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我除了這層皮還有什麽值得你算計?你給我個痛快,我到底什麽時候得罪過你,求你原諒我行不行?我陪不起你玩,你到底想要什麽?”


    “相信我圖謀不軌比相信我喜歡你更容易?”池澄不顧旬旬的掙紮和不耐,雙手抱住她,“趙旬旬,如果我給你時間,給你錢,給你花不完的心思,讓你去算計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看你願不願意!不怕明跟你說,就算你和另一個人有血海深仇,時間長了,你都未必願意糾纏下去。你用不著問我從什麽時候開始留意你,你太習慣把事qing想得既複雜又可悲。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很多事其實非常簡單,也沒有什麽理由。


    怎麽你就不能閉上眼睛,相信有些東西是註定屬於你的?”


    旬旬擺脫他,“你說你做這一切隻是因為你喜歡我?那更可怕,你喜歡一個人的方式會讓我做噩夢!”


    “對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旬旬,你有更好的方式?不如你指我一條明路。我可以按照你的方式來做。謝憑寧能給你的我都可以,而且比他更多。”


    “這不是一迴事。”


    旬旬安於與謝憑寧的婚姻,很大程度上恰恰不是因為她要得“更多”,而是出於那份恰到好處的“少”,不偏不倚,不拖不欠,安穩長久,誰也不辜負誰。雖然到頭來功虧一簣,但並不代表她要反其道而行之。


    池澄給她的不安則來自於他的“多”,太多的心思,太深的秘密,太qiáng烈的qing感,太大的不安定因素……就好像隻想討一碗水的人,你給她驚濤駭làng的江河,劈頭蓋臉地打來,摔碎了手裏可憐兮兮的碗,這不是她要的生活。


    第十四章 相伴終身的那個人


    趙旬旬和謝憑寧的離婚手續辦理得波瀾不驚,一如他們結婚時那樣。約好去辦手續的前夜,他倆有過一次電話裏的長談。謝憑寧最後一次問和他朝夕相處了三年的女人,是否真的已經想清楚?至少在他看來,就算醜事已經在兩家人中間鬧開了,但日子畢竟是自己過的,這個婚並不是非離不可。他承認“大家都有錯”,但隻要她願意,還是有轉圜的餘地。


    在旬旬沉默的間隙,謝憑寧坦言自己假如離了婚,也許會豁出去地去找邵佳荃,也許不會,但即使他和邵佳荃不了了之,未來再找到一個各方麵合適的女人並非難事。反倒是旬旬,她過了年就二十九歲,離過婚,不善jiāo際。即使可以再嫁,也未必找得到如意的,假如她不認命,那很有可能就在男人的花言巧語和欺騙中蹉跎至人老珠huáng,還不一定有艷麗姐當年的運氣。


    謝憑寧這番話雖然不中聽,但卻是推心置腹的大實話,絕不是為了諷刺或刻意挽留旬旬而說。不愛有不愛的好,拋卻了愛恨難辨的心思,才有肺腑之言。畢竟夫妻一場,就算是合作夥伴,半路同行,又非積怨已久,到底有幾分相惜。


    老實說,有那麽一霎,旬旬幾乎就要反悔了。謝憑寧不是佳偶,但下一個男人又能好到哪去?很多時候,生活就是一場接一場的錯誤。可是最後她硬是咬牙,隻說了句“承你吉言”。她原本已經夠謹小慎微,一想到日後有把柄拿捏在別人手裏,終日提醒吊膽地生活,她所祈盼的安穩平實的小日子再也不可能迴來了。


    因為旬旬落了話柄,謝憑寧在這場離婚官司中占盡了先機,但他到底沒有把事qing做絕。他將婚後兩人合資購買的那套小房子給了旬旬,其餘家庭財產從此一概與她無關,離婚後贍養費也欠奉。旬旬沒有理會艷麗姐的叫囂,她覺得這樣很公平,甚至超出了她的預期。雖然她做好了什麽都得不到的準備,但如果能夠獲得,她也沒有拒絕的理由,生活的實質在她看來遠大於那一點的矯qing。兩人在財產分割上達成共識,便也避免了法律上的糾紛,平靜友好地在民政局辦理了離婚手續。


