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們的相遇,被名叫“誤會”的導演指引著,這也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悅米抬起疲倦的雙眼,揉了揉發暈的頭,同學們開始安靜,老師走了進來,身後跟隨著一個人。嗬,轉校生吧,悅米隨意打量著那個人,隨後眼睛停在所有人驚訝的地方——他紅色的眼睛。她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這麽時髦啊。

    被那麽多人盯著,他的身體不但沒有僵硬,還朝他們友好地微笑。老師說他叫暗魅,是個單親家庭,希望大家以後能照顧他。他看上去開朗活潑,陽光般的笑容讓人一片心情舒暢,悅米靜靜凝視著他,最終捕捉到她想要的東西,然後懶散地趴在手臂上,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在暗魅漸漸走向後麵的位置,與她擦肩而過時。

    “內心悲哀的小孩啊,別任性……”

    她在衣袖裏小聲嘟囔著,聽起來就像是說夢話,但這模糊的聲音還是被他捕捉到了,他深紅的眼睛閃過一道驚愣的光。這個世界上,在她的眼睛裏,幾乎沒有人能遮掩自己的感情。

    這是很平常的一天,第二天就是周末,愛逛街的女生決定下午去繁華的街道逛街,連她也不例外。可是很不幸的,在她看到街邊賣寵物的小販時,就再也走不動了,一臉陶醉地望著那些可愛的小動物。朋友們正聊得熱火朝天,不知不覺把她扔在人聲鼎沸的迷宮般街道上,她反映過來第一個想到的事,就是自己是個路癡。

    在這片區域晃悠了半個多小時,她覺得自己走過的路都是一樣的,手機沒電,太陽在下山,找不到車站,看不到熟人。她仰天而歎:“蒼天哪,你就忍心看到悲劇發生嗎?”悲劇確實發生了,她坐在路邊的長椅上,身邊休息的路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她從來沒想過在城市還能迷路,以前吊兒郎當的她逛街從來都是有人陪伴,她也隻知道跟著她們走從來不會記路。夜色鋪上了天空,四周寒氣逼人,石板做的長椅也有些發涼了,而人群越來越稀少,她堅決不要去問路人,這個城市的警惕心太高了,她才不要被人當成騙子。

    但,命運不會辜負這兩個人的。

    旁邊一直空著的位置坐上了一個人,可是四周的長椅明明都是空著的,她不滿地皺起眉,餘光瞥到的身影竟然有些熟悉。那個人抬起頭,自言自語道:“城市的夜色好看嗎?”她的身體一顫,知道他話中的意思。

    “看夜色怎麽不到房頂去看,坐在這裏可是什麽都看不到哦。”

    她捏緊了拳頭,羞恥漸漸爬上心頭。可惡啊可惡,第一次對話竟然就開始諷刺了。她猛地站起來,看著他幸災樂禍的眼睛,硬生生地說:“我是迷路啦。”

    “噗!哈哈哈哈哈……”他捂著嘴暴笑起來,笑得身子都彎了。她那不留情的羞恥讓臉都紅了,憤恨地咬著牙,心想你究竟要什麽時候才肯幫忙。“在這種地方都能迷路,哈哈哈,你真是太有才了。”

    她氣得直跺腳,“好啦!暗魅,你笑夠了沒有,非要我請你嗎?”

    “請我什麽啊?偉大的心理學家。”他又一次用玩味的語氣問。

    她真是受不了了,“請你幫幫忙,帶我走出去吧。”

    “這就對了嘛,早該有禮貌,別任性……”他竟然學著她的語氣說出最後一句話,她要瘋掉了。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看著暗魅一副逛自己家隨意的姿勢,她覺得此人的廬山真麵目終於暴露了。

    追上去,疑惑地問:“你,那個,怎麽會對這裏那麽熟悉?”

    “隻有你對這裏不熟悉吧。”他還在諷刺!悅米別過頭,賭氣地不說話。

    兩人沉默了許久,他小聲說:“鬧區的房價比較低。”

    “什麽?”

    他終於大聲地說:“我家就住在這啦,我腦海裏可是有這片區域的俯視圖哦。”

    “你家就住在這?”悅米感覺十分不可思議,原來購物天堂還能住人?她不自覺揚起眉,“住在這種地方,你還不被培育成個壞孩子?”

