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內陸山小村隆冬季節,大雪紛紛揚揚的下了一夜,天剛蒙蒙亮,冬閑時節,盤龍湖畔,青蘭山下的姚灣村,村民都還沉寂在睡夢中。


    姚長山頭戴破舊的雷鋒帽,裹著黑圍巾遮擋著麵部,隻留有一雙黑黝黝的眼睛。身穿著破舊的軍大衣,扣子不足,直接用布條紮在腰部,以其禦寒。而雙手攏在棉衣袖裏,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著厚厚的積雪,朝姚灣村走去。


    雪被踩得咯吱、咯吱作響,在這寂靜的早上,聽得分明。年關將至,老姚家又添丁進口了,姚長山自然是喜氣洋洋的,走路都帶著風聲。


    “咚咚……”姚長山使勁兒的拍著自己家的木門隻有兩下。


    就聽見屋內傳來的動靜,看來睡的都不瓷實,也是都等著他的消息呢!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傳來,很快大門就被打開,一個高大的年輕男子披著破棉襖,縮著脖子,高興道,“爹,你咋迴來了,小嬸生了嗎?”


    “生了!”姚長山高興地說道。


    “爺爺!小嬸生了。”姚家的長子嫡孫姚博遠立馬朝屋內喊道,然後看向姚長山笑嗬嗬地問道,“爹,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女孩兒!”姚長山樂嗬嗬地說道,姚家陽盛陰衰,不管男孩兒、女孩兒都喜歡。


    站在堂屋門口的一個女人笑道。“大哥迴來了。”


    “他三嬸,你來了。”姚長山邊說邊走道。


    “這不擔心小叔子他們嘛!睡不著,所以就早點兒起來,娘和大嫂都不在,留下一家子男人,看著天色就做飯了。”三嬸笑眯眯地說道。


    她接著笑道,“女孩兒好,那像我生了四個小子,淘死了。小叔子趕明再生一個兒子,正好湊成個好字。”


    “嗬嗬……他三嬸你忙吧!”姚長山笑著說道。


    “爹,你就這麽走迴來的。”姚博遠看著門外並沒有那輛唯一的自行車,追過來看看,木靴子此時裹著厚厚的雪,想必早就濕透了,估計這腳凍成冰疙瘩了。


    姚長山穿的鞋子非常的有特點,是農閑不下地還穿的一種木底上了桐油的木靴子裏麵塞滿了麥秸,再穿上厚厚的自製的棉襪,好踏上冰封大地的冬季。


    用破布做的棉鞋,這雪天裏一趟,可就濕透了。


    “這天氣,根本無法騎自行車,雪太大了。”姚長山憨笑道,“沒事!”順著他的眼神看向自己的雙腳,他在地上不停跺,雪撲簌撲簌的直掉。“再說了,那是你小嬸的嫁妝,精貴著呢!俺真怕給摔壞了。”


    “也是,這天氣,路可不好走。”姚博遠附和道。


    姚家老三夏穗,不用老爹和大哥吩咐,轉身進了堂屋。


    而其他幾個孩子早已爬了起來,拿鞋的拿鞋,拿著笤帚疙瘩給姚長山身上掃雪的掃雪。


    姚長山解開軍大衣,露出懷裏的鼓鼓囊囊的牛皮紙包,“二小,去把這個熱熱,一會兒就著棒子麵粥吃。”


    姚清遠好奇地打開帶有自家老爹體溫的牛皮紙包,一雙眼瞬間閃閃發亮,“包子,白麵包子!”


    一聽見包子、白麵包子,幾個孩子的眼睛都是亮的如餓狼似的,可是誰也沒有伸手拿著就吃。


    姚長山壓下心裏的酸澀,“你小嬸家蒸的,趕緊做早飯去,吃完飯,我還得走。”


    “還是小嬸好!”姚修遠傻嗬嗬道。


    親家一家都是老弱婦孺,他弟弟長海一個人忙不過來,趁著冬閑,他去幫幫忙跑跑腿也好。“行了,我先見見爺爺去!”姚長山擺擺手,還是屋裏暖和呀!即使穿上自家做的千層底的破了洞的露著大腳趾和後腳跟的單鞋,也不會太冷。


    那當然一進堂屋便是灶間和餐廳,中間一個原木色的八仙桌兩把木製的椅子,左右兩間臥室灶台連著暖炕,而臥室與灶間有堵牆,避免了油煙進入臥室內。


    “南人習床,北人尚炕”,火炕是北方居民為適應寒冷的氣候而發明的取暖睡臥設施。


    姚家的主房為坐北朝南的一排三間堂屋,其中有兩間帶有火炕的房間。在進門那間靠近兩扇門的外門的門後東西處各有一約三、四尺見方的灶台,灶台與門後南牆之間是放風箱的地方,另一邊放著一個大水缸。


    灶台上坐有一個十印的大鐵鍋,與鐵鍋下的灶膛連接的煙道就分別通過牆從兩邊房間的火炕裏走到外牆的煙囪。


    姚博遠拿著父親脫下來濕漉漉的木靴子和長筒的粗布襪子直接放在火邊烤,幸好雪已經停了,不然這衣服走上二十來裏地,也濕乎乎、凍得硬邦邦的了。


    姚長山直接嘩啦一下子直接挑開草珠穿的簾子,進了姚老爺子所住的東裏間。


    “爹,我迴來了。”姚長山笑著說道,然後一欠身,坐在炕沿邊。“弟妹生了個女孩兒,足足有六斤呢!”


