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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霎時住嘴,僵愣在原地。</p>
等他迴神,請宣氏進,時辰已漫長得有些可疑。</p>
宣氏一進屋就東張西望起來,第一眼看他床帳,第二眼看他桌底。</p>
陸時卿頭疼不已：“阿娘,沒有誰在裏邊,您……”他克製著沒動氣，“來，您坐下歇歇。”</p>
宣氏滿腹狐疑地坐下,道：“那你神神叨叨的，跟誰講話？”</p>
“我……誦書。”</p>
“哪個書上還寫了元小娘子，你當阿娘好欺？”她覷他一眼,突然問,“阿娘問你，韶和公主叫什麽名？”</p>
這怎麽又扯上韶和公主了？他一麵親手給宣氏斟茶,一麵答：“兒怎會記得。”</p>
“早些時候的岑三娘呢？”</p>
陸時卿一臉“岑家還有三娘嗎”的表情。</p>
“那柳七娘,葉四娘,白六娘,沈九娘呢？”見兒子臉上明明白白寫著“這都是打哪來的”,她愈發篤定道,“記不得吧？諒你也記不得這些個向你拋過枝條的小娘子！”</p>
陸時卿點點頭。他不單記不得，甚至懷疑這些都是阿娘眼下信口編的。</p>
宣氏鋪墊完了，終於扯著正題：“既然如此,你怎就記得了元家小娘子叫什麽？”</p>
陸時卿一噎。</p>
他哪裏知道自己是怎麽記得的。先前在馬車裏一時情急,不知怎得就脫口而出了。他記性又好，過了嘴的名兒，想忘也忘不了。</p>
想到這裏，他蹙蹙眉，暗道不好。</p>
見他答不上，宣氏冷哼一聲：“阿娘可都差人打聽清楚了。如今整個長安城鬧得沸沸揚揚，都曉得有個謫仙神女般的人兒駕了匹金燦燦的寶馬親送你迴府。你還敢瞞阿娘酸梅湯的事？”說罷不等他解釋，便擊了擊掌。</p>
一名丫鬟從敞開的房門進來了，手中端了個玉盤，上邊赫然便是元賜嫻送來的酸梅湯，隻是換盛在了陸時卿慣用的白瓷碗裏。</p>
陸時卿滿眼錯愕。</p>
“汗血寶馬多稀罕，阿娘還是清楚的，放眼長安，也就韶和公主有一匹棗紅的，元家有一匹淡金的。送這酸梅湯的，不是元小娘子是誰？”宣氏說完歎口氣，“當年阿娘尋死覓活非要嫁給你阿爹時，也是如此做小伏低，雪裏送炭柴，暑中熬涼湯……哦，早些年的藏冰不如眼下好得，阿娘因此頗費一番心機……”</p>
她說著，拿巾帕揩了揩並不存在的眼淚，哽咽道：“你既已收下，又何至於轉手他人，辜負人家元小娘子的一片心意！若換作阿娘，如此遭遇，必要傷心不止，流淚三千……！”說罷，她鳳眼一眯，纖手一揚，“這湯阿娘給你驗過了，沒毒，喝！”</p>
“……”</p>
陸時卿垂目瞧著那碗酸梅湯，良久，皺了皺鼻子。</p>
有時，他也跟陸霜妤一樣，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人從橋洞底下撿來的。因為他的阿娘可能不記得了，他不吃酸食。</p>
……</p>
很可能傷心不止，流淚三千的元小娘子還真遭遇了挫折。</p>
宣政殿三日一朝，而陸時卿呢，隔日便要當差隨侍徽寧帝，順帶教十三皇子讀書習文。她掐指一算，往後這半月，他至多隻四天可能整日不出府門。如此看來，她逮人的機會該數不勝數才是。</p>
但偏偏接連幾日，她都沒能摸著他的蹤跡。</p>
大概是陸時卿換了路子躲她。倒還挺能耐的，這個坊鑽到那個坊，泥鰍似的滑不留手。</p>
她百無聊賴坐在園中乘涼，隨手摘了幾朵花，將花瓣一瓣瓣擇了丟進池子裏去。</p>
薑璧柔在一旁陪她，哭笑不得道：“我的小祖宗，你倒是憐香惜玉點，莫要折騰這些花了。”</p>
她歎口氣：“我憐香惜玉了這些花，誰憐香惜玉我呀？”</p>
“這不是有六皇子嗎？昨日，你阿兄與他朔朝上碰著了。人家見了你阿兄，一點臉色沒擺，隻道無緣便罷，也不強求，隻是如你心意有變，亦願再候佳音。你說，如今你愛慕陸侍郎的事鬧得滿城皆知，人家都絲毫不在意，豈不真是對你情根深種？”</p>
元賜嫻也聽兄長說了這事，當下皺眉道：“都是貴人的場麵話罷了。”</p>
薑璧柔盯她看了一晌：“賜嫻，你可是對六皇子有什麽偏見？這良人難覓，你日後可莫要悔。”</p>
元賜嫻一滯。她這個嫂嫂，看起來像真不曉得兄長與鄭濯在謀什麽路。也不知是元鈺瞞得太好，還是薑璧柔當真太單純。</p>
她道：“阿嫂甭勸了，我就是喜歡陸侍郎。”完了還補上一句，“喜歡得不得了！”</p>
她說罷似乎覺得無趣，繼續低頭擇花，不一會兒，卻見拾翠疾步走來。</p>
元賜嫻抬頭問：“怎得，可是有了陸侍郎的消息？”</p>
拾翠搖頭：“小娘子，貴客來訪。”</p>
“哪門子貴客？”</p>
“韶和公主。”</p>
她“哦”了聲，疑惑道：“韶和公主是誰？”</p>
“便是揀枝此前與您提過的，早先下嫁侯府，後來守了寡的那位嫡公主。”拾翠提醒完奇怪了一下。這位貴主可說是小娘子最強勁的情敵了，這麽要緊的事，怎得她卻不上心呢。</p>
元賜嫻這下記起來了，恍然大悟道：“是她啊。”又問，“她來我元府做什麽？”</p>
