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新生 第086章 兩堂會審


    這一隊官兵驚魂稍定,不敢在路上停留,急忙趕了馬車,騎上戰馬一溜煙朝驛站跑去,四十裏地,根本就用不了一下午就跑到了。到了驛站之後,便不再出去,隊長命人拿了刑部的公文去附近的州縣求援。而附近州縣的官老爺一聽說是刑部要提審的人在自己的地界上被刺客襲擊,險些送了性命,一個個嚇得魂不附體。他們雖然沒有調兵的權力,但是也風急火燎的帶著衙役差人,又請求附近的廂軍支援,十來個人從江寧府出發,到了這兒居然集合起一直過百人的隊伍來。


    如此一來,隊長的心裏才算踏實了,腦袋大夥兒都隻有一個,要是因為丟了人犯被人砍了腦袋,那可就不值得了。而且他手下也不過十來個兵,現在仗著刑部的公文,幾乎可以指揮百十號人,那種自豪感頓時讓他飄飄欲仙,跟下午懷抱佳人的時候有異曲同工之妙。


    到了開封府,就得收斂些了,這兒駐紮著二十萬禁軍,廂軍看禁軍的眼神,就像是老套看主角似的,有些嫉妒,又有些不服。大家都是一個腦袋兩隻手,憑什麽這幫家夥的軍餉就那麽高,衣甲就那麽好,還可以駐紮在開封府,天子腳下。爺兒們怎麽就淪落到娘親不疼舅父不愛的田地了?不過想歸想,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也得注意點形象,那隊廂軍進了開封府,一個個昂首挺胸,手持利器,至少在氣勢上是不輸於禁軍的。


    萍兒死裏逃生之後,沉默了許多,往日臉上還有不少笑容,可是現在怎麽也找不到了。到了刑部之後,就居住在一個小院落裏,那些廂軍交了差也沒有立刻返迴江寧府,而是繼續留在這兒保護著她。天知道那些刺客會不會在開封府裏鬧事。刑部衙門又不是樞密院,看那些看門的老兵,一拳就可以打倒兩個,有什麽用啊?


    大宋朝廷並沒有忘記這個身上關係深厚的女孩子,到了開封府的第三天,刑部、禦史台的會審就如期舉行了。


    萍兒穿著一身碎花布衫,輕移蓮步隨著差役走上刑部大堂,如今的刑部尚書是趙德昭當年做武功郡王時候的一位推官,名叫孫長德。禦史台今日派出的官員就是於方了。兩位長官坐在高堂之上,居中懸掛正大光明,衙役威武,棍棒黑亮。若是膽怯的老百姓,一走進來隻怕就腿軟了。


    萍兒盈盈施禮:“民女叩見兩位大人!”


    孫長德“嗯”了一聲,他之前翻查過萍兒的卷宗,知道這個女孩其實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倒也識得禮數,便問道:“這兒是刑部大堂,並非州府衙門。你也不是人犯,便不用跪了。本官今日便要問你,當日你在江南東路是否曾經給謝慕華大人下過春藥?”


    於方不禁瞥了孫長德一眼,這廝文采是極高的,對刑名也是極為熟悉的,可是問案卻一點技巧都沒有。眼前是個十來歲的姑娘家,開口就直奔主題,問她是不是給男人下了春藥。換過是於方在下邊,也不好意思迴答啊!不過孫長德已經開了口,於方也不能駁了他的麵子,便輕輕咳嗽一聲,提醒道:“萍兒姑娘,這件事終究是民不告官不究的。謝慕華大人既然已經無意和你追究,並且還將你贖身為平民。脫了奴籍。你現在就是清白之身。大人問你什麽,你便照實說好了。切勿有所隱瞞!”


    萍兒會意,感激的看了於方一眼,輕啟朱唇說道:“大人,這起案子其實一點也不複雜。是,奴家是給謝大人下了藥。”


    於方和孫長德麵麵相覷,於方這個人雖然是禦史,但是也曾經是個年少風流的才子。看到萍兒貌美如花,不禁有些嫉妒起謝慕華來,人比人氣死人啊,謝慕華位高權重升官快,又得到皇帝的信任,這些就不說了。還有這麽漂亮的姑娘上杆子給他下春藥……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於方年少時也曾經浪跡青樓,見過不少名妓花魁,能和這個萍兒比的實在是沒有幾個人。謝慕華真是好豔福啊!


    孫長德卻是另一番想法,如果萍兒說是曾浩主使她給謝慕華下藥的話,看來當年萍兒的父親應該是一起冤案,不然的話,怎會有女子寧願用自己的清白之軀去換來仇家的身敗名裂呢?這件案子辦起來不難,可假若是萍兒借著這個機會,要求刑部為他父親翻案的話,自己於公是應該翻案,不過卻會因此得罪了權勢熏天的趙普!那可真是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了!


    兩人雖然想的不同,卻異口同聲的歎了口氣,於方和孫長德不禁愕然,又互相看了一眼,隻覺對方眼神中都流露出一種淡淡的愁緒,不由得大起惺惺相惜之感。


    萍兒卻不知道上邊兩位大員心中的念頭,接著說道:“這件事由來已久。半年多以前,曾浩大人便找到奴家,那時候奴家正被逼要接客。曾大人去春宵閣宴請一位朋友。老鴇知道曾大人的朋友並非官員,便逼迫奴家前去接客。奴家到底是學過禮義廉恥的女子,自然是抵死不從。後來驚動了曾大人,他便問奴家來曆,奴家一五一十都說了,隻盼曾大人能救奴家出苦海。好在曾大人當時也幫了奴家,他給了老鴇一些錢財,說奴家年紀還小,曲子唱的還不夠純熟。吩咐老鴇暫時不要奴家接客,才算保住了奴家的清白之軀!”