    哪知他猛地轉過頭,很激動地迴答,“我才不是壞孩子呢!”那副認真的表情好像生怕別人懷疑,悅米卻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他似乎更加緊張,“我不是那種人,住在這裏不一定要同流合汙,我賺的錢全都是為了上學。”

    看他這麽嚴肅的表情,悅米的心無意中鬆弛了,“你父母怎麽不供你上學?”

    “他……他們有矛盾啦,我的事都是自己處理的,連入學手續都是自己辦的。”

    “哇!這麽強悍。”

    他卻習以為常似的,憂傷地抬起頭,凝視著星空的眼神溫柔得像在看親人,嘴唇微微抖動,甚至可以看見鼻頭有點透紅,抑製不住悲傷的流露,那蕭然的神態讓悅米看得出神,“你說,我就住在你經常迷路的地方能為你指引方向,是不是很有緣分呢?”他突然說話了。

    “哎?”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正想問,卻被暗魅吃驚的眼神給吸引住了,她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一群真正意義上的小混混正向這邊指指點點。

    他一把將她推到另一條路上,“你,順著這條路一直走,然後左左右拐彎就能看到馬路,我先走一步啦,拜拜!~”

    她愣愣的站在拐角處,張著嘴連話都沒說完,就看到一群人向暗魅跑開的方向追去。待世界安靜以後,悅米的眼睛不停閃動,她捂住嘴,唿吸急促,四周靜得可怕,偶爾有幾個詭異的人影若隱若現,她環望了一下,快步消失在暗淡的夜色中。

    死命地奔跑,閃進小巷,跳過垃圾堆,拐彎,翻牆,從後門鑽進去,衝上樓梯,掏出鑰匙,在他們追來前進屋關門,鎖上!終於完成這一連串動作,他深深鬆了口氣,靠著門滑下來,身體癱軟在地上,任憑他們怎麽踢門砸門。

    “臭小子,你再不還錢,老子下次見到你一定把你打成殘廢!”

    不理他們使勁胡鬧,他隻顧著自己休息,大口喘息著,心髒還咚咚直跳。他隨地坐在這間簡陋的屋子裏,那雙深紅的眼睛看著用劣木湊成的桌子,閃著紅光的蠟燭,散落在地麵上的酒瓶和迷茫在煙霧裏的父親。父親好像刻意把他當成不存在,而他早就受夠了這種無視的態度,為了弄到錢,在外麵交的狐朋狗友比這種態度還要冷酷,他生活的圈子,沒有一個人是尊重他的。對了,除了她,那個女人。

    過了大約十分鍾,這個房間安靜的隻剩下唿吸聲和吐煙霧的聲音。此時他的父親慢慢走上來,手上還拎著一條皮帶,“買酒的錢呢,你又花到哪去了?”

    他別過頭,死閉著嘴,嘴唇都被抿得發白。父親走到他麵前,高大威武的身影完全罩住了他,他隻是向門上更縮了縮,拎著皮帶的手高高舉起,他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可是皮帶沒有抽下,“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說!”

    “反正你早就知道答案了。”他嘟囔著。

    男人憤怒的像隻獅子,他咆哮著用力揮舞皮帶,劇烈的疼痛如雨點般抽下,他隻得護住頭蜷縮在一起。“又是拿去當學費,又是給那女人,隻知道自己享樂,卻不會拿錢孝敬孝敬你老爹!”

    怒火越燒越高,下手越來越重。單薄的衣物下,一條條泛紫的傷痕逐漸出現在稚嫩的皮膚上。“你永遠,不會知道答案。”他一句不屈的話又招來更瘋狂的抽打。

    夜晚,他無聲流著淚水睡在客廳破舊的沙發上,他的懷裏抱著那張陳舊的照片,嘴裏吐出內心重複了無數遍的兩個字:“媽媽……”

    他想念她,即使每天都能見麵;他想念她,即使她的笑容蒼白無力;他想念她,就因為他想念她,他才要努力賺錢治好她的病,隻要有足夠的錢就一定能治好的!她僅僅是身體太虛弱,有時是小小的感冒,有時是嚴重的肺炎,有時是普通的胃痛,可是她都一次次挺過來了,隻可惜沒人在身邊照顧她,沒有人照顧母親。那個沒用的父親,竟然一直以為是母親拋棄了他,他竟然不知道母親的免疫力低下都是因為輻射造成的,他竟然不知道母親離開的心意是不想別人看著她死去。母親的身體,母親已經快不行了!