“婢子不清楚，隻知貴主點了名想見您。”</p>
元賜嫻便捎上拾翠和揀枝，一道去了正堂，一眼瞧見正中上首坐了個一身淺緋色騎裝的女子，束男子發髻，未施粉黛，相貌平平，左眼下邊一點黑痣。</p>
她上前給人行萬福禮：“賜嫻見過貴主，貴主金安。”</p>
元賜嫻舉止端正利落，絲毫挑不出錯。</p>
下首卻施施然站起個人來，聲色清淡道：“縣主恐怕行錯禮了，這位是我的貼身婢女。”</p>
她聞言偏頭望去，隻見下首也坐了個一模一樣打扮的女子，看容貌五官，確與那所謂婢女有別雲泥，杏臉桃腮，很是一副嬌嬌惹人憐的模樣。這一模一樣的黑痣長在她眼下，才稱得上是顆添彩的美人痣。</p>
元賜嫻倒不明白貴人一上來就整這出是何意，畢竟給婢女行個禮也不會叫她少塊肉。她淡笑了一下：“恕賜嫻眼拙，這樣一瞧，果真是貴主姿容……略勝一籌。”</p>
鄭筠臉色稍稍一變，很快複又笑起：“縣主請坐。”說罷給上首婢女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退迴規矩的地方。</p>
元賜嫻便將她迎迴了上首，坐在對頭問：“貴主光臨寒舍，不知所為何事？”</p>
她搖搖頭：“無事，打馬路過勝業坊，想起這些日子，阿爹常提起你，便過來瞧瞧。”</p>
元賜嫻眼底微露意外之色：“幸得聖人惦記，賜嫻受寵若驚。”</p>
兩人你來我往說了幾番客套話，鄭筠看了眼外邊當空的日頭，道：“時候不早，我該迴宮看著十三弟用膳了，這孩子頑劣，宮人都捉不住他。”</p>
元賜嫻不動聲色起身相送，心裏悄悄轉了個念頭。</p>
聽說十三皇子的生母是個婕妤。四年前，這溫姓婕妤早逝，剛足月的皇子便過繼給了當時的德妃，如今的梁皇後。</p>
鄭筠既是梁皇後所出，想來當與這個弟弟關係匪淺。但她在夢裏卻不曾聽聞韶和公主的消息，也不知她後來如何。十三皇子登基，她這個長公主大抵也得了榮寵富貴吧。</p>
行至府門，鄭筠腳步一頓，迴頭道：“縣主何日得閑，便來宮中望望阿爹。他老人家昨日還念叨，說你來長安也有大半月了，竟不曾記起他。”</p>
“聖人日理萬機，不得召見，賜嫻哪敢隨意叨擾。如今既有貴主相邀，便不客套了，過幾日一定赴約。”</p>
過幾日，趁咱們陸侍郎在宮裏的時候，一定赴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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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麽又扯上韶和公主了？他一麵親手給宣氏斟茶,一麵答：“兒怎會記得。”</p>
“早些時候的岑三娘呢？”</p>
陸時卿一臉“岑家還有三娘嗎”的表情。</p>
“那柳七娘,葉四娘,白六娘,沈九娘呢？”見兒子臉上明明白白寫著“這都是打哪來的”,她愈發篤定道,“記不得吧？諒你也記不得這些個向你拋過枝條的小娘子！”</p>
陸時卿點點頭。他不單記不得，甚至懷疑這些都是阿娘眼下信口編的。</p>
宣氏鋪墊完了，終於扯著正題：“既然如此,你怎就記得了元家小娘子叫什麽？”</p>
陸時卿一噎。</p>
他哪裏知道自己是怎麽記得的。先前在馬車裏一時情急,不知怎得就脫口而出了。他記性又好，過了嘴的名兒，想忘也忘不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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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滿眼錯愕。</p>
“汗血寶馬多稀罕，阿娘還是清楚的，放眼長安，也就韶和公主有一匹棗紅的，元家有一匹淡金的。送這酸梅湯的，不是元小娘子是誰？”宣氏說完歎口氣，“當年阿娘尋死覓活非要嫁給你阿爹時，也是如此做小伏低，雪裏送炭柴，暑中熬涼湯……哦，早些年的藏冰不如眼下好得，阿娘因此頗費一番心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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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垂目瞧著那碗酸梅湯，良久，皺了皺鼻子。</p>
有時，他也跟陸霜妤一樣，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人從橋洞底下撿來的。因為他的阿娘可能不記得了，他不吃酸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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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能傷心不止，流淚三千的元小娘子還真遭遇了挫折。</p>
