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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賜嫻沒去找徐善,也沒去找陸時卿,隻是乘了馬車在永興坊裏來迴打轉,從一個巷口轉到另一個巷口,一轉就是小半個時辰。待臨出坊門,到底上了一趟陸府,因已入夜,便沒貿然闖入，隻問府門前的仆役，陸時卿歇下了沒。</p>
曹暗因陸時卿迴府後一直昏迷不醒,恰好準備再度出門問醫，行色匆匆之下瞅見她，不由一駭,心道怕是要完,定了定神色才上前，搶在不明真相的仆役跟前道：“縣主可是來尋郎君的？”</p>
元賜嫻站在門前不答反問：“大晚上的,你這是去哪？”</p>
他撓撓頭道：“小人臨睡記起一樁郎君的交代,想趁夜趕緊辦了,免得明日被責罰。”</p>
陸時卿每天那麽多公務,元賜嫻當然也不至於事事過問,也就沒大在意,問道：“他歇下了嗎？”</p>
他繼續盡可能淡然地笑：“沒呢，郎君剛忙完事，正在沐浴,您可要進裏邊等他？”</p>
陸時卿一般沒那麽早睡,他這樣說也是賭了一把，意圖消減元賜嫻的疑慮。</p>
元賜嫻果真擺擺手道：“這都快宵禁了，我先迴了。你叫他沐浴完早點歇下，也不用說我來過。”她說完，點點頭以示告辭，轉頭上了馬車。</p>
曹暗暗暗籲出一口氣，扭頭走密道請來鄭濯安排的大夫，再送大夫離開，迴到陸時卿臥房，心焦如焚地給他守夜，一刻也不敢合眼。</p>
陸時卿受傷的事，連宣氏和陸霜妤也瞞著，這幾個時辰，簡直耗費了曹暗一生的演技。他若再不醒，他這頭發都要愁白了。</p>
曹暗搬了個矮凳默坐在陸時卿床邊，因他高燒未退，便時不時給他換帕子覆額，一直等到後半夜，才見他灰敗得近乎透明的臉微微有了點血色，臨近黎明，終於看他睜開了眼。</p>
他眼眶一熱，險些一個狼撲上去，被尚且虛弱的陸時卿抬了一根手指止住：“別激動，我還沒死……”</p>
*</p>
陸時卿隻有一天的功夫靜養，翌日就該輪到他隨侍徽寧帝，後天又是朝會。他無一可缺席，一不露麵，就可能引起平王的懷疑。</p>
所以這一整天，曹暗極盡仆役之能事照料他，恨不得把十二個時辰當作十二天來使，等到黃昏，眼見陸時卿的氣色好了點，才敢離他一晌。</p>
這一離就收到一封信。信是元賜嫻寫給“徐善”的，經由鄭濯的人送到了陸府。他拿到後不由心裏一沉，生怕裏頭寫了什麽你儂我儂的情話，叫好不容易活過來的郎君重新死迴去，因此悄悄藏進了袖中，打算暫且壓下。</p>
卻不料他剛拿了些薄粥迴到陸時卿臥房，就被靠在床欄邊勺湯藥喝的人問：“你說那丫頭昨夜來過？”</p>
曹暗低低“啊”了一聲，略一抬眼：“是……”</p>
陸時卿看他這一驚一乍的反應，霎時側目過來。</p>
他那點演技，到了自家火眼金睛的郎君處就不管用了，迫於威懾一動不敢動，卻仍被發現了端倪，聽陸時卿“啪”一聲擱下瓷碗，冷冷道：“袖子裏藏的，拿出來。”</p>
他歎口氣，硬著頭皮呈上。</p>
陸時卿的目光在封皮上一落，微微閃了閃。</p>
見他蒼白的手一滯，曹暗就想把信奪迴來：“郎君，要不咱別看了吧？”</p>
陸時卿心裏也在躊躇，像是生平頭一遭被一封信惹得犯怵，卻到底接過拆開，坐直身板看了起來。</p>
是元賜嫻的字跡不錯，比上迴給他寫情詩時一手隨性的行草端正些許，她寫道：“先生台鑒，見字如麵。先生因我之故落入敵手，傷重昏迷，我理當隨侍左右，躬身照料於您。然為時局所迫，無奈退避，實感歉疚非常，隻望書成此信時您已醒轉，且不日便能平複如舊。”</p>
陸時卿執信的手一緊，繼續往下看。</p>
“先生為大周社稷屢涉生死大險，您之高義，令人敬慕。我亦恨力薄才疏，為此身所阻，無能上至廟堂，懲奸除惡，與您及天下誌士同心同力，共濟黎民，還大周一片清明河山。</p>
我之所欲，為我力所不能及，故唯於浮沉宦海掙紮求生，以圖不為洪流所沒，不為朽木所腐，不受刀石蹉磨，不易赤誠之心，如此爾爾。”</p>
他心下微澀，翻過一張紙，再看。</p>
“先生情誼，我已明了於心，然或此生皆無以為應。我亦不言來世。遙遙之諾難得踐，朝夕尚不可爭，何論百年之後光景？”</p>
“我輾轉思慮徹夜，唯念及一事，乃今時可迴報與先生，便是從此往後，我當以先生之願為我願，先生之誌為我誌。但有一日，四域疆土有我一處用武之地，縱使天南海北，九垓八埏，我去。我已負先生，但願，不再負先生心中的蒼生。</p>
書短意長，不盡欲言。時局動蕩，四麵皆敵，萬望先生珍重自己。賜嫻謹啟。”</p>
信至末尾，陸時卿怔在原地。</p>
