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稽山,自古以來,聞名已久。


    但在如今,卻以山上的掛印觀聞名,從年頭至年尾,香客信眾絡繹不絕,前來拜祭神仙。


    相傳,千年以前,某個飽讀詩書的朝中大儒,某日大徹大悟,於官署前掛印歸去。


    他一路離開朝堂,漂泊江湖許久,終於來到會稽山下。


    “此地甚好!”


    這位大儒,當即結廬出家,自號‘掛印真人’,開啟了會稽山掛印觀一脈。


    時至今日,掛印觀早已不是當年的破舊草廬,形成連綿數裏、占據七八個山峰的龐大建築群。


    創派祖師是讀書人出家,但掛印觀卻是道家的一支嫡傳,傳承的是東南道宗,根深源長。


    到了這一代,掛印觀更是鼎盛,觀主明皋法師,曾三次出入皇宮,為隆光帝講解道經。


    這幾日,原本熱鬧的山上,變得冷清下來。


    掛印觀內,無論是道士、道童,均噤若寒蟬,走路時都不敢高聲。


    至於道館大門,更是緊閉,除了一則通告,閉觀謝絕訪客。


    最近出了一件大事,才是招致這般的根源。


    原來,早在上個月,正是本門祖師誕辰,全觀上下舉辦一場打醮。


    這次法事,可謂隆重之極,上下均極其關注。


    可是,在打醮過程中,除了一件大事。


    一位明字輩的老人,意外失手,打翻了祈福的七七四十九盞明燈之一。


    明皋法師勃然大怒,下令將這位師弟,押入祖師祠堂反省,禁足七七四十九天。


    那天過後,明皋法師心情陰沉不定,甚至還有道童奉茶,被他找個借口處罰的。


    掛印觀內,除了明字輩的同班道士外,其他小輩均戰戰兢兢,生怕觸了黴頭。


    不少人路過祠堂,均露出不滿神色,埋怨那位老道士牽連。


    “看什麽看,還不快滾!”


    祠堂門口,一位中年道士,斜靠在石像上,左手抓著一把瓜子,邊磕邊吐。


    右手上抓著一把羽拍,就是用鵝毛紮緊,用來拍打蚊蠅的器具。


    聽到中年道士喝罵,路過之人連忙離開,不敢稍作停留。


    誰都知道,掛印觀中,除了觀主明皋法師外,還有一人不能惹,就是眼前這位明忝。


    他這邊吃瓜子吃得痛快,旁邊掃地的道童,拿著掃帚急得不行。


    “師叔,這塊地我剛掃過,你又吐了這麽多瓜子殼?”


    中年道士縮了縮脖子,“抱歉,這南瓜籽終究沒葵花籽香,我不吃了!”


    他接著擺擺手,“走吧!地上我稍後收拾!”


    道童感覺受到極大侮辱,“那怎麽行,師父叫我來清掃祠堂,我就要把地上掃的幹幹淨淨!”


    “要不,我去和你師父解釋?”


    道童心想免了,又不是沒見過,你如何欺負我師父?


    一番安慰下,道童抱著掃帚離開了。


    中年道士明忝,轉身走入祠堂,見到一位頭發灰白的道士,正坐在蒲團上。


    此人雖然打坐,顯然思緒極亂,雙肩不斷顫抖。


    “師兄,你的心亂了,千萬不能放任自由,否則誤了修行!”


    眼前的道士,正是上月風波的主角,道士明覺,也是明皋的師弟。


    明覺抬起眼皮子,“怎麽,你這掛印觀第一高手看著都不放心,生怕我跑了?”


    明忝歎了口氣,“師兄,你難道仍執迷不悟嗎?”


    “實話告訴你,天池山傳來消息,鳳德沒了!”


    鳳德是明皋的愛徒之一,這次跟著鋼鞭道人外出長見識,誰也沒想到他就此喪命。


    明覺身軀微微一顫,反問道,“是誰?”


    “天池山,區青鶴!”


    “不可能,他沒這麽大本事!”


    明覺暴跳如雷,怒道,“明珢幹什麽吃的,連一個晚輩都護不住?”


    鋼鞭道人隻是掩人耳目的外號,此人實則是掛印觀明字輩的道士。


    “觀主師兄,心情不大好,你去向他認個錯,大家師兄弟一場,就此和解,可好?”


    明覺微微歎了口氣,“師弟啊,要我說,咱們師父,可真不會替我取道號!”


    “我道號‘明覺’,卻始終執迷不悟,怎麽也無法‘明覺’?”


    “明皋他囚禁我在此,又派出明珢去剿滅千秋社,這是雙管齊下,要徹底斷我的根?”


    明忝歎道,“師兄也是為了道觀好,若讓外人知道,千秋社的大頭領,竟是咱們掛印觀的有道高士,那成什麽樣子?”


    眼前的道士明覺,竟是千秋社的壇主!


    此事若是傳揚出去,恐怕會引發一場地震。


    “觀主這是為了保全你,不惜助你和千秋社切割,咱們掛印觀的清譽不能有絲毫玷汙!”


    明覺怒了,“那就殺了我,事情都在我身上,牽連不到掛印觀!”


    “哪有這麽簡單?”


    明忝搖搖頭,“別說釋門、名教虎視眈眈,就是咱們道家內部,又何曾是一團和氣?”


    “掛印觀占據會稽郡,已有數百年,多少人為之眼紅,巴不得取而代之!”


    “別怪觀主師兄心狠,他在這個位置上,撐得太辛苦了!”


    “這次,他能罰你禁足,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明覺沉默許久,盯著祠堂之上,一排排靈位,堆積得如同木山。


    “師弟,你說我追求長生,有錯麽?”


    “目的沒錯,手段卻大錯特錯!”


    明忝說道,“咱們是道家正宗,想要長生,自當堂堂正正,飛升成仙,何必去鑽研旁門左道的邪門伎倆?”


    “那好,我問你,自從祖師創建道觀,千百年以降,究竟多少人能飛升成仙?”


    聽到明覺質問,明忝默然,然後說道,“修仙長生,貴在堅持,豈有如過江之鯽、車載鬥量?”


    “哈哈,這輩子,我是沒法‘明覺’了。”


    明覺笑了笑,然後反問道,“師弟,你可知道,為何我取名‘千秋社’?”


    明忝想了想,“可是師兄的小名,是‘長生’二字?”


    “不是,你把千秋二字反過來!”


    明忝琢磨兩下,神情一下子癡了。


    數十年前,明皋、明忝和明覺三人,還是剛入道觀的小道童。


    每日沉重的功課、灑掃、勞作之餘,最大的樂趣,就是在後山的歪脖子樹下,用兩根草繩、一塊木板,草草製作的秋千。


    三人輪流踩著秋千,迎著山風大唿小叫,那時候,堪稱此生最歡樂的時光。


    可是,誰也迴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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