    魅低聲咒罵,咒罵那個可惡的男人,咒罵他一定要被世界上最劇烈的毒給毒死。而他的這一聲聲咒罵,也無意間準確預言了未來。

    “暗渡的死,一定是因為最可怕的劇毒!”

    他恨他。

    很晚才迴到家,被父親臭罵了一頓,悅米隻得低著頭認錯,淚水很快就流落下來,見到眼淚,她的父親立刻就心軟了,安慰了幾句話就推著她去吃飯。一家三口圍著桌子,和睦的氣氛不一會兒就醞釀出來了,笑聲很快從飯桌上傳出。悅米的表情有些呆,她一直在想下午的事,一麵機械地往嘴裏塞飯,一麵看著父親張合的嘴。突然,她好像看見父親伸出的舌頭上有什麽白白的東西,很像一些圖案。

    “爸!你嘴巴裏白色的是什麽?”悅米好奇地問道。他的父親愣了一下,有些心虛地說:“米飯嘍,還能是什麽呢?”聽到他這樣的語氣,悅米更加肯定了,父親在說謊。

    2

    “你……你昨天還好吧?”悅米小心湊近他,端詳著他臉上紫色的印子,無意間瞟到他脖子上同樣的紫印,更加心痛起來,“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拖到那麽晚都不願迴家。”

    他擺擺手,拉了拉衣領,努力著住那些傷痕,“不是因為你,我一直欠他們錢,不過這些錢絕對是為了交學費哦。”

    “我知道,我相信你。”悅米笑起來,暗魅看著她表情卻變得怪異,她心一驚,“怎麽了,我又做錯了什麽嗎?”

    “不,不是。”他幹笑幾聲,低下頭撫住額頭。“隻是,好久都沒有人對我笑過了。”

    “哎?”

    “平時老看著我爸他緊繃的臉,出去透氣的時候又要小心追債的人,全都是難看的臉色,連自己的表情都變得嚇人了。”

    “不會呀,你不是一直把笑容掛在臉上的嗎?”

    “隻要牽動幾塊臉部肌肉,就算是笑了,我對著鏡子練習過。”他又一次露出招牌式的微笑,此刻在悅米眼裏卻顯得空洞寂寞。

    怎麽會這樣,悅米覺得心裏好難受。“你從沒有真正表現過情緒嗎?”

    他思索了片刻,點點頭。悅米的眉一下子皺緊,不知是憐憫還是心痛的情緒崩泄而出,她大聲喊道“你這個笨蛋!”

    整個班都安靜下來,所有人轉過頭透來熾熱的目光。悅米臉一紅,悻悻迴到自己的座位上。他莫名奇妙地眨眨眼睛,把手靠在嘴巴上思考起來,腦袋裏還迴響著悅米憤怒的叫喊。

    此時的她,太不了解他的傷痛。

    一天的時間流逝,她隨著人潮走出學校,迴家的路上,要穿過一條比較孤寂的小路。當時的天氣一片陰沉,她正要走進那條路時一隻小狗突然衝到她麵前,一個勁的叫,好像要阻止她前進似的。

    悅米蹲下來,揣摩這條流狼狗的表情,動作還有叫聲。隨後她站起來,望著遠處:“前麵有人要害你?”可是前麵一個人都沒有啊。於是悅米彎下腰,微笑著對小狗說道:“如果你肚子餓了,可以去找狗肉店的叔叔哦。”

    那條狗愣了一下,迅速跑開了。悅米目送它遠去,擾擾頭,“我是不是有點殘忍啊。”

    走在路中央的時候,悅米發現自己殘忍的報應來了,前後路口都走出幾個小混混,她還清楚記得裏麵最顯眼的黃發少年。她被夾擊了,那群人圍住她,表情兇惡,簡直和作夢一般,在她這個年齡層,從沒想到自己真的會被小混混看中,那不是故事裏才有的情節嗎?怎麽會跑到現實中來。

    一個人亮出刀子,在她眼前晃來晃去,“說,你和魅是什麽關係?”真是太逼真了,悅米從沒感受過這麽真實的危險。她老實迴答:“同學。”

    另一個人大聲吼道:“你他媽騙誰呀,上次明明看見你和他那麽晚都在一起,同室還差不多。”這震撼的語氣,這壓迫的威力,太逼真了,雖然親身經曆讓悅米有些興奮,但她的恐懼也讓她有些發抖。