    於方歎息道:“無論曾浩是否是陷害謝大人,他到底也是個惜花之人啊!”


    孫長德卻頗不以為然:“天下窯子裏的苦姐兒多了去了,卻不見曾大人去救她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萍兒,你且說下去!”


    “是,大人!有一日,曾大人來春宵閣喝悶酒,喚奴家唱曲相陪。唱得兩曲之後,奴家見曾大人愁眉不展,就壯著膽子問曾大人有何煩惱?他卻反問奴家,若是有人殺了奴家的親弟弟,該當如何?那奴家想也不想就說,報官!可是曾大人卻笑道,官?仇人權勢滔天,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就是官,如何報法?那奴家就說,直若是這等人的話,就算是血濺三步,也要拚了命給弟弟報仇!曾大人聽了奴家的話,卻是笑而不言!”


    萍兒緩緩的說道。


    若要馬兒跑,就得先吃草!於方心中一動:這曾浩也是好手段啊,一步步挑起萍兒的仇恨,又動之以情,到時候隻怕是萍兒主動要求對付謝慕華的吧?


    他正想著,就聽萍兒接著說道:“之後,曾大人就對奴家說,好端端的一個官宦小姐,卻淪落到火坑,實在是太慘了些。他有心要救奴家出去,可是他卻得罪不起當初害了我爹的大對頭。於是感歎自己無能,不但救不了弟弟,想伸手拉一個落入火坑的女子一把,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當年我爹被判流放的時候,奴家不過十二三歲年紀,還不知道那許多事情。聽了曾大人的話,奴家又間歇著問那些來妓院喝酒的商賈官員,才算知道太平興國四年那一次東京城的大事到底如何!”


    說著,萍兒的眼光漸漸冷了起來。


    孫長德輕歎一聲,那一年,盧多遜算是冤枉的,可是如果不扳倒盧多遜,趙德昭就無法即位。盧多遜至少有九成的可能會擁立趙光義的後人為帝。在契丹人虎視眈眈的情況下,大宋無論如何也經不起一次內戰。盧多遜是必須要犧牲掉的。不過盧多遜為相多年,黨羽眾多,若不剪除,必然心有不滿,將來都是禍胎。趙普趁機一手將盧多遜的舊勢力打得落花流水,從此權傾朝野。要說起來,自己能坐上刑部的寶座,也是要拜盧多遜垮台所至。


    但是於方的臉色就難看了,他是個性情中人,想起兩年前東京血案,謝慕華聯合趙普發動兵變,東京城血流成河,達官貴人淪落的豬狗不如,趙光義的親信無一幸免。整個開封府隻如人間地獄一般。雖然是為趙德昭順利登基掃清了障礙,可是手段之狠毒,作風之淩厲,都讓人瞠目結舌。那時候的於方隻是一個小吏,嚇得膽戰心驚,緊鎖家門,不敢出去。迴想起來,那幾天,是他人生中最漫長的幾天,漫長的就像永遠也過不去一樣。那些頻臨死亡的慘叫聲,亂兵大劫的嘶吼,被辱女子的哭泣……依然就像是在耳邊一般!


    “奴家知道謝大人已經來到江南東路擔任安撫使,他位高權重,身邊兵馬眾多。奴家區區一個弱女子,就算想為父母報仇,也無能為力。有一日,曾大人來春宵閣閑談,跟奴家說起大宋的案例,說是有一名官員和官妓行苟且之事,被朝廷知道後,將兩人下獄,男的被革職流放雲雲。奴家自覺這是一條妙計,便苦苦哀求曾大人將謝慕華大人帶到春宵閣來,奴家色誘謝大人,隻要做了那等事,到時候出首一告,謝大人便無話可說!”


    萍兒的語氣輕描淡寫,可是話語中的寒意讓人毛骨悚然。


    “後來呢?”


    孫長德追問道。


    萍兒淡淡一笑:“後來的事,大人們都知道了。無需小女子多說了吧!奴家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這件事是奴家設計要害謝大人,曾大人至多是為奴家不平,從中穿針引線而已!”


    要是謝慕華在這兒,非得罵一句,這相貌和智商完全是反比啊!曾浩步步為營,連環計將萍兒拖下水,這丫頭居然渾然不覺,還傻乎乎的覺得那是個好人呢!


    於方和孫長德卻是心知肚明,兩人又是同聲歎息,相視一笑,頓起知己之感!


    孫長德說道:“你且退下,此案需要問你的時候,自然會宣召於你!”


    萍兒緩緩退出大堂,走迴到刑部的那個小園子裏,天色蔚藍,白雲飄渺,院門口一個挺拔的身影呆呆的站在那裏看著自己。萍兒嫣然一笑,走到那人的麵前:“想什麽?”


    “哦……我……我在想刑部的老爺們會不會難為你?”


    那人正是廂軍的隊長。


    “沒有,他們沒難為我,我隻是說了實話而已。假若他知道我是說實話,是不是會後悔派人來殺我呢?”


    萍兒一直是把曾浩當成恩人來看的,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被信任的人出賣。


    “放心吧,有我在,以後沒人能傷害你!”


    隊長把胸拍得砰砰響。


    萍兒看他傻乎乎的樣子,噗嗤一笑,卻像那春光一般的燦爛!直教人迷醉了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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