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次提著這個弟弟,也不是知道是生氣多一些,還是難過多一些,末了隻是歎了口氣,合上了這半牆的櫃子,引著喻恆來到另一側。“這裏是給你和四兒做的,小四兒是你們哥幾個裏身體最不占優勢的,他胃不好,再瘦的衣服穿他身上都顯得空蕩蕩的,他也是受我照顧最少的。”她懷念地撚起了衣衫上的布料,“他小的時候,我還不受寵,一年之中都見不到幾次皇上,更別提提要求了。你就比較有福氣了,我當上了皇後,做事也方便了不少,就是苦了小四兒了。”這些細碎的往事對尋常人可能不算什麽,對於一個終身幽禁於宮牆之內的女人來說,那是每天都要拿出來曬曬太陽,生怕發黴了的珍寶。“你小時候一點都不懂事。”她像是在埋怨,“從來不知道體諒體諒你四哥。”一抬眼卻看見,喻恆的視線仿佛粘粘在那些青黛色的外袍上,久久移不開。有人說他們喻家人無論穿著怎樣的錦繡華服,看上去也像個沒有進化完全的野獸流氓,唯獨喻槐是不同的,他生來性子就溫潤,即使手持刀刃也能走出翩翩書生的儒雅。他非常非常想念喻槐。“瞧,這些都是你的,從小到大。”喻太後瞧出了他的落寞,但其實她自己心裏也不好受,連忙轉移開話題道:“你小時候最喜歡穿這些杏粉色,人家都笑話你像小姑娘。”“那阿姐還不是給我做了許多?”“喜歡穿什麽就穿什麽,我也覺得恆兒穿著好看,隻是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你約莫八/九歲的時候,王爺家的小兒子組織了一次詩詞宴,請了很多世家公子哥來,你跟著你四哥,穿得這般粉嫩就去了,還把詩背得亂七八糟的,讓人好頓笑話,給你四哥氣壞了,還把人家護衛給打了,在那之後你就再也不穿了粉衣服了。”喻恆聽完卻愣了一下,隨後跟著她笑了兩聲,含糊道:“記不清了。”但其實那次他記得比誰都清楚,因為人是他打的。而且應該傷得不輕,他記得他是用酒瓶砸在了那個小王爺的貼身護衛的腦袋上,粉色的衣服上染了紅血,紮眼的厲害。那時候他眼裏沒有尊卑沒有長幼,但是喻槐有,他深知傷了小王爺的下場。那件事情最後被怎麽處理了沒人告訴他,他隻記得最後被喻三抓住了,一腳就給他踹吐了血不說,還被帶到小黑屋關了整整半年,期間把他的腿打折了兩次,醫生剛給他治好,就又被打折了,那時候他整天恨喻三恨得牙癢癢。喻太後要是不提,他恐怕到現在都不知道當年是他四哥替他頂下了所有的罪。*金龍宴定在了戌時,但如此重要的節日裏,大家都傾向於早到一些,連晁也得以提前結束了自己的盯梢任務,在殿外尋了個僻靜的地方,抱著膀等喻恆,他無疑是要等上一會兒的,不過這樣的日子他也早就習慣了。此時讓他麵帶愁容的,是那隻又跑沒影兒了的狐狸,他原以為那狐狸過來找他,是在喻恆那受了氣。它來到自己身邊之後也隻是吧唧吧唧的吃東西,吃完就特別不講究的把殘渣扒楞到屋簷下麵去,然後把肚皮翻到上麵來曬太陽。誰知道在淵親王來的時候,他不過是專注著看了一下在入口處的按例搜身的過程,迴過神來狐狸就不在了。皇宮不比將軍府,尤其今晚還來了這麽多的權貴重臣,它要是胡來可不是喻恆一句話定生死的事,況且就連喻恆平日裏也是那些老東西的眼中釘肉中刺,參他行為不端的奏折攢一攢都能砸死個人。他正低頭尋思著,餘光裏就感知到有一魁梧的身影仿佛正朝他走來,一抬頭這人就已經出現在自個兒麵前了。“末將見過淵親王。”他連忙下跪行禮。淵親王是先帝留下的幾個皇子中年紀最大的,封底在西邊,離都城很遠,一年也沒幾次迴京的機會。他跟著喻恆北上的時候,這王爺還悄悄帶兵來支援過,雖然最後還是被皇上發現了,賞了不尷不尬的軍功。“免禮免禮,本王這兒沒那麽多規矩,你家將軍呢?”他人生得胖,臉也圓潤,看上去倒是挺親切的。“末將不知。”