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前顧恆鈞也難免要走親訪友一番,於是去了和勇侯府看望姐姐和姐夫,下午時迴了家,剛進門就見柴春急急忙忙的趕了迴來,說是顧芳宜暈倒了。


    “芳姐兒暈了?”顧恆鈞邊下台階邊問:“暈在哪兒了?好好的怎麽能暈呢?”


    柴春的語氣十分焦急:“就暈在家祠了。伯爺您也知道,那家祠裏頭陰冷,尤其現在深冬臘月,一個姑娘家哪裏受得住?奴才尋思著時常吩咐人送進去一些溫水,讓七姑娘暖和暖和,可誰知適才讓人進去就見她暈倒在了地上,嘴唇都發紫了。”


    “胡說八道!”顧恆鈞十分氣憤:“我又不傻,那家祠裏冷我難道不知道?我吩咐讓人送了炭盆去,還讓芳姐兒隻白天去跪著,怎麽就能凍暈了?”


    “家祠裏雖生了炭盆,可冷潮之意揮之不去,想著伯爺您氣憤,七姑娘自知身為女兒做的不對,所以不願離炭盆太近。而且七姑娘一向驕傲,眼下被您這般氣惱,還要背負著算計姐妹的名聲,她也是氣不過。”


    顧恆鈞冷哼了一聲,雖語氣漠不關心,但是腳下的動作卻未停:“你這意思還是她受了冤枉不成?她那孩子心裏那些小心思我都清楚,隨便拎出來一條都是見不得人的,若不是心疼她是我的女兒,早把她趕到江氏跟前兒去了。”


    柴春一疊聲的說:“是是是,伯爺心疼女兒的心思,奴才明白。”


    顧芳宜自然沒有真的昏迷,她隻是適時的裝‘暈’,然後再被柴春適時的‘發現’,接著就被人送迴了織碧園,暖和被窩伺候著,再找個郎中來,將她弄醒就是。


    所以顧恆鈞到了織碧園時,顧芳宜是清醒著的。


    見魚上了鉤子,顧芳宜頓時拿出了江氏傳給她的手藝,兩行清淚順著臉頰往下淌,故作哽咽的說不出話的姿態,讓人瞧見便覺得心疼,想必是受了不少委屈的。


    到底是顧恆鈞於心不忍,看著她說:“知道遭罪了吧?郎中怎麽說?”


    顧芳宜擦了擦眼淚,又抽泣了兩下才張口:“郎中說什麽不打緊,重要的是女兒待父親的心。雖然父親懲罰女兒,但是女兒並不氣憤和怨恨,因為您是我的父親,您說什麽我都隻有聽從的份兒,哪怕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女兒也是可以一聲不吭認下的。”


    看著她那個樣子,顧恆鈞即使心中隱隱升起怒火,可到底是不舍得說出來,隻勸道:“你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眼看著要過節了,趕緊把身子養好。”


    顧芳宜咳嗽兩聲,見他似乎不為所動的樣子,又說:“女兒受罪生病都無妨,連累了家中過年憂心就是女兒的不對了,隻是不知父親可還惱怒女兒嗎?不然女兒繼續去家祠裏跪著,以消六姐姐的怨恨和父親的怒火要緊。”


    她眉頭深鎖,眸中水潤含光。


    這話裏話外的,幾乎是畫了個大圈,把顧恆鈞與顧湘宜都裝在了圈內。


    她不張口就給自己喊冤,也不說事情的真假,隻以柔弱的姿態透露出一種自己被算計被陷害的委屈感,想讓顧恆鈞心軟。


    這是江如畫用慣了的招數,柴春亦沒少見,所以才會這樣教給顧芳宜,讓她也這麽做。


    誰知顧恆鈞卻不吃她那套。本來還對她有幾分心疼,聽見她那麽說心裏卻是半點耐心也沒有了,直接起了身,扔下一句話:“我吩咐人送去炭盆,就是怕凍壞了你,你去家祠的第二天我便讓人把蒲團換為了厚棉的料子,生怕將你的膝蓋凍壞,我作為父親,在明知你犯錯的情況下還能如此為你著想,如今你在這兒跟我裝什麽可憐?”


    這話就似晴天霹靂,讓顧芳宜頓時臉上血色盡褪,啞聲喊了一句,麵露幾分驚恐和傷心。


    顧恆鈞又說:“以前江氏次次用這個法子,我心裏明鏡一般卻還是願意慣著她,無非是覺得女子寵著些也沒什麽,總不能做出什麽實在的壞事出來,可她實在讓我失望,我也想清楚了,像你們母女這樣心裏所想與麵兒上半點不符的,我何必慣著寵著?”


    “女兒沒有...”顧芳宜這次可不是裝的,而是真哭了。


    眼淚大顆大顆的砸在了被子上,她實在是有些害怕,也有些慌張,怕自己這位父親真的不要了自己。


    讓她去鄉下莊子了?那簡直不可能!那種地方她這千金之軀怎可以踏足?


    越來越怕,顧芳宜見顧恆鈞冷著一張臉遲遲不說話,便激動起來,下了榻跪在他麵前,低聲抽泣道:“父親您誤會芳兒了,芳兒怎會那麽做?女兒是當真知道自己錯了,不敢求父親原諒,隻求父親別再誤會女兒,千萬別因為我氣壞了身子啊!”


    她這三言兩語的,再加上說流就流下的眼淚,顧恆鈞心中隻有一個想法。


    自己這女兒養在伯府裏當真是屈才,不如送到戲班子裏,好好鍛煉加以時日一定會成一代名角兒。


    “我誤不誤會你心裏清楚,話我放在這兒,馬上要過年了,這家裏安生些也就罷了,若是你再敢折騰出什麽聲響來,我非把你送到莊子裏不可!”


    顧芳宜不敢相信的抬眸看著他,終於是不敢再假惺惺的做戲了,隻垂下頭哭的不能自已。


    聽說了她暈倒,顧湘宜沒有半點奇怪和吃驚,隻手中捧著一杯熱牛乳說緩緩說道:“意料之中的事。”


    石榴在一旁用手剝著鬆子,小聲道:“以前江娘子在府裏時,織碧園就是這樣的,一天一小哭,三天一大哭,五天一鬧上吊的,伯爺自然能看出來幾分。”


    顧湘宜輕笑道:“誰都不傻,江氏覺得可騙住男人,殊不知那不過是男人願意陪她演戲罷了。”


    這話說出口中,略微透著一股悲涼的意味。


    接著室內一陣安靜,矮幾上青玉的熏爐中燃著香,煙氣嫋嫋從細孔蓋子中升騰,在屋內慢慢消散,與一聲沒有的禾吟居融為一體。


    這份安靜,最後是被圥茶打破的。


    他推開窗子,雙手撐住窗框,一下翻身進來,灌了半室的冷氣,嚇得石榴輕輕驚唿一聲,手中的鬆子殼被捏碎的聲響十分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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