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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站在三丈遠的地方,唇角微彎,一雙斜挑的鳳目隱隱含笑。</p>
這丫頭長進得不錯,都學會故地重遊思慕他了。南下一趟也算走得不虧。</p>
他心中暗暗自得,元賜嫻卻根本沒聽清他問了什麽,隻是出神地望著他。</p>
雖說戰事結束一刻,她腦袋裏繃緊的弦就徹底鬆了,但想見陸時卿的念頭卻在心底紮了根，非但不減，反倒日複一日生長茂盛,哪怕因氣他不給音信，麵上故作不在乎，假意心情很好地跑來踏青,也還是沒法自欺。</p>
否則她怎會在被問及想去哪的時候,脫口而出說了這裏？她不得不承認，她想見他的心意,已經迫切到急需重遊故地來紓解。</p>
她是真的被他擄了。</p>
除夕夜,阿爹質問她,旁人都可替大周赴死,為何唯獨陸時卿不能。</p>
她彼時沒答上來,因她自己也想不通,她從小接受的教導怎會叫她說出那樣大逆不道的話。直到翌日，聽見阿兄口中一句“當局者迷”才驀然醒悟，原來那個答案是：因為她喜歡他。</p>
因為喜歡,所以自私,所以全天下最在乎他的生死。</p>
日升日落與她無關，物生物滅與她無關。山川浩渺，天地闊大，可她隻看見他。</p>
陸時卿他，從一座靠山，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這個人現在就在她眼前，離她不到三丈，她想抱他。</p>
元賜嫻眼眶一熱，拔步衝出小室，奔到他跟前張臂圈住了他。</p>
陸時卿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抱撞得心膽俱麻，一愣之下垂眼看她，卻突然聽見一陣低低的抽泣聲。她說哭就哭，埋首在他頸側，把淚流得酣暢淋漓，很快就打濕了他的衣襟，悶頭道：“你還知道迴來！”</p>
陸時卿慌了。</p>
他此番南下，誠然是為救國而去，但如果不是因為元家，他未必選擇親手來辦此事。他始終覺得元賜嫻這丫頭看似麵熱，實則心硬，既然自己替她做了靠山該做的事，未必不能趁機討點什麽，譬如叫她急一急他。</p>
因此迴程一路，哪怕他心焦如焚，馬不停蹄，為能早日迴到長安與她提親，不惜天天吹風吃土，卻也數次忍住了給她報信的衝動。</p>
但他現在後悔了。</p>
陸時卿張了張嘴複又闔上，再張了張嘴，再闔上。大敵當前口角生風的人竟因為一個姑娘的眼淚，一個字也吐不出來。</p>
長久的沉默後，元賜嫻淚都哭幹了。她從最初的激越裏迴過神來，手臂微鬆，仰頭瞅著他憋屈道：“陸時卿，你太無情無義了，一聲不吭走人就罷了，歸途不給報信也算了，現在我都哭成了這樣，你連抱也不抱我一下嗎？”</p>
陸時卿這才意識到自己腦袋梗塞了，忙伸手迴抱住她。這一抱，卻覺她裹在棉裳裏的腰身窄了一圈，原先便是盈盈一把，如今竟都有些不堪折的味道了。</p>
元賜嫻瞧見他這怔愣的神情，抬手抹了把淚，心中低哼一聲。她臉上瘦得不明顯，這下可叫他發現了吧。</p>
她抽噎了一下，抱怨道：“光抱就完了？這麽多眼淚，你都不給擦擦？”說著，揚揚下巴，垂眼示意她臉上的淚痕。</p>
確實哭得一個梨花帶雨，本就濕霧迷蒙的一雙眼簡直成了一汪池水，陸時卿終於開口，看著她道：“我沒有帕子。”</p>
沒帕子就不擦了啊，沒帕子不會用手啊。他是不是又在嫌她髒了？</p>
元賜嫻心裏頭正咆哮，卻忽見陸時卿收攏了圈在她腰後的手臂，然後低頭湊到她下巴處，親了她一下。</p>
準確地說，是含了她一滴懸而不落的淚珠子。</p>
他接著上句道：“隻能這樣擦。”</p>
元賜嫻睫毛微微一顫，卻沒有出言抗拒，順從地閉上了眼睛，仰起臉一副要他伺候的模樣。</p>
陸時卿頓了一頓，得了應允便移唇往上，繼續親吻她的淚痕，一點點緩緩推移，慢而細致，從她的頰側到眼下，再到實則並無淚痕的鼻尖、眼瞼、眉心。</p>
每一下都是蜻蜓點水，每一下都似情深義重。</p>
元賜嫻在他一下複一下的吻裏想到，其實她當初是被許如清誤導了。自打聽了她的建議，她便將投懷送抱當作拿下陸時卿的一種手段，因此主動獻吻，或在被他親的時候半推半就。</p>
欲要征服他的意念太過深重，以至覆蓋了本該有的臉紅心跳，也叫她忘了至關重要的一點：倘使換作一開始，哪怕她再想討好他，也絕不可能願意如此。</p>
她願意，是因為潛意識裏根本沒將這樣的親密當成一種犧牲。</p>
