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似乎比來時更難走,不間斷地有樹枝劃過窗子,尖銳一點的會留下一道花白的刻痕。鬱梟忽然有點慶幸楚珞珈一直沒敢迴過頭來看他,不然他恐怕也沒辦法扭頭走得這麽幹脆。風衣的衣擺依舊隨著山路顛簸,隻是不同於來時,裏麵似乎有什麽沉甸甸的東西,鬱梟本沒心情理會,被顛煩了掏出來一看,卻不想強壓著的鼻酸一瞬間全湧了上來。那一是個潔白通透的圓形玉器,中間鏤空處穿了一條泛著毛邊的古舊紅繩,平安扣的反麵雕刻著一個字跡很淡的“恆”字,和他當年親手係在小狐狸脖子上的那個,如出一轍。*楚珞珈在狹小的鐵壁裏喊啞了嗓子也沒能將人喊迴來,他的指甲被鎖扣磨得出了血,不過鎖扣也被他咬得沒個鎖樣兒,末端孤零零地吊著他的口水。在駕駛室蒙著臉酣睡的飛行員終於是睡飽了,懶洋洋地掀開蓋在臉上的地圖紙,可惜那紙張過於老舊,他迷迷糊糊地忘記了輕一點力,竟然直接給扯壞了一角。“完蛋,罪過啊,罪過!”他自言自語地嘟噥起來,似乎覺得自己的話太粗俗,又合十雙手誦了句佛經,冥冥之中仿佛聽見了微弱的哭聲給他伴奏,他一扭頭,就發現楚珞珈正爛泥一般癱在地上。“怎麽就你一個?你家將軍呢?”他問道。楚珞珈神誌不清地掀開了紅腫的眼皮瞧了他一眼,張嘴第一個音兒就染上了哽咽。“他去給別人當將軍了。”道士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似乎記憶裏的那隻瘋狐狸轉性了,這還是他頭一迴在涉及到鬱梟的問題上沒有歇斯底裏地衝他咆哮。隻是下一秒,楚珞珈強裝出來平靜小臉就難以抗拒地皺在了一起,低低啞啞地哭泣聲從他胸腔裏一股一股地往外湧。“我隻想做將軍的小狐狸……”可我的將軍卻總想做別人的將軍。這後半句話,狐狸沒能說出口。第116章 好久不見“……那狐狸和它的將軍分別後不久,聯合國軍就從北港的金魚灣連夜突入,狡猾的敵人本想打青陽軍方一個措手不及,卻萬萬沒想到作為地頭蛇的鬱家也是個老牌流氓了,他們沿岸的各處港口設置了大批特殊加工過的帶刺漁網,又利用地下暗道左打一槍右放一炮,耍得敵軍那叫一個團團轉啊!”折扇一開,長虹仙人四個帶著醋味的大字赫然展露在圍觀的遊客麵前,道士拿它微微遮擋住了一張一合的嘴唇,自己躲在後麵拖出了耐人尋味的尾音。很快的,他那雙帶著自得意味的眉眼就換成了潸然淚下的模樣,語氣裏也添了十足的哀戚味兒,“隻可惜寡不敵眾,後方又不給支援,戰況僵持了短短三天就開始走下坡路,最終整個城市淹沒在了空襲的轟炸中,軍部無人幸免,隻有少數的百姓順著通道逃去了別的城市,可憐那隻狐狸,也又一次失去了他的將軍。”人群裏應景般地響起了啜泣聲,道士見氣氛渲染地到位,立即操起了一口哭腔,指著青苔石階上的楓紅痕跡,悲痛道:“你們可知這珞山的石階為何紅得如此觸目驚心?”“那是被血染紅的呀!”情緒來了,道士站起來用顫顫巍巍地雙手指向了通往山頂的石階,嗓子裏的哭腔也更濃了些,“在同將軍分別後的日日夜夜,這隻可憐的狐狸從山腳一路叩首至山頂的神農廟,它還在佛祖麵前立誓,誓言那叫一個字字誅……哎,那邊那大妹子,千萬別碰他啊!”他說話間用餘光瞥了一眼縮在菜筐裏睡覺的狐狸,卻被入眼的場景嚇得滿麵心酸都維持不住了。一個穿著學生製服背著書包的小胖姑娘正蹲在菜筐邊上,對著睡著的狐狸躍躍欲試地伸手。被道士喝止,人群的目光也一齊投了過來,姑娘有些怯生生地收迴了手,看著道士小聲問,“它……它會咬人嗎?”道士沉著臉,一個箭步衝了過去,把菜筐和狐狸一齊端了起來,義正言辭地看著那姑娘說道:“摸一次十塊,合影二十五。”姑娘:“……”“你是高考生吧?”