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裏,方鬥睡得很香,而且做夢了。


    夢裏,他攢夠了錢,買來鋒利的菜刀和鐵鍋,做了一頓豐盛的炒菜,什麽炒青菜、炒臘肉、炒雞蛋,統統來一份。


    睡著睡著,口水都流下來!


    正殿當中,公雞趴在供桌上,黑暗中幽幽望著石像,盯著纏迴石像手腕的紅線繩。


    老賊,你搞什麽把戲?


    無論如何,既然本尊遇到了,就要插一手。


    這個傻乎乎的小子,我管定了。


    ……


    城中大牢,最深處是死牢,柵欄都是包鐵皮、鑲銅釘的實木,別說大活人了,就是發狂的公牛都撞不開。


    死牢裏,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頭發蓬亂,全身滿是汙垢。


    惡丐郭三,這段時間城內百姓茶餘飯後談論,就是這個惡貫滿盈的乞丐頭子。


    此人學得一手好拳腳,靠著能打能拚的亡命本事,將全城的乞丐收為手下。


    平時,郭三帶著一群臭乞丐,在街上商鋪堵門要錢,人人避之不及,店鋪老板隻能花錢免災。


    私底下,郭三偷偷從外地外拐兒童,長相俊美的童男童女,賣給妓院當相公、妓女,手腳靈活的,培養成扒手偷竊。


    期間,他們也拐賣婦女,賣到偏僻的窮鄉僻壤,給一家娶不起媳婦的光棍當媳婦兒,稍有不從便打死埋了。


    更有一樁慘絕人寰、人神共憤的惡事,名為采生折割。


    拐賣過來的兒童,沒有出眾的姿色,反應遲鈍、手腳又不太靈活,便弄成殘廢,派到街麵上乞討。


    郭三的手下,手段殘忍至極,或用燒紅的鐵勺挖出雙眼,造就盲童;或者斬斷雙手、雙腿,讓受害者爬著上街乞討。


    更有甚者,用各種秘藥浸泡,讓被拐孩童的手腳畸形、皮膚上生長出令人作嘔的腫塊,送到獵奇的馬戲團裏賣藝。


    據說,這樁案子爆發後,不光震驚全縣,連州府的大老爺也知道。


    僅僅是來衙門舉報的苦主,就有三百多個。


    根據落網的幫兇交代,還有苦主找到孩子,想要帶著離開,被郭三帶著手下捉住,百般折磨後弄死,一家人扔到亂葬崗埋了。


    各種天理不容的邪惡之事,即便是縣衙當中的老刑名見了,都氣憤得雙手發抖。


    原本,以郭三的惡行,判處淩遲處死也綽綽有餘。


    但不知為何,縣令上報刑部,最後隻判個斬立決。


    明天,就是郭三斬首之日。


    秋風蕭蕭,縣衙大牢不遠處,就是集市上最空曠的地方,早已被搭建了高台,上麵放著斬首的木樁。


    隻等明日午時一到,鬼頭大刀落下,郭三就要人頭落地。


    一個獄卒提著食盒,走到郭三的死牢外放下。


    “郭三,吃斷頭飯了!”


    食盒裏麵,有燒雞、肘子和魚,連帶一碟青菜,三葷一素,正是‘斷頭飯’的典型搭配。


    郭三縮在稻草堆的身軀,突然動了,一竄來到柵欄前,伸手掀開食盒。


    “畜生!”


    獄卒見他動作迅猛,長相兇惡,心生厭惡,接連後退幾步,“慢慢吃,明天好上路!”


    郭三撩開亂發,露出一張兇惡的臉龐,他冷笑著自言自語,“是啊,上路!”


    他一伸手,打翻三道葷菜,隻提起青菜倒入口中,咀嚼幾口咽了下去,再抓起冒尖的白米飯,扒拉幾下全吞了。


    “今晚就上路!”


    郭三吃了個半飽,看也不看打翻的燒雞大肉,靠在木頭旁,一雙眸子像是餓狼,望著幽深的大牢通道。


    通道盡頭的牆壁上,供奉一尊‘獄神’,坐落在神龕當中,麵前供奉著果子、白肉和米飯。


    以往,獄神都在神龕中,享受香火繚繞。


    但今天不同,獄神的雕像,不知為何有了裂紋,下午被人請出去修補,神龕空下來,用紅布蒙上了。


    送完飯的獄卒,走到神龕下,其他獄卒都圍在方桌前,喝酒猜拳。


    “小三子,送完飯了?”


