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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遊魂似的出了宮門,坐上了迴府的馬車,心裏頭半晌沒迴過味來。</p>
他真是敗給元賜嫻了。天知道他這一個多月來,過的都是什麽要命日子。</p>
自打上迴,她得知自己被他白白折騰了一夜,便吸取了教訓,開始刻苦鑽研房中術,誓要叫每一次辛苦的耕耘皆有所收獲，到了易孕的幾日便不舍晝夜地勾他，叫他晚也鋤地,早也插秧。</p>
這種事說來是很刺激的。比如他好端端坐在書房辦公，她能突然從桌案底下鑽出來扒他腰帶。再比如他在淨房沐浴，她會拿解手作借口跑來跳他浴桶。</p>
初嚐滋味,血氣方剛,他哪裏捱得過這種招數，嘴上叫她別鬧他,手腳卻不聽使喚地節節敗退,隻道她之前放出的狠話的確不錯,生不生孩子還真是由她說了算的。他就是頭黃牛,隻管揮汗幹活,這一個來月,哪哪都已馳騁過。</p>
但陸時卿也不是沒有遠見，為免她太快生養，叫他孤寡十月,早先幾次總是臨到關鍵時刻後撤退出。幾迴過後,元賜嫻急了，再見他想逃，就纏著他死死咬住不放。他便隻有放棄掙紮，失守在裏頭。</p>
所以說，她這麽努力，能懷上一點也不稀奇。</p>
陸時卿一路慨歎著迴了府，下了馬車疾步往裏，見拾翠便問：“大夫來診過了？”</p>
他原也隻是隨口一問，沒想過得到否定的答案，不料她竟答：“郎君，大夫還沒到呢。”</p>
陸時卿一腳急停，頓在元賜嫻房門前。</p>
見他愣住，拾翠忙解釋：“但夫人自己給自己把過脈了，看起來很篤定。”</p>
“……”自己給自己號了個喜脈，她真是能耐了。</p>
陸時卿張了張嘴，竟不知說什麽好，半晌才想到，自己何必跟拾翠浪費口舌，直接進去不就得了，便一把推門而入。</p>
元賜嫻正盤腿窩在一方矮榻上，右臂攤平，掌心朝上，左手三根指頭壓在右手腕脈上，歪著腦袋蹙著眉，一副活神仙的模樣，聽見推門動靜，忙隔著屏風問：“大夫來了嗎？”大概以為進來的是婢女。</p>
“是我來了。”</p>
元賜嫻一愣之下便已見說話人繞過了屏風，怪道：“你不是在宮裏頭，怎麽這個時辰迴了？”</p>
陸時卿噎了噎。剛剛報信的事其實的確跟她沒關係。她雖近來一直纏著他要孩子，卻一向知道分寸，不會妨礙他正事。來大明宮的仆役是他特意吩咐了留在府上照看她動靜的，想是聽了一耳朵“有喜”就急急忙忙趕過去報信了。</p>
這下子，要是元賜嫻給自己號錯了脈，陸家怕是要欺君了。</p>
不過這個不重要。</p>
他在矮榻邊坐下，不答反問：“真號出了個喜脈？”</p>
元賜嫻聞言便知他為何突然迴來了，肯定地點點頭：“這迴一定不會錯了！”</p>
她的月信已推遲了十來日，起頭兩天又一次心驚膽戰地叫來了大夫。但興許是彼時脈象尚未顯露，大夫沒號出究竟，隻叫她莫生憂思，再觀察幾日。之後，她眼見自己也沒別的明顯症狀，就不再勞煩人家一次次空跑了，幹脆摸索著學了號喜脈的法子。</p>
一日號三十迴，想怎麽號就怎麽號，隨時隨地，容易又便宜。</p>
但陸時卿自打上迴為她白愁了一夜，已經不敢再輕信她了，見大夫未到，閑著也是閑著，便抓過她的手腕，學了她的架勢也開始號。</p>
元賜嫻挪挪身子，湊他近些，把下巴擱在他肩頭，滿心期待地瞧著他：“摸到了嗎？滋遛滋遛的。”</p>
陸時卿抽下了嘴角：“等一下。”說完，抬頭挺胸，放鬆吐納，手指下壓。</p>
“是不是往來流利，應指圓滑，如珠滾玉盤之狀？”</p>
“……”他默默感受了一會兒，偏過頭實話道，“沒感覺到。”</p>
元賜嫻不高興了，把手抽出來，嫌棄道：“是你不會號。”</p>
術業有專攻，這個陸時卿確實不會，看她盼子心切，也不好打擊她，重新把她的手抓過來握在掌心，承認道：“是我不會號。”</p>
她瞥瞥他：“那還不快去給我催大夫。”</p>
陸時卿一噎，覺得這一幕很是熟悉，倒跟去年薑璧柔在陸府落胎，她把他這堂堂侍郎當小廝使喚，叫他去請大夫一樣。</p>
隻是當時她名不正言不順地住在這裏，如今卻已是她明媒正娶的妻子。</p>
想到這裏，他突然覺得，她眼下便是叫他去端盆洗腳水來，他也是願意的。</p>
陸時卿起身去催人，不久後親自領著一名葛姓大夫迴來，又親眼盯著他給元賜嫻診脈。</p>
這叫葛正的大夫在長安城裏頗有名望，平日多在藥堂施醫，極少上門出診，著實是陸家麵子大才請得動這等人物。</p>
元賜嫻又開始跟這老頭耍無賴：“葛大夫，我一瞧您這麵相，就覺您比上迴那個方大夫討喜。您這紅潤的印堂，一看就是專號喜脈的。”</p>
葛正伸手虛虛點住她，風雨不動安如山地道：“陸夫人，您再說話，脈要跑了。”</p>
元賜嫻嘴一癟，看向站在一旁的陸時卿。</p>
