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恆抿了一下幹裂的嘴巴,道:“不多。”“也對,你那對哥姐,把你保護的那麽好,恐怕老四死前,你都不知道喻家還有旁支一說,”雖說想通了,但語氣卻還是忍不住含了嘲諷進來,隻聽她清清破風箱似的嗓子道:“你們喻家是靠那把破佛刀才揚名千裏,但是刀隻有一把,有資格繼承的人也隻有一個,懂嗎?”可能是人老了,嘴上也學會積點德,沒了從前那副得理不饒人的潑辣大小姐的派頭,可這話裏夾話的毛病可一點都沒改。“三兒說,長笙和你年紀相仿,真到了你們兩個爭家主之位的時候,就你那狗屁德行,肯定要被砍了手,驅逐出城咯……”她吊著眉毛,神態更顯尖酸,椅子胡亂抹了幾下,就不講究地一腳給踢了進去,兩手在身後一背,陰陽怪氣地把尾音拖得老長老長,隨後用肩膀撞了一下沒什麽表情的喻恆,從他身邊走過去。鞋後跟兒在沉灰的地麵上一拖一拖的,弄出來的聲響也讓人忍不住心煩意亂。不過她一隻腳方才邁過門檻一寸,就忽然扭過頭來惡狠狠地說道:“不過你也不太自以為是,好像自個兒是全家的香餑餑一樣,都圍著你轉,三兒他早就有帶著喻家脫離燕南的想法,跟你沒關係!”“哪還有全家了。”喻恆哭笑不得地看著她。他曉得林三娘如此說,也是希望他心裏能好受一點,可他卻說不出什麽讓林三娘好受的話,甚至連接三哥迴家這樣的豪言,在林三娘麵前,他都有些不敢放出來了。“歇著吧,吃飯叫你。”林三娘眼神暗了暗,雖然這點程度,在她昏黃的老眼裏並不能體現太出來。三娘走後,喻恆一個人在屋裏站了一會兒,這屋許久不住人,幾根幹柴再怎麽蹦躂,一時也暖和不起來,哈氣一團團的在他臉前散開。向來循著本能做事的人,一旦思考起來,會投入得可怕,他全然沒發現周圍少了點什麽,直到腦子裏隱約理出來冰湖下麵,那個密室的輪廓,正準備拉開椅子坐下,在桌案上比劃兩下,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尖銳的狐鳴。這一叫,他才發覺那粘人的小狐狸竟然沒跟過來,想來又是跑到哪兒撒歡了,結果撒大發,翻車了。腦子的畫麵也沒了,喻恆有點懊惱,起身推門出去,直接闖入他視線的,確實一隻幹瘦的紅狐狸。看著還有點眼熟,像是之前遇到小狐狸時,跟在它旁邊拖家帶口的那隻。它正呲牙咧嘴的衝著一個方向叫喚,喻恆向那個方向移了視線,才注意到自家那隻笨狐狸,它的大毛尾巴卡進了肆意生長的枯木從裏,幾乎和上麵覆蓋的積雪融為一體,不仔細看還真不容易發現,那裏還卡著隻狐狸。喻恆抱著手臂,倚在門框上看了一會兒,主要他也沒親眼見過狐狸打架,就很想看看它們嘴對著嘴,衝對方斯哈斯哈地喊,到底能起什麽作用,難不成是用口氣來熏暈敵人嗎?那小狐狸平時看起來胖乎乎,揣在衣服裏還有點占地方,此時和那紅狐狸一對比,倒是比人家小上了一圈,耳朵也要小一點,圓一點,而且這樣一看,也沒那麽尖嘴猴腮,不像什麽好東西了。也不知道是氣場震懾夠了,還是叫喚累了,兩隻狐狸漸漸有動手的傾向,這一環節小狐狸明顯吃虧不少,它腿也比人家短,而且後麵兩條蹄子還是懸空狀態,為了維持臃腫的身體的平衡,它隻能活動一隻前蹄兒,人家紅狐狸一抬爪就能按住它腦袋,它自己把那動的蹄子撲騰到飛起,卻也夠不著它一根胸毛。小狐狸氣壞了,把爪子張到最開,露出尖尖的指甲,成功地拽下來紅狐狸幾根胸毛,自個兒腦袋卻被越按越低。喻恆終於是看不下去了,這狐狸除了尾巴比人家粗點,其他各方麵簡直是處於完全被碾壓的狀態,再看下去,他都得替小狐狸害上一臊。那隻紅狐狸似乎是過來找他的,喻恆剛一靠近,它就鬆開了壓著小狐狸腦袋的蹄子,扭頭從旁邊的地上叼起來什麽,拖著尾巴顛顛地朝喻恆跑來。等它把東西吐到喻恆的麵前來,他才看出來那是一個蛋,看大小倒有些像蛇蛋。他記得狐狸是愛吃蛋的,府裏雞圈內的庫存,至少得有一半進了那笨狐狸的肚子裏,這荒郊野嶺的,找些蛋來實屬不易,從這狐狸瘦成幹的身子也能看出來。