    “我們真的是同學,才認識一天啊。”

    她突然被推到牆上,一個人用刀抵住她的脖子,“老子告訴你,再他媽狡辯都沒有用,你老實幫他還錢,有多少交多少,老子還可以留你一條小命。”

    憋在喉嚨裏的話說不出來,她此刻才完全感受到危險的氣息。是的,他們是狂妄的少年,正處無人管教的叛逆期,他們沒有犯罪意識,任何事情都可以毫無亟待的做出來,隻要這片小刀輕輕一顫動,她的小命就沒了。

    唉!如果這是個故事的話,那此時應該出現夢中的白馬王子。她竟然而又果然的看到暗魅了,他出現在那條路的盡頭,他也在同時發現了她。她慶幸的心默念道:“白馬王子啊,快點衝過來救我吧。”她以為一切會像少女漫畫一樣順利發展,可是暗魅一轉身就不見了,好像剛剛的他隻是一個幻影一樣。

    悅米的幻想徹底崩潰,她的意識告訴自己歡迎來到現實世界,可是她還是止不住憤怒,表情變得有些猙獰,小混混差點以為這女的徹底想拚命,那到時可麻煩了。哪知悅米歎了口氣,從口袋裏拿出錢包,將裏麵所有的錢都給他們,在現實中,還是保命要緊吧。

    那群小混混高興的數著錢,悅米隻能失落地歎口氣,自己真的隻能像報紙上的人一樣做一個懦弱的,無用的逃兵。讓她覺得諷刺的是自己在看報紙的時候還在想著自己怎麽怎麽厲害把壞蛋都打敗了,自己還在罵上麵那些無情的旁觀者怎麽怎麽沒素質一個個幸災樂禍的樣子。至少魅還做了一個讓她比較寬慰的選擇:在自己無能為力的時候走開,絕不當個旁觀者。

    然後,奇跡出現了。當然,這是個奇跡。

    先是聽到鋪天蓋地的狗叫聲,隨後群狗從四周湧來,她立刻認出跑在最前麵的那條小狗。矮小,肮髒的它,身後追隨著一大群流浪狗,它奔跑的時候一直盯著她,好像在告訴她“我來了,我來救你了”。所有人都被嚇了一條,立刻拿出兇器想要阻擋群狗的撲擊,但由於人數太少他們很快就被不要命的狗咬得渾身是傷。

    弱小的它由於是第一個衝上去的,身上很快就多了幾道刀傷。悅米奔上前去,抱起被砍傷的那條小狗,它,從一開始就在保護她呢。憐愛地摸著它的頭,悅米的聲音帶著一絲淒涼:“難道隻有弱小的生命,才舍得放棄自己去拯救受到威脅的人嗎?”

    真正弱小的,一定不是人類吧。

    悅米按住它的傷口,可鮮血還是不停的流,流滿了她的手。它好小,小得能用兩隻手包住它,它半閉著雙眼嘴巴一動一動,它努力抬起頭,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虛弱地暈倒在溫暖的手上。那就像母親的懷抱,出生時一瞬間的溫暖,從此在冰冷的世界再也沒體驗過,它一直希望死去的時候,也能被包裹在這溫暖中,而它終於體驗到了,它的身體越來越冰冷,心卻越來越溫暖。終於有個人類,不再將自己踢開。

    悅米搖著頭,將它緊緊抱在懷中,它沉沉睡下去,嘴角流淌著透明的液體。那麽小的它竟然流了那麽多血,將她的衣服都弄濕了。

    警車的聲音,所有人聽到後都如從夢中驚醒。小混混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可是立刻被狗群咬住腿按住了身體,悅米無聲坐在地上,撐著受傷的小狗,警察晃動的身體就像幻影,就算有人叫她也不理。

    “你還要在這裏坐到什麽時候啊。”一個熟悉的聲音打破了她的思緒,她這才發現四周空暢了許多。兩分鍾之內,小混混已經被警察帶走了。她看著魅,一瞬間明白了一切,她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像水管一樣不停往下流,“魅啊,嗚嗚嗚,我,我真是……”

    暗魅什麽話都沒說,彎下腰,輕柔地用手指擦掉她的眼淚,動作這麽小心,好像把她當作一個脆弱的陶瓷。他望了望那隻昏睡的狗,隨後把她拉起來直向前跑。“等等,我們這是去哪?”