在她眉心落下最後一吻後，陸時卿喉結翻滾，聲色喑啞地道：“擦完了。”</p>
元賜嫻皺皺眉頭，繼續閉著眼睛，催促他：“沒有呢。”說完，撅了撅嘴巴示意。</p>
陸時卿趁她看不見，忍不住無聲一笑，重新低頭貼住她的鼻尖，然後輕啄了下她的唇珠。</p>
這樣就完事了？元賜嫻睜開眼來，目光哀怨。</p>
他之前明明不是這樣親的啊，那種上天入地的，狼奔虎嘯的，排山倒海的呢？</p>
陸時卿瞥了眼竹樓底下，歎口氣道：“等我先去剜了你阿兄的眼。”</p>
元賜嫻心裏“嘩”一下巨浪滔天，掙脫了他，猛然迴頭趴在欄邊往下望，就見元鈺一手捂眼，一手朝上打手勢示意他們繼續，一路慢慢後撤。</p>
她揪起臉哀歎一聲。她都忘了阿兄和阿娘也在芙蓉園了。</p>
元賜嫻迴頭看看陸時卿，見他注視著自己，這下有點知羞了，抬頭望了望天，理了理鬢發，然後沒話找話道：“你怎麽找來了芙蓉園？”</p>
他無奈答：“因為上門提親，發現女方不在家。”</p>
“……”蒼天啊，她錯過了什麽。</p>
元賜嫻趕緊道：“在家在家，馬上就在家了，女方現在就迴家。”說完拔腿就跑。</p>
陸時卿心裏哭笑不得，快走幾步扯過她胳膊：“你阿兄阿娘可能先迴去了。”言下之意，她沒有馬車坐了。</p>
“好吧。”她苦了張臉，總覺這步驟哪裏怪怪的，“那我坐你的馬車，跟你一起去提親……”</p>
*</p>
上到陸時卿的馬車，瞧見裏頭的陳設，元賜嫻才發現他似乎根本沒迴過家。也就是說，他一路風塵仆仆趕到長安，半途就遙遙指揮陸府安排好了說親的媒人，然後直奔勝業坊而去。</p>
但她估計這個嘴硬的悶葫蘆大概不會主動提這些，便捱著他道：“其實你可以先迴趟家，不用這麽著急的，我又不會跑。”</p>
陸時卿心道她都把玉戒送到滇南去了，還說不跑，都插翅膀撲棱撲棱飛了好不好，麵上嗤笑一聲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隻是履行承諾罷了。”</p>
胡說吧他。滇南和長安距離多遠，她再清楚不過，他這個腳程都已經急得踩了風了。</p>
想到這裏，她有恃無恐道：“說的是下迴再見就提親，你也可以永遠不來見我啊。”</p>
陸時卿噎住不說話了。</p>
永遠不見？美得她。除非他死了才行。</p>
待到了勝業坊元府，元賜嫻一下去就見府門口停了輛闊綽的馬車，正有仆役從裏頭往下搬東西，眼瞧著一溜排的，便是一隻雁，一隻羔羊，再各一斛的酒黍稷稻米麵。</p>
這是大周規定的，婚儀六禮之首，納采一環中的定親禮。自皇子王以下至於九品都是一樣的規製。</p>
但元賜嫻卻是一愣，迴頭問陸時卿：“這太快了吧，我阿爹都沒說同意呢，你就先趕著送納采禮了？”</p>
他淡淡“哦”了一聲：“我公務繁忙，一次辦了。不同意就再說。”</p>
元賜嫻斜昵他一眼，當先跨入府門，忽聞一聲犬吠，抬眼一看，就見小黑躥了出來，像是嗅到了同類，哦不，非人類的氣息，一躍撲向了一名陸府來的仆役，直向他手中的大雁叼去。</p>
那名仆役不防這麽大一隻黑皮獵狗突然襲擊，手一抖，驚嚇間把雁高高拋起。</p>
活雁被縛了翅膀，飛倒是不會飛了，卻是到了半空中，眼看就要摔成一灘爛泥，變成一隻死雁。</p>
這是活活要把婚事攪黃啊。</p>
陸時卿牙一咬心一橫，疾步上前，雙手一伸。</p>
“噗”一聲響，大雁穩穩墜入他懷中後，天空悠悠落下幾根雁毛，恰好飄了縷在他頭頂。</p>
陸時卿的臉黑了。</p>
元賜嫻是他的魔咒，一生的魔咒。</p>
這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元賜嫻愣愣迴頭，忍了忍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與此同時腦袋裏飛快閃過他當初狼狽墜湖，與芙蓉花共景的場麵。</p>
陸時卿恨恨剜她一眼，再一低頭，就見小黑不知何時拱到了他腳邊，正仰頭渴盼地盯著他手裏的活雁。</p>
狗跟雁，不至於產生情愫吧……</p>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把雁抱得更緊一些，然後聽見一個聲音朗朗道：“不畏狗勢，不懼髒臭，很好，陸侍郎，勉強算您過了我這關，往裏請吧。”</p>
陸時卿抬頭看了眼遠處笑得非常欠收拾的元鈺，忍氣道：“多謝元將軍。”</p>
元鈺擺擺手：“不客氣，看在你這麽想喊我大舅子的份上，我當然該對你多加關照。”說話間，著重強調了一下“大”字。</p>