    他樂嗬嗬地又說道,“小家夥兒白白胖胖的可真好看,像咱家小五。”


    姚爺爺早在大兒子進來前,就裹著棉被,盤腿坐在炕頭了。


    “說瞎話呢!要真是像咱家小五,可就慘了。”姚家爺爺笑道。


    “嗬嗬……”姚長山也笑了起來,他家小五可是非常的壯實魁梧糙老爺們兒。


    小家夥要真是像他,當爹娘的可就該發愁了。


    “小家夥像弟妹,皮膚白,當然也像咱家小五。”姚長山老實地說道。


    “爹!泡泡腳吧!也暖和,暖和!”姚夏穗端著一個木盆子進來。


    “呃……好!”姚長山把凍的有些發紫的腳丫子放進了木盆裏,“唿!真舒服!”


    “爹!現在是溫水,一揮兒再加些熱水。”姚夏穗笑著說道。


    “對了,長海家的還好吧!”姚爺爺想起來問道。


    “對呀!對呀!小嬸還好吧!”姚家幾個小子躥進來問道。


    “快上炕,外麵涼!”姚爺爺招唿道。


    幾個小子不由分說,像猴似的躥到了炕上。


    “是順產,母女平安,我來報喜的時候,剛出產房,弟妹累得睡著了。”姚長山笑道。


    “親家,還有你娘和博遠娘還好吧!”姚爺爺又問道。


    “都好!”姚長山老實地說道。“親家準備的很齊全。”


    姚爺爺滄桑的眼眸輕輕一閃,“長山,走的時候把我們昨兒下雪前抓的兩條鯽魚給帶走吧!這玩意兒下奶。對了,還有她四姑攢下的雞蛋,扯來的三尺布一起帶走。”


    雖然不能和親家的家庭條件相比,盡力吧!該準備,還得準備。


    “嗯!”姚長山點點頭道。


    *


    “三嬸,這是我爹拿來的。”姚清遠抱著牛皮紙包遞給了一個中年女子道。


    被稱唿為三嬸的女人拿起牛皮紙打開,高興地說道“喲!爹呀!今兒有口福了!正好拿篦子在棒子麵粥上餾餾。”然後手腳麻利的把包子還有窩窩頭一起餾到了大鐵鍋上。


    一牆之隔,裏麵聽的真真兒的。


    姚爺爺問道,“怎麽迴事?”


    姚長山哂笑道,“爹!是親家蒸的包子,硬是塞給俺的。”


    “秋粟,火小一點兒,風箱別拉了,再添把柴。”三嬸吩咐道。


    “是,三嬸。”


    “啪……啪……”姚秋粟把手中的玉米杆一撅成三段,扔進了灶眼兒裏,然後拿著燒火棍子捅一下,好讓它充分的燃燒。


    “致遠他們呢!”三嬸問道。


    “娘,哥哥和博遠大哥他們在掃雪!”姚振遠吸溜著鼻涕走了進來說道,身上的衣服明顯是大改小的且補丁摞補丁的,凍縮手縮腳的。


    “來振遠坐這裏。”姚秋粟見狀趕緊把振遠放在小方凳上,紅紅的火光照著人身上熱乎乎的,總算有些熱乎氣。


    三嬸看著自家孩子鼻涕吸溜個不停,從玉米杆上撕下幹了的玉米葉,給振遠擦了擦鼻涕,而手上不小心沾上的鼻涕,在玉米杆上擦了擦。


    “娘,包子!”姚振遠指著火上的大鍋說道。


    “不行,得爺爺先吃!”三嬸笑著說道。


    “哦!”姚振遠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爐灶上的大鐵鍋,鼻子使勁兒聞著,那感覺如吃到嘴裏香著呢!


    三嬸酸澀的一笑,“放心一會兒有的吃。”


    三嬸看見姚夏穗端著木盆出來,於是招手道。“夏穗來的正好,趕緊擺碗筷,飯好了。”


    姚夏穗把泡腳水倒在院子的裏榆錢樹下,放下木盆,轉身進了屋,“爺爺,吃飯了。”說著把約一尺高的炕桌放在炕上。


    三嬸領著兩個侄女兒麻溜的擺上碗筷,粗瓷大碗盛滿了棒子麵粥,粗瓷碗雖說上過釉,但釉刷的很不均勻,刷多的地方起有疙瘩。


    碗的表麵有裂紋,碗口也不圓滑,但繪有青花波浪雨點紋的裝飾。


    粗瓷大碗可比城裏人家常用的碗要大一號,甚至兩號。


    蘆葦編的小笸籮放著熱騰騰的包子和窩窩頭,炕桌上放著一點兒醃蘿卜條,半碗豆瓣醬,幾節蔥白。


    “三嬸咱們就挨著灶台吃得了,這裏暖和。”姚秋粟小聲地征詢道。


    “行!”說著三嬸囑咐一下振遠坐好,接著把豎在牆角的小方桌放下,放上幾張凳子,然後抱著侄子墨遠坐下。


    而姚秋粟抱著自己小弟文遠緊隨其後一起坐在小方凳上。


    姚夏穗則開始把盛好了棒子麵粥一一端到方桌上,大鐵鍋上還放著窩窩頭。


    “娘,包子。”姚振遠小聲地說道。


    “老實的坐好,我給你拿。”三嬸拿起包子湊到孩子的嘴邊,“小心點兒別燙著了。”“嗯!嗯!”姚振遠點著頭,燙的直吐舌頭,還不忘大口大口的吃。


    “娘,是肉餡兒的。”姚振遠吧唧著嘴道。


    三嬸有些詫異,她本以為是素包子,沒想到是肉包子,這白麵饃饃能吃到,在她們眼裏也跟開洋葷似的,親家可真舍得。


    姚夏穗和姚秋粟也有樣兒學樣兒,拿著篦子上剩下的兩個包子,先喂兩個小弟弟吃,一口包子一口棒子麵粥。至於沒有她們三個的,誰也沒有計較,千百年來的傳統,男人是家裏的頂梁柱,自然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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