道士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小姑娘,明天的高考是夏天的要事之一,他對此也頗有耳聞,“下山第一個路口左拐,孔廟在隔壁那座山頭,我這兒是神農廟,管吃管喝管生病,就是不管學習。”“……不,我不是來祈福的,是……”姑娘磕磕絆絆地解釋起來,“是我在網上看到有人傳視頻,聽說了這裏有關白狐的傳說,所以就、就很想來看看。”“哦。”道士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端著菜筐前後左右地晃了起來,把裏麵那隻縮成團的狐狸抖開,“敢情是來看他的呀,不過他現在掉毛,長得有點醜,對了,你有現金嗎?我這兒沒信號,用不了微信支付寶。”姑娘仰著肉嘟嘟的小臉看著他,不明所以地眨巴著眼睛。發現商機的道士又把睡眼惺忪的狐狸送到圍觀的遊客麵前,抬著他轉了一圈,對著眾人說道:“來來來大家,故事咱聽完了,總得意思意思掏點銀子,幫小道貢獻一份翻修寺廟的錢,神明會永遠保佑你們全家的!對了,咱掏過錢的摸狐狸最高打八折!瞧瞧這毛茸茸的小耳朵,客官想摸兩下不?”“道爺我捐二百!”人群中忽然有一聲線洪亮的中年婦女高舉起兩張紅色的鈔票,“道爺是我家恩人,多虧道爺上次告訴我說早點領我爸去查肝,一查就發現肝部有一小塊陰影,醫生看了片子說是肝癌早期,還要來得早,惡化了就不好治了!”其他人一聽,也紛紛附和起來,掏錢的掏錢,問藥的問藥。道士最近對收錢一事樂此不疲,三個山頭三家廟,東邊山頭的孔廟一到夏天門檻就得翻修,門前那叫一個人山人海,香火旺盛,隔壁的財神廟就更不用說了,千裏迢迢來參拜的都不在少數,廟內修葺更顯財大氣粗,爭著捐錢的財團也是數不勝數。可那又有什麽用?投再多的錢,也是拜了寂寞,財神他老人家忙得很,在路上待的時間比在廟裏的時間還多。但這可給道士眼紅壞了,他千百年來兢兢業業地守在廟裏,為前來參拜的信徒排憂解難,沒想到最後竟然會為了生活,逼得他這個被供奉的神仙本仙親自下到半山腰來賣藝賺錢,隻為了攢點銀子修修他那個漏風漏雨的小破廟。聽著零零碎碎的硬幣落在菜筐裏的聲音,道士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連框內忽然一輕都忘了去管。遊客們也沒注意到偷偷跑掉的狐狸,對於他們而言,比起故事裏瞎編出來的那隻靈狐的後代,他們更在意的還是這個自稱是神農第三百八十八代後人的道士。但小姑娘卻看見了那隻狐狸。“小狐狸!”她叫了一聲,狐狸扭頭看了她一眼,拔腿就跑。“哎,你別跑呀!”姑娘連忙追了上去,綁在腦後的馬尾辮一上一下地甩動起來,狐狸跑得很快,又很熟悉這裏的地形,沒一會兒,她就跟丟了,氣喘籲籲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小狐狸!”她把手攏在嘴邊,對著空曠的山林喊著,蕩過來的迴聲很快就被潺潺的山泉水收納了。在她正兀自鬱悶跟丟了小狐狸的時候,忽然聽見橋下的水邊傳來由圓及近的人聲。她小心地扒著圍欄朝橋下望去,一個裸著上半身的男人正站在溪流中央,彎著腰擰上衣裏的水。男人的身材很好,肩寬腰窄,胸腹上的肌肉遠遠看過去都覺得力量感十足,卻又不乏美感。但她也隻是掃了一眼,視線就死死地黏在了男人臉上。這張臉她見過的。是當地一個頗有名氣的青年畫家,名叫俞長安,以水墨畫見長,隻是這“名氣”卻不是什麽好名氣,聽說是因為畫風過於低俗,還不好好念書,她的老師曾經還拿他當過反麵教材,痛批了半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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