陸時卿努努下巴，示意她安靜坐好。她便是當真懷上了，也最多隻一月，如今這脈的確難切，自然急不得。</p>
屋裏靜了下來。陸時卿暗暗屏息盯著葛大夫，等他將元賜嫻的左右手來迴號了一遍，撤了迎枕，才問：“葛大夫？”</p>
葛正起身向他拱手：“恭喜陸侍郎，令正確實有喜了。”</p>
陸時卿起先怕又是誤會一場，也沒真信了元賜嫻的鬼話，眼下腦袋一暈，負在身後的手都抖了一抖，麵上鎮定問：“脈象可還平穩？”</p>
葛正搖了搖頭。</p>
不平穩？他心底一沉，正要發問，便先聽他解釋：“令正中脈與下脈皆盛，很可能是一胎雙生，這脈象暫時平穩不來。”</p>
陸時卿一個激越腿軟，伸手扶了把桌案：“您說什麽？”</p>
*</p>
一般大夫實則很難鑒別雙生子的脈象，但葛正確是醫術了得，一把一個準，因見情形特殊，臨走交代了不少諸如吃食方麵該注意的事物。陸家上下得了消息，齊齊一通忙碌。</p>
陸時卿本是又歡喜又愁的，可一聽說是雙生子，就覺得這忌口忌得非常劃算了，坐在矮榻邊，跟同樣始料未及，半晌沒迴過神的元賜嫻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率先接受了自己確實天賦異稟的這個光榮事實，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探她小腹，問道：“真能裝得下兩個？”</p>
就她這一點餘肉都沒有的肚子，他瞧著一個都勉強。</p>
元賜嫻聞言有些不服氣，朝他一挺尚且非常平坦的小腹，道：“它能變大的！”</p>
陸時卿不免失笑，又見她撲上來摟住他的脖子，得意洋洋地問道：“一懷懷倆，我厲不厲害？”</p>
她這橫衝直撞的，也不怕壓著肚子。</p>
陸時卿略微避開她一點，挑眉道：“這話該我問你吧？”</p>
“你有什麽厲害的？”元賜嫻低嗤一聲，“我剛才掐指算過了，這胎一定是我在上麵的時候懷上的。”</p>
“……”陸時卿一噎，問道，“哪次？”好像一般都是他在上麵勞作的。</p>
她沒羞沒臊地答：“你在書房寫公文，我爬你椅子那次啊。”</p>
陸時卿“哦”了聲，迴憶了下：“後來不是去了桌案上嗎？”還毀了他一遝公文，叫他那天晚上返工抄書抄到手軟。</p>
“在桌案上的時候你是站著的，又不是在我上麵。”</p>
陸時卿被她說得下腹一繃，皺了下眉道：“打住。”</p>
再說下去，他腦袋裏的兩個小人都會動了。</p>
元賜嫻狡黠一笑：“反正就是我的功勞。”</p>
倆人爭了半天的功勞，直到仆役來了，說宣氏喊他們去吃午膳。</p>
元賜嫻還沒見什麽害喜厭食的症狀，肚子確實餓了，聞言兩腿一蕩下榻。陸時卿一把揪住她胳膊，蹙眉道：“怎麽下榻的？”說罷把她端端正正扶好，像攙八十老太一樣將她攙了出去。</p>
“……”</p>
元賜嫻覺得他小心過頭了，但到底也沒懷過，心道畢竟裝了一雙呢，謹慎點也好，就在他的攙扶下邁著極細碎的步伐，一寸寸往廳堂挪去。</p>
路遇台階，倆人齊齊停步。陸時卿先往下走一級，然後伸展開雙臂作出一個隨時能夠接住她的姿勢，再等她緩緩往下走。以至短短一段路足足磨蹭了近兩炷香。</p>
宣氏在廳堂等得飯都涼了，望眼欲穿之時遠遠瞧見寸步難移的倆人，一愣之下不由扶了一下額。</p>
一旁陸霜妤道她身體不適，忙問：“阿娘怎麽了？”</p>
她搖搖頭示意無事，自顧自順了順胸口，道：“我怎麽生出個這樣的傻兒子……”</p>
再過半刻鍾，陸時卿終於拋開一切艱難險阻，輕手輕腳攙扶著元賜嫻到了廳堂，向等久了的宣氏歉意招唿：“阿娘。”</p>
她真想說自己沒他這麽蠢的兒子，到底忍住了道：“走個路罷了，你拉著賜嫻繡花呢？”</p>
陸時卿一噎：“阿娘，她這不是懷了嘛。”</p>
“要是懷了就得這麽個走法，你幹脆跟朝廷請上九個月的假，每天待在家裏扶賜嫻好了。”</p>
元賜嫻聞言柳眉一橫，登時撇開了陸時卿的手：“就是，我早叫你不要這麽大驚小怪了嘛！看看阿娘，多見多識廣啊。”</p>
“……”她什麽時候說過這話了，剛不是還被他扶得很舒坦嗎？</p>
得了，他認。</p>
陸時卿跟宣氏賠個笑，和元賜嫻雙雙落座，正想說動筷吧，卻突然嗅到一股非常濃鬱的酸氣。</p>
他執筷的動作一滯，抬眼掃了桌案——醋溜蝦仁，醋炸鯽魚，醋炒筍尖，醋燴火鵝……</p>
宣氏立馬招唿元賜嫻：“賜嫻，今天的菜色都是酸的，你嚐嚐合不合胃口。”</p>
陸時卿梗著脖子緩緩抬起頭來，疑道：“阿娘，您是不是又忘了……我不吃酸食的？”</p>
好歹，好歹給他準備個能吃的吧？</p>