陸時卿真煩這個惱人的輩分，奈何今天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朝他略一頷首，步履僵硬地繞過了小黑，將活雁交迴到仆役手中。</p>
元賜嫻正要上前幫他把頭頂的鳥毛取了，卻被元鈺喊住：“賜嫻，你可還姓元呢，給我過來。”</p>
她隻好朝陸時卿訕訕一笑，然後隨阿兄走了。</p>
媒人已在中堂與元易直和馮氏天花亂墜地說親，說陸時卿是如何的一表非凡，是怎樣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p>
元賜嫻照規矩不宜露臉，卻又實在好奇結果，便想去聽個牆角。可惜精明如爹，她那種偷摸功夫放在別處勉強好使，擱眼下就是一到後窗就被仆役架著胳膊送迴房的命，便是一直等中堂人都散了，才得以詢問究竟。</p>
拾翠第一時間來與她迴報：“小娘子，成了成了，您與陸侍郎的婚事成了！”</p>
這場麵簡直跟中了狀元似的。</p>
元賜嫻問道：“阿爹阿娘怎麽說的？”</p>
“說是答應陸侍郎先定下親事，遣人去算算您與他的生辰八字，卜卜吉兇，但此行匆忙，暫且不論具體婚期，延後再議。”</p>
這卜兇吉實則是六禮中的第二環問名，原本該由陸時卿再度登門時再算，但元易直此番已在長安逗留月餘，滇南又是戰後初定的情形，他恐怕沒那麽多時辰再耽擱了，便幹脆遂了陸時卿的意，兩禮一道來。</p>
元賜嫻“哦”了一聲，心道肯定是吉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陸時卿呢？”</p>
*</p>
陸時卿已身在元府門外。元易直跟他到了馬車內，見他遞來了當初那塊月牙形的帝黃玉。</p>
剛才人多眼雜，陸時卿沒機會交給他，臨走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便來了。</p>
“雖未派上用場，還是感謝您願意如此待陸某。”陸時卿遞完玉道。</p>
元易直沒什麽表情地說：“都是為了賜嫻罷了。你若真心感激，就對她，包括她的兄長和母親守口如瓶。他們都不知道這塊玉的事。”</p>
陸時卿垂眼一笑：“陸某明白。”</p>
元易直點點頭下了馬車。陸時卿也就識相些，不再迴頭跟元賜嫻打招唿了，叫車夫往永興坊去，一到陸府便吩咐曹暗拿了倆人的生辰八字，先一步去卜卦問明兇吉。</p>
這卜卦之事原本該交給宣氏來辦，曹暗倒是不懂他何故如此心急，領命去後一直到黃昏時分方才歸來，一臉凝重地將一張字條交給他。</p>
陸時卿一看他表情就大概知道結果了，展開字條一瞧，果見上頭是個“兇”字。</p>
曹暗解釋道：“郎君，小人也算耍了賴皮，一連給您卜了四卦，卻不料卦卦皆兇，照這生辰八字瞧，瀾滄縣主真是克您不假。”</p>
陸時卿淡淡一笑，將字條擱到手邊油燈，湊著火燃盡，扯過一張紙，提筆蘸墨，一筆一劃：橫，豎，橫，豎，橫，豎，橫。</p>
片刻後，他將重新擬好的字條交給曹暗：“我和她命裏沒有撇點，隻有橫豎，拿去給元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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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暗暗自得,元賜嫻卻根本沒聽清他問了什麽,隻是出神地望著他。</p>
雖說戰事結束一刻,她腦袋裏繃緊的弦就徹底鬆了,但想見陸時卿的念頭卻在心底紮了根，非但不減，反倒日複一日生長茂盛,哪怕因氣他不給音信，麵上故作不在乎，假意心情很好地跑來踏青,也還是沒法自欺。</p>
否則她怎會在被問及想去哪的時候,脫口而出說了這裏？她不得不承認，她想見他的心意,已經迫切到急需重遊故地來紓解。</p>
她是真的被他擄了。</p>
除夕夜,阿爹質問她,旁人都可替大周赴死,為何唯獨陸時卿不能。</p>
她彼時沒答上來,因她自己也想不通,她從小接受的教導怎會叫她說出那樣大逆不道的話。直到翌日，聽見阿兄口中一句“當局者迷”才驀然醒悟，原來那個答案是：因為她喜歡他。</p>
因為喜歡,所以自私,所以全天下最在乎他的生死。</p>
日升日落與她無關，物生物滅與她無關。山川浩渺，天地闊大，可她隻看見他。</p>