    幾個年長的獄卒拿他打趣,給郭三送飯可不是什麽好差事,這幫老油條不肯做,推給年輕氣盛的小三子。


    小三子搖搖頭,“別提了,就是個畜生!”


    “畜生也好,惡人也罷,總逃不過明天法場上斷頭一刀。”


    “來,喝口酒暖暖身子!”


    小三子端起酒碗,裏麵碧綠色酒液,沉澱螞蟻般的殘渣,搖了搖頭一飲而盡。


    “幾位老哥,怎麽我總覺得,今晚涼的嚇人。”


    小三子環視四周,“眼下剛入秋,也不至於冷得像是數九寒冬!”


    幾個老油條對視幾眼,嘿嘿笑道,指著身後神龕,“今天獄神爺不在,無人鎮壓牢裏的怨氣,你感到脊背發涼很正常。”


    “別擔心,等明天修好神像,牢裏就沒這麽冷。”


    小三子想想也對,便和同伴們開始喝酒劃拳。


    死牢深處,郭三陡然睜開雙眼,他終於養足了精神,也等到合適的機會。


    “來了!”


    郭三站起身,解開腰間的皮帶,迎風一抖,竟是塊黑狗皮。


    他進入死牢,周身被獄卒搜刮幹淨,卻唯獨留下這張黑狗皮。


    為了留下這張黑狗皮,郭三不惜供出幾處藏金銀的地方,方才填飽了獄卒貪婪的胃口。


    但這一切,都是值得。


    這張黑狗皮,是郭三翻盤的底盤。


    他從不吃葷,是因為修煉一門法術,要求嚴苛,要求終生茹素,一旦破解吃葷,法術就被破了。


    今日等到機會,獄神被請出死牢,終於可以施展法術了。


    郭三抖開黑狗皮,咬破指尖,擺出幾個手勢,以鮮血寫下一個符文。


    “畜麵之法,起!”


    下一刻,黑狗皮蠕動起來,仿佛張開大嘴,將郭三吞進去。


    郭三的身軀,在黑狗皮包裹下緩緩蠕動,一寸寸消瘦下去,直至最終,變化成一條實實在在的黑狗。


    這頭黑狗,雙目的殘忍目光,和郭三如出一轍。


    “嗷嗚!”


    黑狗四爪撒開,毫不費力鑽出囚牢,化作一道黑影,衝入幽深的通道中。


    喝酒的獄卒們,突然放下酒碗,“怎麽聽到狗叫聲?”


    “不能吧!”


    小三子迴身,突然瞳孔放大,一聲慘叫開口。


    “啊!”


    “嗚哇嗚!”


    黑狗飛撲上來,一口咬住小三子喉嚨,接著衝勢猛地撕扯,頓時將小三子喉嚨撕開。


    小三子捂住喉嚨,卻止不住血如泉湧,往後踉蹌幾步倒在地上。


    “好個惡犬!”


    年長的幾個獄卒,見到黑狗時,知道情況不妙。


    獄神的設立,本就是為了鎮壓監牢中鬼蜮伎倆,須知犯法坐牢的犯人,多有仗著法術作惡,若無獄神鎮壓,極有可能越獄逃走。


    “快拔刀!”


    一個獄卒走到牆壁前,取出掛在牆上的腰刀,沒等他拔出刀,黑狗便飛撲上來,一口咬斷他的手掌。


    “這不是普通的瘋狗!”


    一般的野狗,最多將人咬得血肉模糊,哪有這麽恐怖的咬合力,連皮肉帶骨頭都咬斷了。


    黑狗一口叼住腰刀的手柄,用力甩頭,雪亮刀光出鞘。


    “快敲鼓鳴鑼,有妖人做法越獄!”


    發話的獄卒剛開口,眼前刀光一閃,就被斬斷頭顱。


    黑狗兇惡之極,叼著鋒利的鋼刀,上下跳躍穿梭,獄卒人數雖多,卻無半點抵擋之力。


    片刻過後,獄卒被殺戮一空。


    黑狗落地,抖動幾下,郭三披著黑狗皮緩緩起身,手上還提著帶血的腰刀。


    “好刀!”


    郭三撫摸鋼刀,獄卒配置的腰刀,是官府督造,鋼口極好,落在高人手中,殺人不用第二刀。


    地上獄卒,屍體橫七豎八,躺在大片血泊中。


    身後的死牢內,響起歇斯底裏的叫喊聲,“放我出去!”


    郭三眼神,閃爍瘋狂和惡毒,他看向牆壁上掛著的鑰匙。


    ……


    夜半縣城,陡然響起惶恐的叫聲,如煮如沸。


    “犯人越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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