“罷了,那家夥一直沒個規矩,”淵親王癟癟嘴,擺出一副極其失望的樣子,要知道他表情一向豐富,“你且代本王傳個話給你家將軍,就說王爺我要送他一份大禮。”連晁轉了轉眼珠子,沒吭聲,想著他說的大禮多半知秋特意過來告訴他的那件事。他還沒想好怎麽跟喻恆說,眼下是不但要想怎麽說,還得尋思怎麽找個機會說,眼看著晚宴要開始了,他這麽一個優秀的弓箭手,抻著脖子都看不見喻恆的身影。淵親王是來找喻恆的,沒心思在他身上耽誤時間,末了打個哈哈問連晁要不要加入他的麾下,別跟著喻恆幹了,他又摳門又臭屁,跟著他太受委屈了。連晁也是把他說了很多遍的婉拒詞兒搬上來又重複了一遍,雖然他對淵親王的話沒有半點不認同。喻恆果然又是踩著點來的,僅僅比皇上和皇太後早到了一點點,他來的時候大家都坐好了,就等時間到煙花響,皇帝宣布金龍宴正式開始了,他就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背著手大搖大擺的走進來了,唯一出息的就是今天沒穿得太過花裏胡哨,好讓低頭跟在他身後的連晁沒有太想找個地縫鑽一鑽。朝裏人對他的態度也是一如既往,兩朝老臣從來就沒看得上他過,打他一出現,就開始一番嗓子不舒服,鼻子不舒服,反正出來的不是什麽好氣,沒有站在老臣一個陣營的又開始自然而然地拍上馬屁,什麽國舅爺神勇,國舅爺出手,戰無不勝,什麽詞都往上招唿,也不管喻恆聽不聽得懂。連晁在心裏吐了一波風涼話,轉瞬就又開始擔心上了,他低著頭,更方便一直盯著喻恆的傷腿看,盡管他走得十分自然,也硬生生被連晁自個兒想象出幾分不自然來。落座的時候,他趁著幫喻恆取下佩刀的間隙,湊到他身邊說了一語,小心淵親王。但是喻恆看都沒看他,刀一脫手就拎起酒壺衝著對麵的淵親王揚了揚。連晁抱著他的長刀站在他後麵,氣得想給他一下子。禦前向來是不得佩刀的,但是喻恆可以,這個殊榮當然不是獎賞給他的,而是給這把刀的,因為老皇帝說它開國有功,而連晁隻是充當了一下這把刀的人肉座椅。隨著老太監的尖細嗓響起,皇上和皇太後駕到,連晁也不再有功夫走神了,開場的舞娘樂娘隨即貼著兩邊,背著身整齊劃一地飄進來,迴首時展露出絕佳的容貌。但他不是來欣賞這一年一度的盛大晚宴的,他要護著喻恆平安進來,也要平安地離開。因為他知道,場上和他一樣,懷抱著異同目的的人,還有很多。第14章 金龍宴(一)“姐妹們快一點列隊,到我們了!”殿上歌舞升平,卻不知後場的手忙腳亂,官兵不耐煩地吆喝著準備入場的舞娘們,本就緊張的女子這番又受了驚嚇,嘰嘰喳喳的,更加難以管教。小狐狸就趁這時偷偷摸摸地貼著牆壁往裏麵走,大尾巴在後麵一甩一甩的,把在雪地上留下的腳印都抹幹淨。它是奔著存放表演道具的棚子去的,這些東西不允許提前被表演者隨身攜帶。它低著頭左聞聞右聞聞,最後站定在一個雜耍班子用來大變活人的木箱前麵,也就在這時,木箱微微開啟了一個小縫,從那黑暗的狹口之中漸漸顯露出了一雙眼,瞳孔驟然擴大些。不過在看清眼前是一隻歪著腦袋的小家夥,那雙眼又放心地合上了一些,那人似乎迴了頭,箱子裏傳出窸窸窣窣地說話聲。“沒人,是隻小白狗。”最先說話的那人操著一口江南口音。“殺了它。”一個低沉的男嗓兒迴應他道。“別節外生枝的了,估計是宮裏那些老娘們養的,等會該有人過來找了。”“我怎麽聞著有股臭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狐狸的報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哲學少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哲學少男並收藏狐狸的報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