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草中忽然直立起一道瘦削的身影,刺目的陽光在那人背上覆了一層耀眼的金光,他的麵容模糊,難以看清。小肖裏不得不眯起眼,將手背放在額頭前立著,遮擋陽光。那道聲音如此耳熟又陌生,他已將近十五、六年沒能聽過。小肖裏不禁向後退了一步,“daddy?是你嗎?”“當然是我,寶貝。”父親走近了,但陽光依舊緊緊籠罩著他,一層白色如紗網般的薄霧遮蓋了五官。“想要去‘秘密基地’看看嗎?”即便如此,肖裏仍是認出了這是他的父親。肖裏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父親彎下腰,手掌穿過他的腋下,將他抬起,放置在寬闊卻瘦削的肩膀上。肖裏的視線豁然開朗,牧草重新變得矮小。“我有一個驚人的發明!”父親說,他們快速地穿過層層疊疊,青蔥翠綠的牧草,來到磚紅色的倉庫前,“這將是改變人類……不,改變哨兵向導們命運的發明!”他們走進倉庫裏。桌子、地上布滿算式草稿。父親將小肖裏從肩上放下地麵,緊接著,又朝桌子走去。“別……”肖裏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去抓父親的衣角,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清風,將一張草稿搶先吹進了他手中。肖裏舉起觀看。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數據演算映入他的視網膜內,肖裏的瞳孔劇烈緊縮了起來!因為那些算式實在是太眼熟了!在曾經數不清的日夜裏,這些公式與數據曾在他腦內和眼前組合又分散,飄來飄去,出現過無數遍的演算!是“evolution計劃”!這一切究竟是夢還是記憶?小肖裏情不自禁地害怕,並向後退,直至退出陰涼的倉庫,站到了刺目的陽光底下,這才停下腳步。“daddy?”父親沒有迴應,好似沒有聽見他的聲音。正低頭忙於收拾草稿,許久未剪的黑頭發,從頭頂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和鼻梁,僅露出下頜和嘴唇。“這是怎麽迴事?”肖裏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有過這段記憶,現在仔細迴想,他對父親的記憶早已寥寥無幾,甚至記不清父親的模樣!現在迴想起來,他僅能憶起一些父親曾說過的隻言片語,但這些言語中,從未出現過任何一句關於“evolution計劃”的內容!肖裏糊塗了,“evolution計劃”不是麵向普通人進化的藥劑嗎?怎麽又變成了進化哨向的藥劑?還有“evolution計劃”不正是迪妮莎提出的嗎?怎麽又變成了父親的成果?而自己的父親,不過是一位在普通不過的……普通不過的什麽?倉庫卷簾門“轟轟”下滑,父親依舊毫無在意的站在倉庫中,一張張地將地上的草稿撿起,如數家珍,“現在隻是一個猜想,一個大膽卻不荒謬的猜想,但如果真的能研發出來,我們的靈魂將重獲自由,所有的哨兵向導們的靈魂將重獲自由!不再受五十歲死亡的詛咒,不用擔心靈魂黑洞的產生……”“屆時,我們可以通過自己的內心和大腦判斷去愛一個人,而不用擔心吸引力的影響。你想愛哨兵,那就去愛哨兵,想愛普通人,就去愛普通人。不受膚色、種族、性別的影響,也不受哨向間的吸引力影響……我們自由了,肖裏。”“而我會和瓊斯一起,看著你長大,結婚,我們會活得很久,像普通人一樣,活得那麽久……而這一天,就在未來的不遠處。”“自由之於人類,就像亮光之於眼睛,空氣之於肺腑,愛情之於心靈。”(*1)“肖裏?”小肖裏捏著手中的那張草稿,震驚地說不出話來,一時間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夢裏沉睡著,還是在精神圖景中清醒著。咚——倉庫卷簾門徹底落下了,將父親與他徹底隔絕開來。澳米氏彈鼠從遠方飛奔而來,如炮彈般紮入肖裏的懷中,“吱吱吱吱”的叫個不停。肖裏轉過身接住彈鼠,他的身體再度發生變化,如同宇宙爆炸般,一點點開始碎裂消散,向天邊飛去。他要醒來了。但父親逐漸微弱的聲音從倉庫裏傳出:“肖裏,你要記得……”記得?記得什麽?父親的話音變得模糊,扭曲。肖裏從精神圖景中清醒,澳米氏彈鼠在他懷裏焦急地團團打轉。空氣中飄來飯菜與啤酒的香氣。是活著的氣息。肖裏下意識地撫摸上脖頸處尚未愈合的六角形針孔。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顯然,他和尤斐同時進化了。“寶貝。”房門被推開,尤斐走了進來,對上肖裏紅彤彤,泛著淚光的雙眼,不由得驚慌失措,大驚小怪了起來,“怎麽了?怎麽哭了?!做噩夢了嗎?讓我抱抱你好嗎?”肖裏看著他,微微皺起眉頭,不確定地說道:“我哭了嗎?”……剛才在精神圖精中,自己的確是有過想要流淚的衝動。尤斐的“詢問”從來不是詢問,而是表達自己下一步要做什麽事的陳述句。他直接坐在了床邊,變魔術般憑空掏出一小抓棒棒糖,手腳麻利地將糖紙剝落,塞進肖裏的嘴裏。“快看,我找到了什麽。”他像是一個討要獎勵的孩子,淺灰色的眼睛裏閃爍著興奮地光芒,“我和小騙子剛剛去了一趟‘聯盟’的倉庫!找到了不少好東西!”*盧克神父用了一整個白天的時間在街上傳道,晚上迴到約翰教堂時,他的喉嚨因為使用過度,而像是被人點了火把般,火辣辣地疼痛著。如此賣力的演講,最後隻換迴了幾位半信半疑地脆莓市市民們。他們拿過聖水後,連一句“謝謝”都沒有,轉身就跑。盧克神父和他的信徒們氣憤極了。明明惡魔近在身邊,天罰降臨。但世人們卻不為所動,甚至懷疑他!難道要等全城毀滅,淪為地獄後才知曉後悔嗎!?耶穌最初還有十二個門徒,而自己卻隻有不到十個追隨者!正當盧克神父在告誡亭內氣急敗壞之時,他的一位追隨者急急忙忙跑進來,由於過於著急,他甚至還在地上摔了個跟頭,“咚”的一聲跪在了盧克神父麵前。慌裏慌張的追隨者驚恐萬分地說道:“神父!盧克神父!大塊頭的妻子,她……”盧克神父扶起那人,他們從告誡亭走出,來到前殿。信徒們用桌子椅子拚搭成小簡陋的床鋪,大塊頭的妻子躺在上麵,雙眼大瞪著,幾乎要脫眶而出。同時她的嘴巴大開著,幾乎可以塞下一整個拳頭。質地更濃稠,顏色更深的黃綠色黏液不斷地從她的嘴巴、眼睛、鼻孔、耳朵汩汩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