宣氏眨了兩下眼，笑眯眯道：“是嗎？我看去年賜嫻給你送了碗酸梅湯，你不是喝得挺起勁的？”</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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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遊魂似的出了宮門,坐上了迴府的馬車,心裏頭半晌沒迴過味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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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她這麽努力，能懷上一點也不稀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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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給自己號了個喜脈，她真是能耐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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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子，要是元賜嫻給自己號錯了脈，陸家怕是要欺君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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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矮榻邊坐下，不答反問：“真號出了個喜脈？”</p>
元賜嫻聞言便知他為何突然迴來了，肯定地點點頭：“這迴一定不會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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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當時她名不正言不順地住在這裏，如今卻已是她明媒正娶的妻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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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起身去催人，不久後親自領著一名葛姓大夫迴來，又親眼盯著他給元賜嫻診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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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賜嫻又開始跟這老頭耍無賴：“葛大夫，我一瞧您這麵相，就覺您比上迴那個方大夫討喜。您這紅潤的印堂，一看就是專號喜脈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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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靜了下來。陸時卿暗暗屏息盯著葛大夫，等他將元賜嫻的左右手來迴號了一遍，撤了迎枕，才問：“葛大夫？”</p>
葛正起身向他拱手：“恭喜陸侍郎，令正確實有喜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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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正搖了搖頭。</p>