曹暗見狀急問：“郎君，信上說了什麽？”</p>
陸時卿極緩極緩地眨了眨眼，似是震撼太大，一時沒說上話來。</p>
“徐善”其實並未向元賜嫻明確表態，但她確定了就是確定了，也不懦弱逃避，也不小心問詢，直截了當便作了迴複。以至陸時卿根本沒想到，在他忍痛做足準備，看她向“徐善”表意的時候，出現在他眼前的卻是這樣一封拒絕信。</p>
他不能不驚訝。</p>
驚訝於她的灑脫，她的果決，她的坦率。驚訝於她誌在辟疆裂土的勇敢。驚訝於她將兒女情長付諸家國大愛的胸懷。</p>
有那麽一瞬，他好像不是陸時卿，而是信中這個被她選擇辜負的徐善。</p>
他沒有為那個或許是以婚約取勝的陸時卿感到慶幸，隻是心疼，非常非常心疼。</p>
他突然很想見她。</p>
陸時卿在長久的沉默後，開口道：“幫我去趟元府。”</p>
曹暗一駭，這是怎得了，要解除婚約？</p>
他道：“郎君，婚約來之不易，您可別想不開啊！”</p>
陸時卿覷他一眼：“跟元賜嫻說我生病了，叫她摸著良心決定要不要來看我。”</p>
曹暗“蛤”了一聲：“不是……郎君，你準備攤牌了？”他說罷自顧自道，“攤牌也好……”</p>
“誰說我要攤牌？”陸時卿打斷他，“要攤牌也不是現在。”</p>
“現在有何不妥？小人看您實在太苦了。”</p>
陸時卿歎口氣，“徐善”這個爛攤子一發不可收拾到如今，的確是得盡快解決了，經此一信，他已經開始考慮坦白的事，但卻絕不是眼下。</p>
他解釋道：“你覺得在平王看來，‘徐善’跟元賜嫻的關係怎麽樣？”</p>
曹暗肯定道：“經昨日一遭，自然已算生死之交。”</p>
“那平王覺得，我跟元賜嫻的關係如何？”</p>
“您與縣主是未婚夫妻，又曾一路南下相伴，自然也是親近的。”</p>
陸時卿點點頭：“那就對了。”</p>
曹暗霎時領悟。實則哪怕郎君偷換了刺客的訊息，昨日徐善所為也難免會叫平王聯想到他。</p>
“平王不至於直接懷疑到我跟前，卻難免要有所試探，所以近來必然會跟元賜嫻打一次交道。”陸時卿解釋道，“她什麽都不知道，才是最好最安全的。等此次危機解除，我就找機會跟她說明白。現在，”他看看曹暗，冷冷道，“馬上告訴她，我得了風寒，快。”</p>
曹暗一看他沒了耐性，趕緊扭頭要去辦，走到一半又道：“郎君，您這屋子可以收拾妥帖，不露破綻，可您這人不是風寒的臉色啊，您可別……”可別淘氣呀。</p>
陸時卿臉一沉，冷冷道：“問霜妤拿點脂粉來，要沒有味的，抹了看起來像沒抹的。”</p>
“……”</p>
*</p>
陸時卿聲稱這是一次演練，隻有不在元賜嫻跟前露餡，後日才能過關。曹暗隻好假裝不知道他的心思，抽著嘴角照辦。</p>
元賜嫻趕到的時候，陸時卿正裹著被褥躺在床角，周身的血腥氣已經沒了，傷藥也被濃鬱的湯藥味蓋了過去，繃帶被藏在裏衣裏，氣色乃至唇色，一切都是恰到好處的完美。</p>
元賜嫻急急走到他床榻前：“這是怎麽了，前天不還好好的嗎？”說著來摸他額頭，一摸真是燙的，不由怪道，“陸時卿，你怎麽三天兩頭鬧風寒啊？”</p>
上迴他風寒臥床的景象，她還曆曆在目呢。</p>
陸時卿低低咳了兩聲，神情略有幾分痛苦。咳嗽牽動傷口，他這個痛苦是真的，燒也的確還沒完全退，所以幾乎不太用演便是水到渠成。</p>
他虛弱道：“你怎麽來了？”</p>
元賜嫻一噎：“不是你叫曹暗來找我的嗎？”</p>
她昨夜因徐善的事徹夜未眠，黎明時候才作了快刀斬亂麻的打算，一大清早擬好信送出，心裏總算暢快點了，本想黃昏早早用膳，早早歇下睡個好覺的，不料剛才曹暗急得好像陸時卿快死了一樣，她便忙趕了過來。</p>
陸時卿搖搖頭示意沒有：“是他自作主張。”</p>
元賜嫻搞不懂他們主仆二人，想既然來了，就像上迴那樣照顧照顧他，別叫他落了病根，以後隔三差五氣虛體弱。</p>
她四顧幾眼，去擰了帕子來，敷到他額頭上，看他蜷縮在床角，問道：“你把自己裹這麽嚴實做什麽啊，這樣不易散熱吧？”</p>
陸時卿當然是怕萬一傷口露破綻了，借口道：“我冷。”</p>
元賜嫻沒得過風寒，也不清楚這種情況到底該不該捂緊點，聞言猶豫道：“那……”</p>
她話音剛落，就被陸時卿從被褥裏伸出的一隻手一把拽了過去。</p>
“砰”一下，她歪倒在他床榻，下意識拿手肘撐住了自己，像是摔傻了，怔怔低頭看著他道：“……幹什麽？”</p>
陸時卿倒是想幹什麽，可惜這發力一拽著實傷筋骨，他強忍傷口處的抽痛，平靜道：“這床開的口子太大了，你擋著點風。”</p>
“……”</p>
元賜嫻保持著扭曲到有點妖嬈的所謂擋風姿態，看了眼自己已然踩在他榻上的靴子，訝異道：“陸時卿，我可沒沐浴，也沒脫鞋。你燒傻了，不鬧潔癖了？”</p>