宣政殿三日一朝，而陸時卿呢，隔日便要當差隨侍徽寧帝，順帶教十三皇子讀書習文。她掐指一算，往後這半月，他至多隻四天可能整日不出府門。如此看來，她逮人的機會該數不勝數才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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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璧柔在一旁陪她，哭笑不得道：“我的小祖宗，你倒是憐香惜玉點，莫要折騰這些花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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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有六皇子嗎？昨日，你阿兄與他朔朝上碰著了。人家見了你阿兄，一點臉色沒擺，隻道無緣便罷，也不強求，隻是如你心意有變，亦願再候佳音。你說，如今你愛慕陸侍郎的事鬧得滿城皆知，人家都絲毫不在意，豈不真是對你情根深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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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門子貴客？”</p>
“韶和公主。”</p>
她“哦”了聲，疑惑道：“韶和公主是誰？”</p>
“便是揀枝此前與您提過的，早先下嫁侯府，後來守了寡的那位嫡公主。”拾翠提醒完奇怪了一下。這位貴主可說是小娘子最強勁的情敵了，這麽要緊的事，怎得她卻不上心呢。</p>
元賜嫻這下記起來了，恍然大悟道：“是她啊。”又問，“她來我元府做什麽？”</p>
“婢子不清楚，隻知貴主點了名想見您。”</p>
元賜嫻便捎上拾翠和揀枝，一道去了正堂，一眼瞧見正中上首坐了個一身淺緋色騎裝的女子，束男子發髻，未施粉黛，相貌平平，左眼下邊一點黑痣。</p>
她上前給人行萬福禮：“賜嫻見過貴主，貴主金安。”</p>
元賜嫻舉止端正利落，絲毫挑不出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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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聞言偏頭望去，隻見下首也坐了個一模一樣打扮的女子，看容貌五官，確與那所謂婢女有別雲泥，杏臉桃腮，很是一副嬌嬌惹人憐的模樣。這一模一樣的黑痣長在她眼下，才稱得上是顆添彩的美人痣。</p>
元賜嫻倒不明白貴人一上來就整這出是何意，畢竟給婢女行個禮也不會叫她少塊肉。她淡笑了一下：“恕賜嫻眼拙，這樣一瞧，果真是貴主姿容……略勝一籌。”</p>
鄭筠臉色稍稍一變，很快複又笑起：“縣主請坐。”說罷給上首婢女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退迴規矩的地方。</p>
元賜嫻便將她迎迴了上首，坐在對頭問：“貴主光臨寒舍，不知所為何事？”</p>
她搖搖頭：“無事，打馬路過勝業坊，想起這些日子，阿爹常提起你，便過來瞧瞧。”</p>
元賜嫻眼底微露意外之色：“幸得聖人惦記，賜嫻受寵若驚。”</p>
兩人你來我往說了幾番客套話，鄭筠看了眼外邊當空的日頭，道：“時候不早，我該迴宮看著十三弟用膳了，這孩子頑劣，宮人都捉不住他。”</p>
元賜嫻不動聲色起身相送，心裏悄悄轉了個念頭。</p>
聽說十三皇子的生母是個婕妤。四年前，這溫姓婕妤早逝，剛足月的皇子便過繼給了當時的德妃，如今的梁皇後。</p>
鄭筠既是梁皇後所出，想來當與這個弟弟關係匪淺。但她在夢裏卻不曾聽聞韶和公主的消息，也不知她後來如何。十三皇子登基，她這個長公主大抵也得了榮寵富貴吧。</p>
行至府門，鄭筠腳步一頓，迴頭道：“縣主何日得閑，便來宮中望望阿爹。他老人家昨日還念叨，說你來長安也有大半月了，竟不曾記起他。”</p>
“聖人日理萬機，不得召見，賜嫻哪敢隨意叨擾。如今既有貴主相邀，便不客套了，過幾日一定赴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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