    走出民政局辦證大廳,謝憑寧問是否要送她一程,旬旬謝絕了,兩人要去的方向背道而馳。她站在鋪砌著青灰色大理石的台階上對他說再見,他不出聲,卻沒有立刻轉身離開。或許他們當中有人動過給對方一個擁抱來結束這一切的念頭,但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心裏已有個聲音說:算了,不必了。早秋的下午,陽光有氣無力,將他們各自的倒影拉長在光可鑑人的地板上,向著同一個方向,但沒有jiāo匯,風攜著半huáng半綠的葉子貼著地麵撲騰而過,旬旬忽然覺得,這一幕活生生就概括了他們這三年。


    離婚後,旬旬暫時住在娘家,那套屬於她的小戶型房子一直都是租出去的,合約要到明年開chun方才到期,現在也不好臨時收迴。還不到一個禮拜,艷麗姐對“灰頭土臉”被退貨迴來的旬旬已是怨聲載道,一時怪她不潔身自好,一時又怪她就這麽輕易離婚便宜了謝憑寧,更多的時候怪她讓自己在親朋好友,尤其是曾家的親戚麵前丟盡了臉,被旬旬順帶領迴來的那隻老貓更成了她的眼中釘,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期間,醫院那台昂貴的儀器神秘地頻頻出現在曾教授的病房,艷麗姐嘴角這才浮現了一絲心滿意足的笑。


    可當著旬旬的麵還是含沙she影,不是說女大男小難長久,就是說女兒自己看上的人不如她挑的實在,一切還有待考察。旬旬知道自己一頂嘴隻會讓對方更興奮,索xing當做沒聽見。


    不過,這些都不值一提。因為就在旬旬搬迴娘家不久,有更大的事轟然降臨,就連旬旬離婚也被暫時按下不表。那就是,接受特效藥治療將滿一個療程後,曾教授忽然在某個早晨悠悠轉醒。他在發病後第一次睜開眼睛,過了許久,才在chuáng邊圍著的一圈人裏找到了他的老妻。


    曾教授病倒不到兩個月,艷麗姐何止蒼老了兩年。曾教授幾次張口,醫生和曾毓以為他有什麽要緊的事jiāo待,等了許久,聽了許久,好不容易分辨清楚,原來他說的竟然是:“你頭髮白了。”


    曾教授和艷麗姐緣起於最原始的男女qingyu,不管她愛他的人,或是愛他的錢和地位,眼前在某種程度上,這二者是合而為一的。少年夫妻老來伴,曾教授雙眼緊閉的那些日子,隻要殘存一絲意識,想必也能感受到艷麗姐的殷殷之心。艷麗姐當時激動得泣不成聲,在病房裏無頭蒼蠅一樣轉了幾圈,這才顫顫巍巍地捧了當天新煲的ji湯,chui涼了就要往曾教授嘴邊送,最後被護士死活攔了下來,說病人現在還消化不了這些東西。可饒是如此,她捧著ji湯,就是不肯放下,隻是一直流淚,仿佛要將這段時間以來的恐懼和擔憂全部化作淚水宣洩出來。


    旬旬眼裏也有濕意,低聲細語地安慰著母親。曾教授動彈不得,眼神一直追隨著艷麗姐,嘴角似有笑意。那一幕,即使是曾毓看來,也不由得有些動容,她獨自走出病房,掩上門,將空間留給裏麵的人,自己給兄姐撥了通電話,分享父親甦醒的喜悅。


    隻可惜這樣的喜悅並未能持續太久,驚喜過後是噩耗。下午一點左右,轉醒不到半天的曾教授心電圖出現異常波動,很快又陷入昏迷,這一閉眼,就再也沒有醒過來。艷麗姐還沒從幸福中抽離,就聽到了主治醫師的那句艱難的“抱歉”。她不肯相信,反覆地看看醫生,又扯扯女兒旬旬的手,怔怔地重複:“他明明醒了,明明醒了,你們也看見了,大家都看見了……”