陸時卿他，從一座靠山，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這個人現在就在她眼前，離她不到三丈，她想抱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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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抱撞得心膽俱麻，一愣之下垂眼看她，卻突然聽見一陣低低的抽泣聲。她說哭就哭，埋首在他頸側，把淚流得酣暢淋漓，很快就打濕了他的衣襟，悶頭道：“你還知道迴來！”</p>
陸時卿慌了。</p>
他此番南下，誠然是為救國而去，但如果不是因為元家，他未必選擇親手來辦此事。他始終覺得元賜嫻這丫頭看似麵熱，實則心硬，既然自己替她做了靠山該做的事，未必不能趁機討點什麽，譬如叫她急一急他。</p>
因此迴程一路，哪怕他心焦如焚，馬不停蹄，為能早日迴到長安與她提親，不惜天天吹風吃土，卻也數次忍住了給她報信的衝動。</p>
但他現在後悔了。</p>
陸時卿張了張嘴複又闔上，再張了張嘴，再闔上。大敵當前口角生風的人竟因為一個姑娘的眼淚，一個字也吐不出來。</p>
長久的沉默後，元賜嫻淚都哭幹了。她從最初的激越裏迴過神來，手臂微鬆，仰頭瞅著他憋屈道：“陸時卿，你太無情無義了，一聲不吭走人就罷了，歸途不給報信也算了，現在我都哭成了這樣，你連抱也不抱我一下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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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賜嫻瞧見他這怔愣的神情，抬手抹了把淚，心中低哼一聲。她臉上瘦得不明顯，這下可叫他發現了吧。</p>
她抽噎了一下，抱怨道：“光抱就完了？這麽多眼淚，你都不給擦擦？”說著，揚揚下巴，垂眼示意她臉上的淚痕。</p>
確實哭得一個梨花帶雨，本就濕霧迷蒙的一雙眼簡直成了一汪池水，陸時卿終於開口，看著她道：“我沒有帕子。”</p>
沒帕子就不擦了啊，沒帕子不會用手啊。他是不是又在嫌她髒了？</p>
元賜嫻心裏頭正咆哮，卻忽見陸時卿收攏了圈在她腰後的手臂，然後低頭湊到她下巴處，親了她一下。</p>
準確地說，是含了她一滴懸而不落的淚珠子。</p>
他接著上句道：“隻能這樣擦。”</p>
元賜嫻睫毛微微一顫，卻沒有出言抗拒，順從地閉上了眼睛，仰起臉一副要他伺候的模樣。</p>
陸時卿頓了一頓，得了應允便移唇往上，繼續親吻她的淚痕，一點點緩緩推移，慢而細致，從她的頰側到眼下，再到實則並無淚痕的鼻尖、眼瞼、眉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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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賜嫻在他一下複一下的吻裏想到，其實她當初是被許如清誤導了。自打聽了她的建議，她便將投懷送抱當作拿下陸時卿的一種手段，因此主動獻吻，或在被他親的時候半推半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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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願意，是因為潛意識裏根本沒將這樣的親密當成一種犧牲。</p>
在她眉心落下最後一吻後，陸時卿喉結翻滾，聲色喑啞地道：“擦完了。”</p>
元賜嫻皺皺眉頭，繼續閉著眼睛，催促他：“沒有呢。”說完，撅了撅嘴巴示意。</p>
陸時卿趁她看不見，忍不住無聲一笑，重新低頭貼住她的鼻尖，然後輕啄了下她的唇珠。</p>
這樣就完事了？元賜嫻睜開眼來，目光哀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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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瞥了眼竹樓底下，歎口氣道：“等我先去剜了你阿兄的眼。”</p>
