的堆木材。這是高階等差級數求和問題,此時屬於前沿科技。

    譬如:

    “今梁山為積糧草,於後山開墾置地,得沙田一段,其小斜一十三裏,中斜一十四裏,大斜一十五裏,裏法三百步,問為田幾何?”

    ——這是給出三邊長度,求任意三角形麵積,蔣敬的筆記裏從來是跳過這類題的。

    譬如:

    “倘若官兵來攻梁山,有甲乙兩路縱隊。甲隊有七成馬兵,三成步兵;乙隊有一成馬兵,九成步兵;甲隊人數為乙隊三倍。今擒得一步兵,問其歸屬甲隊,機會幾何?”

    ——這是概率論中的貝葉斯定理。潘小園不認為眼下這世界上,有誰研究過同類問題。就算是她自己,這題目的解法也是死記硬背,迴憶了好久,今天才能夠做到有備而來。

    她有意將所有問題的情境都設置成梁山。台上的眾裁判,台下的眾看客,連同來瞧熱鬧的晁蓋宋江,慢慢的都嚴肅起來,互相看看,有的已經在埋頭沉思了。

    這些情境,有些是關於梁山的錢財福祉,有些是關於梁山的生死存亡。蔣敬答不出來,台下的軍官們一頭霧水,而台上的這位潘小娘子,卻能解得頭頭是道!

    再迴憶起她此前說的什麽改革,說蔣敬他們是拾人牙慧,把她的點子改頭換麵,未必有效。——這些事情,就在半個時辰前,還被人當笑話說。

    柴進的那句無心之言,此時已經在諸看客間悄然流傳開來:“……學識有限,但是頗有數字方麵的天分……”

    還有她潘六娘此前的所有八卦軼事,原本是霧裏看花,這時候突然變得盡人皆知:“聽孫二娘說,是個輕功卓絕的,還曾經路見不平,救過武鬆武二郎……陽穀縣生意場上的老大……功夫不曉得,但你們看,她都不怕蔣大哥的鐵算盤哩……”

    最慶幸的是李應。慶幸他武功高了那麽一點兒,還好沒被潘氏當成軟柿子開刀。

    蔣敬已經心力耗竭,撥算盤的手指越來越僵。終於,計時的沙漏走到底,朱武輕輕拿起來,翻了個麵,嗒的一聲輕響。

    蔣敬突然拿不住那算盤,任由它掉

    在地上,當的一聲巨響。

    然後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言不發,朝潘小園深深一揖,轉身拂袖而去。身後的小弟連忙追上:“蔣大哥……”

    圍觀諸人轟的一聲響。兩人比試的算學內容,大夥十有八九聽不懂,但蔣敬這一拂袖而去,所有人都看懂了他的意思。

    “蔣大哥……認輸了?”

    潘小園不敢相信這就結束了,忍不住渾身發抖,手上發抖,幾乎站不住。茫然看看四周,遠處大楊樹下,武鬆突然睜眼看她,雙手作勢微微一拱。

    她馬上開竅,扶住旁邊一個小弟,站穩,用力朝蔣敬的背影一個萬福,顫聲叫道:“蔣大哥承讓,奴家今日多有冒犯,不過是記得些奇技淫巧,爭強好勝,不知天高地厚,論武功韜略真本事,萬萬比不上蔣大哥的萬一,還請恕奴今日無禮!”

    身子躬著,直到蔣敬的背影消失在視野當中,這才被幾個人同時扶起來。

    自己準備充足,站在多少巨人的肩膀上,又是心理戰,又是請盜門,還勞動了武鬆幫忙,挑戰一個毫無準備的裸考學霸,這一次多少有點勝之不武,謙虛點是絕對必須的。反正她今日的表現,這畢生難忘的半個時辰,已經被成百上千人目睹,約莫要寫進梁山的史冊了。

    她記不太清自己是怎麽下的台。身前身後圍得裏三層外三層,高矮胖瘦,認識的不認識的,有文化的沒文化的,有的還叫她的名字。周圍的起哄口哨聲如山響,一波波震她的耳膜。

    還是孫二娘、柴進他們一起給她護送迴去的。她依稀記得,柴進在她耳邊彬彬有禮地說:“六娘子,晁蓋大哥請你後日過去一趟。”

    她腦子裏一片空白,所有的腦細胞似乎都在罷工,隻是茫然點點頭。

    精疲力竭地迴到耳房下處。守著的幾個小嘍囉把圍觀人眾擋在外麵。羅圈腿殷勤給她開門。

    武鬆為了維持那個“閉關修煉”的假象,已經提前迴來了,等在堂裏,笑得燦爛。小幾上已經篩了兩滿碗酒。見她進來,端起一碗酒,遞到她手上。

    潘小園完全捧不住,門一關,再也端不得架子,隻知道嘻嘻哈哈笑到失態。

    還是讓他扶著手腕,跟他狠狠碰了個杯,然後學著他的樣子揚脖一灌,灑出來小半碗,濕了前襟,大壞梁山的規矩。

    武鬆哈哈大笑,眉間疏朗,眼尾眯成縫。

    烈酒落肚,她臉上立刻開始烘烘的燒,還不忘誠懇

    感激他的幕後幫助,有點口齒不清:“今天、多虧……”

    武鬆飲盡他手裏的酒,笑道:“你先去好好休息吧,旁的明天再說。潘女俠,從今往後可沒人敢瞧不起你了,到時可別忘了提攜小弟……”

    他話音未落,神情一僵。潘小園撇下酒碗,一頭撲到他胸前,笑沒幾聲,就抽抽噎噎的哭起來。自從上梁山之後積攢的委屈和不如意,都在他懷裏發泄了出來。濕濕熱熱的淚和酒氣,全落在他寬闊的胸膛上。

    她聽到胸膛裏急促的心跳和起伏。他似乎是本能地輕輕推了一下。她不管,撥開那柄硌人的刀,緊緊環抱他的腰,大口唿吸著他身上新洗的布衫的氣味。那味道帶給她一種稍縱即逝的感覺,仿佛斷金亭上,眼前那一閃而過的反光,恍惚間,溜走了,眼前的一切就會變成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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