不平穩？他心底一沉，正要發問，便先聽他解釋：“令正中脈與下脈皆盛，很可能是一胎雙生，這脈象暫時平穩不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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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大夫實則很難鑒別雙生子的脈象，但葛正確是醫術了得，一把一個準，因見情形特殊，臨走交代了不少諸如吃食方麵該注意的事物。陸家上下得了消息，齊齊一通忙碌。</p>
陸時卿本是又歡喜又愁的，可一聽說是雙生子，就覺得這忌口忌得非常劃算了，坐在矮榻邊，跟同樣始料未及，半晌沒迴過神的元賜嫻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率先接受了自己確實天賦異稟的這個光榮事實，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探她小腹，問道：“真能裝得下兩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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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賜嫻聞言有些不服氣，朝他一挺尚且非常平坦的小腹，道：“它能變大的！”</p>
陸時卿不免失笑，又見她撲上來摟住他的脖子，得意洋洋地問道：“一懷懷倆，我厲不厲害？”</p>
她這橫衝直撞的，也不怕壓著肚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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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麽厲害的？”元賜嫻低嗤一聲，“我剛才掐指算過了，這胎一定是我在上麵的時候懷上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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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爭了半天的功勞，直到仆役來了，說宣氏喊他們去吃午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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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賜嫻覺得他小心過頭了，但到底也沒懷過，心道畢竟裝了一雙呢，謹慎點也好，就在他的攙扶下邁著極細碎的步伐，一寸寸往廳堂挪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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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半刻鍾，陸時卿終於拋開一切艱難險阻，輕手輕腳攙扶著元賜嫻到了廳堂，向等久了的宣氏歉意招唿：“阿娘。”</p>
她真想說自己沒他這麽蠢的兒子，到底忍住了道：“走個路罷了，你拉著賜嫻繡花呢？”</p>
陸時卿一噎：“阿娘，她這不是懷了嘛。”</p>
“要是懷了就得這麽個走法，你幹脆跟朝廷請上九個月的假，每天待在家裏扶賜嫻好了。”</p>
元賜嫻聞言柳眉一橫，登時撇開了陸時卿的手：“就是，我早叫你不要這麽大驚小怪了嘛！看看阿娘，多見多識廣啊。”</p>
“……”她什麽時候說過這話了，剛不是還被他扶得很舒坦嗎？</p>
得了，他認。</p>
陸時卿跟宣氏賠個笑，和元賜嫻雙雙落座，正想說動筷吧，卻突然嗅到一股非常濃鬱的酸氣。</p>
他執筷的動作一滯，抬眼掃了桌案——醋溜蝦仁，醋炸鯽魚，醋炒筍尖，醋燴火鵝……</p>
宣氏立馬招唿元賜嫻：“賜嫻，今天的菜色都是酸的，你嚐嚐合不合胃口。”</p>
陸時卿梗著脖子緩緩抬起頭來，疑道：“阿娘，您是不是又忘了……我不吃酸食的？”</p>
好歹，好歹給他準備個能吃的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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