有了那笨狐狸的經驗,喻恆很快就反應過來,這紅狐狸多半也是來報恩的,他拿起蛋來看了看,輕笑一聲,自言自語的念叨了一句,“沒想到我還挺有狐狸緣兒的。”隨後那紅狐狸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背,還溫順地躺下來翻了個身。露肚皮是示好行為,也是一個安全信號,看見親娘躺了,躲在一邊偷瞄的幾隻小狐狸崽兒也整齊劃一地朝他跑過來了。喻恆很快就被狐狸們包圍了,卡在樹杈裏的小狐狸直接被他拋在了腦後,主要是那麽多隻狐狸一齊嚶嚶叫喚,讓他有些吃不消,蛋也沒手拿了,忙著給這個撓兩下下巴,給那個唿嚕兩把腦袋。這下卡住的小狐狸更加暴躁了,它都沒享受過幾次這個待遇,倒讓那拖家帶口的狐狸精先得逞了,這報恩也得講個先來後到吧?它兩個前蹄不斷暴起又落迴去,甚至叫出來兩聲狗叫來吸引喻恆的注意力,但是沒用,看著喻恆一邊同狐狸精的兒子玩,臉上甚至還掛了笑,當即怒火攻心,激得眼周紅了一圈。“不行不行了,你們太能叫喚了。”喻恆終於受不了了,一個個把沒骨頭似的小家夥們拎起來,扔到它們親娘的後背上,還趁紅狐狸不注意,把蛋塞進了一個稍微大一點的崽子嘴裏。紅狐狸比崽子們識趣兒,一見喻恆起身,就也不再磨他,隻是蹭著喻恆的腿,在他腳邊轉了兩圈,似乎在同他道別,然後就帶著自家崽子,浩浩蕩蕩地朝籬笆走去。喻恆這才注意到那隻可憐的笨狐狸,和它卡在樹枝裏的大毛尾巴,看它是沒有自救的可能了,隻好走過去,幫它把尾巴給拆下來。卻不想它一重獲自由,立刻一個俯衝,朝著走在最後的狐狸崽兒衝過去,給人家撞出去老遠,惹得紅狐狸也炸了毛,牙一呲就要衝上去打架。小狐狸也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勇氣,也呲著牙和它對衝上去,要不是半路被喻恆就給截懷裏了,就它那鬧著玩兒似的戰鬥力,另一半嘴巴也別想好了。沒有自知之明的小狐狸還在喻恆懷裏撲騰,叫得比那紅狐狸還要兇猛幾分。紅狐狸倒像是看出了喻恆和小狐狸的關係,於是不樂意地甩甩尾巴,沒有多做糾纏,小跑過去叼起自己被撞飛的崽兒走了。可小狐狸直到一根紅狐狸毛都看不見了以後,依然沒有把牙呲迴去,嗓子裏仍然兇巴巴地叫。“沒完了?你又打不過人家,叫喚什麽?”喻恆隨口兇了它一句,還伸手在它腦袋上彈了個腦瓜蹦兒,結果卻猝不及防地被那小狐狸一口咬在了手上,給虎口留下了個圓圓的出血點。“長能耐了?敢咬我?”他顯然也被小狐狸咬懵了,他從來沒想過這小家夥竟然敢襲擊他,一下子小脾氣也上來了,卡著狐狸脖子,在它屁股上啪啪來了幾巴掌。他被咬疼了,下手自然也沒個輕重,結果給小狐狸打得叫聲都變了,心裏又泛起來點不忍心。想著它在自己身邊待慣了,所以怎麽看怎麽乖巧,但畢竟野性沒除,會咬人也正常。可就當他以為小狐狸挨了打,會更加激烈地反抗他時,卻不想它連叫都不叫,兩個前蹄在自個兒脖子上一圈,毛乎乎的小腦袋隨即拱進了自己的頸窩了,一抽一抽地,好像是哭了起來。小狐狸此時也想不明白,自己哭到底是因為屁股疼,還是喻恆摸了別的狐狸,它現在隻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委屈的狐狸。第43章 水中花(一)燕北氣候冷,沒一會兒就把小狐狸哭出來的鼻涕泡給凍上了,被喻恆揪著後頸毛拎出來的時候,還像沒發揮夠一樣,原本趨於平緩的胸腔又爆發了新一波的抽泣。“有那麽疼嗎……”喻恆皺著眉頭嘟噥一句,又笨手笨腳地把狐狸腦袋按迴到自己肩窩裏去。他傻兮兮地站在偏院中央,抱著懷裏蜷縮著白團子一晃一晃,手上還毫無章法地插進它脊背後濃厚的毛發裏,揉了兩下剛才挨了自己巴掌的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