陸時卿聞言瞅了眼她的鞋，頭疼道：“我忘了，你就不能自己脫？”</p>
元賜嫻“嗤”他一下，撐臂而起：“還是給你搬塊石頭來擋風吧。”</p>
陸時卿頭更疼了，隻好再伸手拽住她的胳膊，皺了皺眉：“元賜嫻，你真不懂還是假不懂？”</p>
她停住了動作迴頭看他。</p>
她當然懂了，這還不懂，豈不是蠢驢了嗎？可他發什麽神經。雖說婚約定了，卻也沒親近到爬一張塌子的地步吧。</p>
估計是生病的男人特別脆弱，特別需要未婚妻的關懷。元賜嫻暗想。</p>
但她相信一向很愛麵子，心口不一，嘴比石頭硬的陸時卿一定會退讓，絕不會把真實意圖說出來的，所以堅持裝傻：“我要懂什麽？”</p>
不料他竟吃錯了藥般一反常態，定定地看著她說：“我不舒服，要你陪我睡一會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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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暗因陸時卿迴府後一直昏迷不醒,恰好準備再度出門問醫，行色匆匆之下瞅見她，不由一駭,心道怕是要完,定了定神色才上前，搶在不明真相的仆役跟前道：“縣主可是來尋郎君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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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一般沒那麽早睡,他這樣說也是賭了一把，意圖消減元賜嫻的疑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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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受傷的事，連宣氏和陸霜妤也瞞著，這幾個時辰，簡直耗費了曹暗一生的演技。他若再不醒，他這頭發都要愁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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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隻有一天的功夫靜養，翌日就該輪到他隨侍徽寧帝，後天又是朝會。他無一可缺席，一不露麵，就可能引起平王的懷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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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料他剛拿了些薄粥迴到陸時卿臥房，就被靠在床欄邊勺湯藥喝的人問：“你說那丫頭昨夜來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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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不驚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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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麽一瞬，他好像不是陸時卿，而是信中這個被她選擇辜負的徐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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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覷他一眼：“跟元賜嫻說我生病了，叫她摸著良心決定要不要來看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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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聲稱這是一次演練，隻有不在元賜嫻跟前露餡，後日才能過關。曹暗隻好假裝不知道他的心思，抽著嘴角照辦。</p>