元賜嫻心裏“嘩”一下巨浪滔天，掙脫了他，猛然迴頭趴在欄邊往下望，就見元鈺一手捂眼，一手朝上打手勢示意他們繼續，一路慢慢後撤。</p>
她揪起臉哀歎一聲。她都忘了阿兄和阿娘也在芙蓉園了。</p>
元賜嫻迴頭看看陸時卿，見他注視著自己，這下有點知羞了，抬頭望了望天，理了理鬢發，然後沒話找話道：“你怎麽找來了芙蓉園？”</p>
他無奈答：“因為上門提親，發現女方不在家。”</p>
“……”蒼天啊，她錯過了什麽。</p>
元賜嫻趕緊道：“在家在家，馬上就在家了，女方現在就迴家。”說完拔腿就跑。</p>
陸時卿心裏哭笑不得，快走幾步扯過她胳膊：“你阿兄阿娘可能先迴去了。”言下之意，她沒有馬車坐了。</p>
“好吧。”她苦了張臉，總覺這步驟哪裏怪怪的，“那我坐你的馬車，跟你一起去提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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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到陸時卿的馬車，瞧見裏頭的陳設，元賜嫻才發現他似乎根本沒迴過家。也就是說，他一路風塵仆仆趕到長安，半途就遙遙指揮陸府安排好了說親的媒人，然後直奔勝業坊而去。</p>
但她估計這個嘴硬的悶葫蘆大概不會主動提這些，便捱著他道：“其實你可以先迴趟家，不用這麽著急的，我又不會跑。”</p>
陸時卿心道她都把玉戒送到滇南去了，還說不跑，都插翅膀撲棱撲棱飛了好不好，麵上嗤笑一聲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隻是履行承諾罷了。”</p>
胡說吧他。滇南和長安距離多遠，她再清楚不過，他這個腳程都已經急得踩了風了。</p>
想到這裏，她有恃無恐道：“說的是下迴再見就提親，你也可以永遠不來見我啊。”</p>
陸時卿噎住不說話了。</p>
永遠不見？美得她。除非他死了才行。</p>
待到了勝業坊元府，元賜嫻一下去就見府門口停了輛闊綽的馬車，正有仆役從裏頭往下搬東西，眼瞧著一溜排的，便是一隻雁，一隻羔羊，再各一斛的酒黍稷稻米麵。</p>
這是大周規定的，婚儀六禮之首，納采一環中的定親禮。自皇子王以下至於九品都是一樣的規製。</p>
但元賜嫻卻是一愣，迴頭問陸時卿：“這太快了吧，我阿爹都沒說同意呢，你就先趕著送納采禮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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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賜嫻斜昵他一眼，當先跨入府門，忽聞一聲犬吠，抬眼一看，就見小黑躥了出來，像是嗅到了同類，哦不，非人類的氣息，一躍撲向了一名陸府來的仆役，直向他手中的大雁叼去。</p>
那名仆役不防這麽大一隻黑皮獵狗突然襲擊，手一抖，驚嚇間把雁高高拋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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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活活要把婚事攪黃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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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一聲響，大雁穩穩墜入他懷中後，天空悠悠落下幾根雁毛，恰好飄了縷在他頭頂。</p>
陸時卿的臉黑了。</p>
元賜嫻是他的魔咒，一生的魔咒。</p>
這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元賜嫻愣愣迴頭，忍了忍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與此同時腦袋裏飛快閃過他當初狼狽墜湖，與芙蓉花共景的場麵。</p>
