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念不知什麽時候坐在了小皇帝剛剛被綁著的地方,光打在他臉上,現在看來卻也和當時那個躺在棺木裏的死人沒有差別。他蹙著眉頭,凝重地看著喻恆轉過身來。看著那雙眼隻是不鹹不淡地看著自己,伸手將小皇帝推的遠了一些。“白念,隻有你,我不希望死得那麽痛快。”白念聞言,麵無表情的臉上微微顫了下眉尾,但隻一下他就停住了,沉默抬起了手,四麵散開的弓箭手便紛紛舉起了弓。他了解喻恆,也了解他的刀。“這屋裏有八十個弓箭手,窗外還有幾百號人舉著弓候著,連晁不在,遠戰你一個人不行。”“拔刀。”喻恆還是不鹹不淡地開口,對他的話置若罔聞。“殺了我之後呢?你打算做什麽?你現在光杆司令一個,”他站起來,一步步地向喻恆靠近,視線向下瞄了瞄,又道:“刀尖都碎了。”“淵親王背叛你跑了,你的兵裏,對你意圖謀反的事,能信的信了,不信的死的死,抓的抓,你一個人能做什麽?”“不如做個交易吧,你把命留下,我放他們一條生路。”第50章 不歸途(二)一命換兩命,乍一聽還真是個夠本的買賣。可這其中有多荒謬,喻恆自己也想得明白。“我的命有這麽值錢?”他笑了笑,像是反問,也像是自問。答案是肯定的,但是他也知道,值錢的從來都不是他喻恆。是因為他姓喻,因為他身上留著喻家的血,因為他拔得出破佛刀,因為他占著這個位置。從前他為了這個身份活,此後也必將為了這個身份死。*小狐狸四個純肉蹄子,終究是沒跑過戰馬的鐵蹄,它自燕北一路不停蹄地趕過來,腳下已然印出了一行行血紅的小梅花。給它疼得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兒,哆嗦著腿從城牆根兒的狗洞裏鑽進來,後背上的毛發還被牆皮刮掉一些,當它戀戀不舍地想再迴頭看一眼,那縷毛發已經順著風飛得很遠很遠了。燕南變天了。這是它走在殘破的大街小巷上,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它以前聽道士說過,百姓都以皇上為天,稱他們為天子,不過它壓根不在乎誰來當這個天,它隻想知道喻恆去了哪裏,為什麽要把馬兒趕得那麽快,叫它怎麽跑都追不上。好好的街道如今破壞的不成樣子,小狐狸拖著磨出血的腳轉了好幾條街,也沒能尋到將軍府。街上流動的人講話的口音也怪,它有些聽不懂,好不容易在犄角旮旯裏尋到了一隻看上去很眼熟的小黃雞,它才意識到眼前這個被火燒得隻剩下一些殘垣的地方,竟然就是它曾經享受過錦衣玉食的家。小黃雞見了它像見到自個兒媽一樣親,嘰嘰喳喳地撲過去就要往它身上跳,卻被小狐狸一個甩尾,掄進了草叢裏。不是它不想念這白撿的便宜崽子,主要它這個當“娘”的正餓著呢,說不準哪一下沒整好,這小雞崽子就進了它的肚兒。它試探性地邁著步子走了進去,入眼就是那個浮著灰的池塘,裏麵有幾條撈出來比它的塊頭還要大的黃金錦鯉,之前就因為用爪子碰了碰人家須子,小屁股就挨了喻恆一腳。如今那條大錦鯉,卻翻著肚皮混在濁水之中,再看不出一點生機。同那些躺在地上的,鍋爐房裏燒水的阿公阿嬤,還有身體靠在牆邊,腕子斷在別處的漂亮侍女們一樣。再往前邁幾步,還能看見它熟悉的身影,他們或是麵目全非,或是被血染紅了衣襟,小狐狸知道他們再也不能說話了。他們去另一個世界了。喻恆沒有家了,它想著,眼淚大顆大顆地順著毛發淌下來。它揚起小腦袋,對著天空爆發出一陣陣悠長的狐鳴。它也沒有家。但是以後喻恆在哪兒,哪裏就是它的家。*“你還記得小時候嗎?你當時老被喻三哥關禁閉,我和連晁就偷偷在外麵給你塞吃的,巧兒就裝作在洗果子,守在門口給我們把風。”“還有啊還有,那時候你和連晁溜出去鬼混,每次最倒黴的都是我,老師傅問你為什麽不在,我就把你給那些狗屁不通理由和他們講了一遍,惹得那些臭小子都笑話我,最後挨罰的也是我,但是每次你們都會好東西迴來給我……”白念靠著鐵門,望著黑壓壓地棚頂,自言自語般念叨著。他不記得自己說了多久,好像從那些人把喻恆的手腕釘好,他就一直在說了。人都是後知後覺的動物,也正是這樣的後知後覺造就了許多無法挽迴的遺憾。“阿恆,如果能重新活一次,我真希望自己隻是被老將軍撿迴來的小孩兒。”他輕聲道:“但是可惜我的記憶是從熙和亡國的那天開始的。”“現在想起來,和你們在訓練營的時候應該是我這輩子最自在的時光,不用違心地一次一次做著對不起你的事情,巧兒和連晁也那麽好那麽好,但那時候,他們一次次地告訴我,隻有複國,隻有複國才是我人生的唯一目的。”“我做到了,可是結果呢,巧兒瘋了,連晁走了,而你永遠不會原諒我!”“那些逼我前進的人,開始痛斥我的無能,被我傷害的人,他們的亡靈!我一閉眼睛就能看到,沒人管我承受著多大的壓力。”“所以啊,我才由衷祝你長命百歲。”隱匿在陰影之中的喻恆,終於舍得出聲打斷這場冗長的自白。“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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