    醫生沉重地試圖用醫學原理來解釋這一切,特效藥的風險是一開始就告知家屬的;旬旬一時半會也找不到語言,隻能抱著魔怔一般的母親。然而即便艷麗姐多麽不願意接受現實,卻能感受得到,她手裏撫摸搖晃著的那具軀體在逐漸變得冰涼僵硬,再無生機。他不會再摟著她的腰在夜幕中的廣場翩翩起舞,也不會為她在梳妝檯前拔掉白髮,讚美她每一條新生的皺紋。


    “是我的錯!”直至深夜,當曾毓出麵qiáng製與醫院工作人員一道將曾教授的遺體送入太平間,艷麗姐才夢醒般發出第一聲啼哭。她靠在女兒懷裏,依舊是妝花了的一張臉。“我為什麽要bi他醒過來,早知道這樣我寧願他下半輩子都躺在chuáng上,我侍候他到我死的那天,那樣我每天早上醒過來還有個念想。現在,什麽都沒了,沒了!”


    曾教授的後事辦得隆重而體麵。他執教半生,德高望重,桃李滿天下。追悼會上,學院領導都到齊了,聞訊趕來的學生更是將殯儀廳擠得密不透風。他前妻生的一兒一女也從外地迴來,艷麗姐全當沒看到他們,旬旬隻得尷尬地出麵,代表母親和他們商談喪禮的事宜。


    打從旬旬正式搬入曾家開始,她就再沒見過這兩個繼兄和繼姐,隻從曾毓口中間接聽得關於他們的消息,據說在各自行業內都是叫得上號的專家,現在他們在她麵前,隻是兩個眼眶發紅,神qing複雜的中年人。


    她怯怯地叫了一聲“大哥、大姐。”


    他們點頭,臉上俱是淡淡的,也不太與她jiāo談,有什麽都把曾毓叫到一邊單獨商量,旬旬哪裏好意思再湊上去,所以艷麗姐追問她,他們在打什麽主意,她也隻能實話實說自己不知道。


    又有一撥人走到曾教授遺孀麵前表達哀思和慰問,艷麗姐又痛哭了起來,但旬旬已不再著急著上前勸慰。這是艷麗姐第n次傷心yu絕,她的哭是哀慟的、富有感染力的,但這恰恰證明她已經從最初的悲傷中迴過神來,所以才有心思和餘力去最大程度表現她的痛苦。旬旬很清楚,當她閑下來之後,便會又一次亟不可待地打聽一共收到了多少分子錢,丈夫前妻的兒女又要怎麽算計她。


    倒也不是旬旬懷疑母親對於繼父去世的感受,艷麗姐失去曾教授是痛苦絕望的,但她最真實的眼淚在曾教授撒手而去的那一天已經流gān,隻有那一天的眼淚她是為自己而流,人真正難過到極點的時候反倒有些遲鈍,更多的眼淚都是留給看客。


    那撥人裏有學校的領導,艷麗姐哭得太投入,扶著靈桌身體就軟了下來,眼看要支撐不住,領導們都是和她大致同齡的異xing,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旬旬正待上前,卻發現艷麗姐已找到新的支柱。一個黑衣的年輕人攙扶著她,她也毫不客氣地靠在對方身上失聲痛哭,那一幕如此自然,沒人存疑,不知道的都以為那是逝者的親屬。


    旬旬在自己大腿死命擰了一把,居然是疼的。艷麗姐和黑衣年輕人分開來她都認識,但湊到一個畫麵裏她就完全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了。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呆,但就還是沒辦法合上半張的嘴。


    曾毓初見哥哥姐姐倒是非常激動,三兄妹在一端說著說著,一會微笑,一會又擦眼淚。可說著說著,不知道為什麽竟翻臉吵了起來,長兄長姐一臉嚴厲,曾毓也毫不相讓,結果不歡而散,曾毓板著一張臉站迴旬旬身邊。


    她想說的時候你不聽也得聽,所以旬旬也懶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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