    他迴過頭,紅色的雙眼久久凝視著她濕透的臉,他開口說:“寵物醫院。”

    3

    下雨了,為什麽偏偏選在放學的時候呢?悅米躊躇在教學區裏,學生一個個離開,空蕩蕩的校園好像隻剩下自己,她抱怨著天氣,無聊地坐在椅子上發呆。女孩子,總會在寂寞的時候想起一個人。

    相識了一個月,他們之間突然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觸到內心最敏感的部位。兩人好奇而膽怯,相互偷偷打量著,就像青春期的所有人一樣。

    想讓少女產生幻想,條件總是很相似。當她看見他體育課熱汗淋漓打球的樣子時,心髒砰然一跳。柔韌的肌肉,沾著汗水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那雙溫順的紅色眼睛,時不時關注地投來一瞥,目光交叉的瞬間,兩個人驚恐躲開。

    想讓少年產生幻想,條件總是很簡單。當他看見她睡醒後仰起身子伸懶腰的樣子時,心髒砰然一跳。優美的曲線像波浪一樣流過,甚至能聞到它散發出的淡淡香味,滑潤纖細的手輕握拳,想起那天牽手的觸感。

    一把傘出現了,那簡直就是她的救命之草!她一把抓過它,聞到讓自己心動的氣味,她猶豫了一下,低著頭害羞地將傘還迴去:“不用啦,我等雨停了再說。”

    “一起走吧,這種程度的雨不會停的。”他的語氣義不容辭。心髒又一次加速跳起來,她咬咬牙,還是站了起來。

    雨下,一把傘,兩顆心,意味著一個字。這兩顆稚嫩的心,將要承受從一出生就注定的考驗,最後變得理性而堅強,雖然這個過程會很痛苦。

    “對了,那隻狗怎麽樣了?”他終於打破了沉默。

    “啊,要害沒有受傷,現在在家裏胃口大著呢,能吃下一大碗米粥了。”

    “你父母同意你養狗嗎?”

    “嗯,我爸爸是個醫生,本身就有一種救死扶傷的責任。而我媽媽很喜歡寵物,早就想養一隻了,雖然帶來的是條流浪狗,她還是高興得把舊枕頭拿出來給它當窩。”

    “哈哈哈,好有創意。你父母對你真好啊,好羨慕。”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得她幾乎聽不清。

    “你的父母是怎樣的?”

    “這,一般般啦,沒,沒什麽,特殊的……”看他結結巴巴的樣子,悅米決定換個話題,她從口袋裏掏出一些錢。

    “給你。”

    “這是什麽意思?”

    “我上次在醫院把錢丟光了,你借我的,我說過一定還。”

    他縮了縮身子,“不,不用啦。”

    “你一定很需要錢的。”她的語氣堅定不移,硬是把錢塞在他口袋裏,對於他這個已經算是半個男人的人來說卻是件丟臉的事。

    “你一定有很大困難的!”她的語氣更加堅定了,甚至把他都震撼住了。她輕輕靠了過來,從肩上傳遞著溫暖,“你的心裏一定有許多我不知道的故事,你燦爛的笑容下總是有苦苦的痛,你有一個最堅強的外表,可是相對的心也最稚嫩。我,我根本不了解你的痛苦,根本不能夠分擔,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我一直在支持著你。即使這個世界都拋棄了你……”她停下來,覺得自己簡直是在說老套的句子,她隻得把尷尬發泄在拳頭裏,就讓惡心見鬼去吧,“我絕對不會拋棄你的!”

    真是傻話,世界怎麽可能拋棄他。可是她希望一切不要落空,一輩子的朋友也是件美妙的事呢。

    她有一種不安的預感,兩個人好像注定要分離,被殘忍的命運玩弄。

    魅想要撫摸額頭,可是立刻就把手放下,他的臉一陣紅,感動的感覺又舒服得想要流淚。好久好久了,都沒有人這麽關心過他,對他說過這麽感人的話。

    默默的,靜靜的,他伸出手,包裹住她冰冷的小手。

    於是,就像一切故事完美的結局一樣,他們兩個幸福地在一起了。就像少年們崇敬的愛情,以及彼此心有靈犀美妙的感覺。他的世界,增添了一個笑得讓人舒心的女孩。她的世界,增添了一個帶著溫馨氣息的男孩。他的愁苦與煩惱,終於找到一個傾訴的對象,而她像一個無底洞,源源不斷的把他的痛苦吸收過來,再贈予冒著熱氣的安慰。他們甚至常常去看魅的母親,一次陪伴就是一整天,兩個人的照顧,讓虛弱的女人也恢複了不少,有的時候,還會露出久不衰退的美麗的微笑。