陸時卿恨恨剜她一眼，再一低頭，就見小黑不知何時拱到了他腳邊，正仰頭渴盼地盯著他手裏的活雁。</p>
狗跟雁，不至於產生情愫吧……</p>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把雁抱得更緊一些，然後聽見一個聲音朗朗道：“不畏狗勢，不懼髒臭，很好，陸侍郎，勉強算您過了我這關，往裏請吧。”</p>
陸時卿抬頭看了眼遠處笑得非常欠收拾的元鈺，忍氣道：“多謝元將軍。”</p>
元鈺擺擺手：“不客氣，看在你這麽想喊我大舅子的份上，我當然該對你多加關照。”說話間，著重強調了一下“大”字。</p>
陸時卿真煩這個惱人的輩分，奈何今天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朝他略一頷首，步履僵硬地繞過了小黑，將活雁交迴到仆役手中。</p>
元賜嫻正要上前幫他把頭頂的鳥毛取了，卻被元鈺喊住：“賜嫻，你可還姓元呢，給我過來。”</p>
她隻好朝陸時卿訕訕一笑，然後隨阿兄走了。</p>
媒人已在中堂與元易直和馮氏天花亂墜地說親，說陸時卿是如何的一表非凡，是怎樣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p>
元賜嫻照規矩不宜露臉，卻又實在好奇結果，便想去聽個牆角。可惜精明如爹，她那種偷摸功夫放在別處勉強好使，擱眼下就是一到後窗就被仆役架著胳膊送迴房的命，便是一直等中堂人都散了，才得以詢問究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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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麵簡直跟中了狀元似的。</p>
元賜嫻問道：“阿爹阿娘怎麽說的？”</p>
“說是答應陸侍郎先定下親事，遣人去算算您與他的生辰八字，卜卜吉兇，但此行匆忙，暫且不論具體婚期，延後再議。”</p>
這卜兇吉實則是六禮中的第二環問名，原本該由陸時卿再度登門時再算，但元易直此番已在長安逗留月餘，滇南又是戰後初定的情形，他恐怕沒那麽多時辰再耽擱了，便幹脆遂了陸時卿的意，兩禮一道來。</p>
元賜嫻“哦”了一聲，心道肯定是吉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陸時卿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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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已身在元府門外。元易直跟他到了馬車內，見他遞來了當初那塊月牙形的帝黃玉。</p>
剛才人多眼雜，陸時卿沒機會交給他，臨走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便來了。</p>
“雖未派上用場，還是感謝您願意如此待陸某。”陸時卿遞完玉道。</p>
元易直沒什麽表情地說：“都是為了賜嫻罷了。你若真心感激，就對她，包括她的兄長和母親守口如瓶。他們都不知道這塊玉的事。”</p>
陸時卿垂眼一笑：“陸某明白。”</p>
元易直點點頭下了馬車。陸時卿也就識相些，不再迴頭跟元賜嫻打招唿了，叫車夫往永興坊去，一到陸府便吩咐曹暗拿了倆人的生辰八字，先一步去卜卦問明兇吉。</p>
這卜卦之事原本該交給宣氏來辦，曹暗倒是不懂他何故如此心急，領命去後一直到黃昏時分方才歸來，一臉凝重地將一張字條交給他。</p>
陸時卿一看他表情就大概知道結果了，展開字條一瞧，果見上頭是個“兇”字。</p>
曹暗解釋道：“郎君，小人也算耍了賴皮，一連給您卜了四卦，卻不料卦卦皆兇，照這生辰八字瞧，瀾滄縣主真是克您不假。”</p>
陸時卿淡淡一笑，將字條擱到手邊油燈，湊著火燃盡，扯過一張紙，提筆蘸墨，一筆一劃：橫，豎，橫，豎，橫，豎，橫。</p>
片刻後，他將重新擬好的字條交給曹暗：“我和她命裏沒有撇點，隻有橫豎，拿去給元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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