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家發走得很慢,他在尋思怎麽和他們打招唿,前幾天還親熱地把張忠德喚作親家,今天卻怎麽也叫不出口。他在屋外就掏出煙來,含糊且驚訝地應酬道:“哦,大哥大嫂,村長,你們過來了。”張忠德沒接嚴家發遞過來的香煙。嚴家發隻得訕訕地笑笑,又將香煙遞向張大娘,在農村女人抽煙的極少,嚴家發拿煙的手沒有停頓就又轉向遞給村長。村長接過煙在左手硬硬的拇指甲蓋上頓了頓,嚴家發趕緊掏出打火機,湊上去點燃了。

    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張忠德夫婦倆不時地用眼睛恨恨地瞅著嚴家發,有些怒氣但不是太大。村長的香煙正抽得歡。他們越不說話,嚴家發心裏越是沒底,越發地感覺尷尬。猛然間,嚴家發想到另一種結局上去,張口就說:“你們是來接夢紋迴家的吧?”

    “你,你嚴家發還能把這樣的話說出口?!”終於引出話頭來了,張忠德氣不打一出來,“你嚴家發也是個明白人,怎麽做出這樣的糊塗事。夢紋孩子都幾歲了,還把她嫁人,你也太可惡了,你不要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說最後一句話時,張忠德從鼻孔哼出的語氣裏分明是輕蔑和瞧不起,心裏罵道,“還是我們鎮裏基督教的教主呢,頑固!”

    張大娘平時是最愛談心說閑話的女人,如果她哪天知道了某件新奇的事,沒跟人說說,夜裏都睡不好覺。所以隻要村裏有什麽新鮮事被張大娘知道了,那麽不消半日一村人就全都知道了。村裏的那些婆娘們傳播消息比先進的電視電話還要快。今天新奇的事就發生在她家,但現在的她卻變得含蓄起來,什麽話也不想說了,她實在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很長時間的沉默,誰都清楚這兩家的親事做不成了,都是鄉裏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日後也還要打交道共事,誰也不想把事情鬧僵。

    張忠德最具有對這件事說話的權利,他總算把今天想說的話表達出來了:“我兒子張仁今天早上已經走了,到北京打工去了。這個媳婦我們也不要了,總共花了我家多少錢,你們退還給我。”張忠德說完這些話,心裏難受得堵起來,這次為了兒子和夢紋的婚事,他花光了積攢好幾年的積蓄,到頭來雞飛蛋打,人財兩空,居然又遇到這麽倒黴窩囊的事情,唉!

    “你們打算要多少?”嚴加發心虛地問。

    “長話短說,所有的花銷,以及給我的小兒的損失費,滿打滿算給十萬元。”張忠德不卑不亢地說。

    “十萬!做什麽要那麽多?”嚴家發不能接受,“我沒錢。要麽你們把夢紋帶迴家,隨你們處置。”

    聽到爸爸說出這樣的話,夢紋又淚流滿麵了,“打死我也不去!”她這樣發狠道。

    村長最了解嚴家發了,平時鎮裏村裏選舉什麽的,總能聽到他反對的聲音,信仰自由誰都無權幹涉,可也不能拿個人的信仰強加給別人呀,在農村信基督教的男人們並不多,每次嚴家發總愛言辭激烈地與那些聽不進他宣揚教理的凡夫俗子們爭論,說他們是多麽的愚昧,是多麽的無知,是撒旦的後人。唉,村長都頭疼。看到嚴家發又在主啊聖啊的辯論,村長很嚴肅地告訴他:“你嚴家發真是頑固不化。夢紋和黑柱雖說是本家,在我們中國現行的法律上允許結婚。你不承認他們,可他們有了孩子,屬於既成事實婚姻,你棒打鴛鴦,又把女兒嫁到了張家,現在是張家受到這麽大的損失,從法律上說你已經犯法了,現在你們如果談不攏,那就到法庭上見!”

    “不,不能!”夢紋哭著從屋裏跑出來一下子跪在張忠德夫婦的麵前,“我求求你,放過我爸爸。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罪。你們要錢,我以後出去打工一定還給你們。”

    張忠德夫婦倆看到夢紋瘦小的身子因激動而顫抖,都心疼起來,誰家都有兒女,有兒就有媳婦,有女就有女婿。張大娘眼淚也出來了,“孩子,起來,快起來。我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們就心平氣和地解決吧。”

    張忠德抹了一把臉,粗糙的右手揉揉眼睛鼻子,又捏著腮幫子使勁的擰了幾下,說:“夢紋你起來,我來不是非要逼你給多少錢,你們在外打工都不容易。既然我兒子都走了,你們到我家去把家具彩電都拉迴來,夢紋你就好好地過你的日子吧。”

    故事寫到這兒也該結束了。在所有知道這件事的老百姓善良樸實的心裏都祈願黑柱和夢紋能夠在一起,包括張忠德一家。

    黑柱更加黑了,連續幾天幾夜的折騰,消瘦的臉龐更加消瘦陰沉,從上海迴來時的一身衣服根本就沒見他換洗過,是不是他窮得沒有衣服也沒人知曉。現在,他又穿著那身裝束坐在快要起程南下的客車上。咦,黑柱怎麽走了?他孩子的媽媽跟來了嗎?仔細瞅瞅,沒有啊。黑柱的頭倚在窗玻璃上,深陷的眼睛布滿了血絲,呆呆地望著路上來往的人們,思緒好像又迴到上午去見夢紋的情景。

    “你這混蛋,你這撒旦,你來幹什麽?你姓什麽?是你玷汙了嚴姓神聖的家族,你這愚昧無知該死的家夥,你怎麽能把罪惡降在自己的妹妹身上?除非我死了,夢紋才可以跟你走,我自己的女兒我對她負責。”嚴家發像一頭發怒的獅子向黑柱連珠炮似的吼道,還撲過來要打黑柱。黑柱根本就沒有見到夢紋。她弟說,夢紋被關在家裏的小屋子裏,整天以淚洗麵,爸媽不讓夢紋今年出去打工了。

    黑柱緊緊地把汽車票攥在手心,看到嚴家發頑固的家族宗教觀念,他隻得在心底與自己的愛人告別:夢紋,我先走了。倘若蒼天有情,我們會再相聚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迴家過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楊梅頭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楊梅頭巾並收藏迴家過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