元賜嫻趕到的時候，陸時卿正裹著被褥躺在床角，周身的血腥氣已經沒了，傷藥也被濃鬱的湯藥味蓋了過去，繃帶被藏在裏衣裏，氣色乃至唇色，一切都是恰到好處的完美。</p>
元賜嫻急急走到他床榻前：“這是怎麽了，前天不還好好的嗎？”說著來摸他額頭，一摸真是燙的，不由怪道，“陸時卿，你怎麽三天兩頭鬧風寒啊？”</p>
上迴他風寒臥床的景象，她還曆曆在目呢。</p>
陸時卿低低咳了兩聲，神情略有幾分痛苦。咳嗽牽動傷口，他這個痛苦是真的，燒也的確還沒完全退，所以幾乎不太用演便是水到渠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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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賜嫻一噎：“不是你叫曹暗來找我的嗎？”</p>
她昨夜因徐善的事徹夜未眠，黎明時候才作了快刀斬亂麻的打算，一大清早擬好信送出，心裏總算暢快點了，本想黃昏早早用膳，早早歇下睡個好覺的，不料剛才曹暗急得好像陸時卿快死了一樣，她便忙趕了過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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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賜嫻搞不懂他們主仆二人，想既然來了，就像上迴那樣照顧照顧他，別叫他落了病根，以後隔三差五氣虛體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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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下，她歪倒在他床榻，下意識拿手肘撐住了自己，像是摔傻了，怔怔低頭看著他道：“……幹什麽？”</p>
陸時卿倒是想幹什麽，可惜這發力一拽著實傷筋骨，他強忍傷口處的抽痛，平靜道：“這床開的口子太大了，你擋著點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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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賜嫻保持著扭曲到有點妖嬈的所謂擋風姿態，看了眼自己已然踩在他榻上的靴子，訝異道：“陸時卿，我可沒沐浴，也沒脫鞋。你燒傻了，不鬧潔癖了？”</p>
陸時卿聞言瞅了眼她的鞋，頭疼道：“我忘了，你就不能自己脫？”</p>
元賜嫻“嗤”他一下，撐臂而起：“還是給你搬塊石頭來擋風吧。”</p>
陸時卿頭更疼了，隻好再伸手拽住她的胳膊，皺了皺眉：“元賜嫻，你真不懂還是假不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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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是生病的男人特別脆弱，特別需要未婚妻的關懷。元賜嫻暗想。</p>
但她相信一向很愛麵子，心口不一，嘴比石頭硬的陸時卿一定會退讓，絕不會把真實意圖說出來的，所以堅持裝傻：“我要懂什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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