    她喜歡躺在他的懷裏,看著他紅色的眼睛,感受著憐愛的視線,輕輕用手觸摸著他的臉。

    他告訴她眼睛的顏色是天生的,她不相信,湊近了硬是要找出隱形眼鏡。而他壞壞一笑,靠上去輕觸了一下她的嘴唇,溫柔的就像花朵上蝴蝶的觸須。她慌忙跳開,捂住嘴一臉通紅,而他笑得仰麵朝天。

    他對她的愛,已經變成了完全的依賴,那絕對是不可救藥,一失去她就不能生存的依賴。也許是因為天生的遭受世人冷眼留下的後患,他對愛的重視達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

    他對她的愛,已經讓她陶醉,溫柔得能把她融化掉。

    隨後,命運又一次開始它最擅長的惡作劇了。

    母親這次的病,病得很嚴重,絕對不是一般價格的醫藥就能治療過來的,他不敢向狐朋狗友借錢,他害怕悅米受到傷害。他也不敢向父親要錢,父親隻知道他在外麵養了一個女人,卻不知道那是他的媽媽。

    那一個邪惡念頭的跳出,把他自己都嚇住了。可是再三猶豫,他發現隻有這個辦法行得通。狠下心來,他穩住腳步,出現在觀察已久的目標麵前,一把抱住就使勁跑開。

    目標的名字,叫做金稚玉。

    隻有五六歲的小孩子,身為富商的女兒身後竟然一個保鏢都沒有,他覺得很奇怪,後來是那小孩主動告訴他是自己甩掉保鏢的,這讓魅哭笑不得了好一陣子。正值暑假,他有很長的時間來行事,一切很順利,後來的日子,他就學著故事裏的綁架犯威脅金老板,看他這麽肥胖油光滿麵的樣子,魅也覺得這家夥沒什麽本事,繃緊的神經一天天放鬆。錢果然送來了,魅顫抖著身體把金稚玉交給那個人,小女孩竟然乖乖地向他揮了揮手,“再見,小哥哥。”

    他抱著那箱錢,心想這下子母親的病終於能治好了,他開心的跑開時,沒注意到身後有個殺手般的眼睛憤怒盯住他。

    他晚來了一步,母親早就安詳地離去了,簡直就像睡著一樣。他用那筆錢為母親買了一個風水不錯的墳地獨自安葬了她,把剩下的錢捐出去希望能幫助生病的人。

    隨後,他聽到一個更讓他崩潰的噩耗:悅米自殺了。

    這都要迴到幾天前,他終於下定決心要綁架金稚玉時,出門前曾與父親吵了一架,他走之前對著父親大吼大叫,“你這個沒用的爸爸,從來不會為這個家著想,我再也不要你照顧了!”

    暗渡以為他這是氣話,可是好幾天魅都沒有迴來,他真的感到不安了,簡陋的小屋剩下他一個顯得格外寂寞。他看著自己滄桑的雙手,喃喃自語道:“我真的是個沒用的爸爸嗎?連兒子都不要我了。”小小的工作,小小的薪水,小小的家,他的世界隻剩下工作,煙和酒。

    第二天,老板席卷所有人的工資逃跑,他不得不承受巨大的債務,他失去理智地砸著一切能摸到的東西,他的同事都怕了他。他沒有了工作,沒有了兒子,也沒有了……她。暗渡曾經跟著魅想知道他的錢到底是給怎樣的女人,沒想到那竟然是他的妻子,他等著魅離去後出現在她的麵前,滄桑的妻子露出久違的笑容。暗渡終於明白魅的一片苦心,可是口上仍是沒說什麽,他甚至扶著自己的妻子到醫院看病,在那裏認識了悅米的父親。

    這個孤獨可憐的男人好不容易找迴了一點愛情的滋味,迴憶起年少時狂妄的自己,也勾起一絲幾乎生鏽的熱情開朗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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