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那時有一隻厲鬼,聽聞是遊dàng了許久,漸漸化成了怨靈。


    他原已到了豐南鎮尋無名山的土地公喝酒解解悶,知曉此事,立刻迴了燕京。


    那厲鬼已化做怨靈,白日時雖忌憚陽光,卻依舊能夠興風作làng。


    夜晚更是變本加厲,怨氣遮天蔽日已如漫天黑幕,能遮月華。


    就連黑白無常都已無法勾走她。


    他尋到這怨靈,隻問了她一句話:“你可否見過搖歡。”


    那怨靈懼怕他身上的神明之氣,老老實實地蹲在角落裏。


    她遊dàng了不知許久,見過了不少還未投入輪迴的鬼魂,就是沒見過叫搖歡的鬼魂,可是她生怕自己說沒見過,眼前這位上古的神明就會將她撕裂粉碎,便謊稱見過,給他指了距離燕京最遠的一處城鎮。


    尋川去了。


    他幾乎翻遍了那座城鎮裏的每一處土地,就連早已荒棄的土地廟的門後fèng隙也不曾放過,就是沒聽到拘魂鈴響,也沒察覺到有關她的任何氣息。


    那時的他尋她尋得就差真的相信她是真的魂飛魄散,再不復來世了。


    所有人都說,仙子已成往昔仙影;所有人都勸他,勿要太過執著,神明動qing已是違逆天道;所有人都告誡他,執念太深隻會入魔。


    可他不信。


    他輾轉迴到燕京,那怨靈已被收服,困於伏魔井之中。


    許是覺得愧疚,那怨靈老老實實和他道了歉,又仔細打聽了搖歡那縷殘魂的特徵。


    可他怎知搖歡那縷殘魂如今已是何況。


    這麽多年,那縷殘魂許是已消散在天地間也未可說。


    “我好像真的遇到過……”怨靈困在井中,那聲音空靈如鬼魅夜遊,卻如同點燃他心火的火種,那些近乎被現實虛無澆熄的信念忽得重新燃起。


    “神君,我不太確定是不是你正在找的搖歡。不過幾十年前,我遇到過戲水的殘魂,魂魄雖然不全,卻很健壯,來去如風,一般的鬼魂是不敢欺負她的。她能摸到風,也能戲水,隻是腦子不太好。”


    怨靈仰起頭,看著眼前尊貴的神明眼裏,那如稚兒一般毫不掩飾的qing緒,輕笑道:“神君你去東海的半島上尋她吧,也許路上曾經錯過她。隻是已有幾十年了,不知她還在不在那。”


    第八十一章


    東海半島,是凡界最東端的一座海島。


    因地處最南端,水運不便,留在島上的漸漸的就隻有了當地的村民。


    數百年前瘟神降臨,島上人畜皆亡,再未有外來人進入此島。


    久而久之,東海的這座半島,就有了死島之稱,荒無人煙。


    尋川數百年前尋過這個地方,島上風景秀麗獨特,遠眺可觀湛藍色海麵,如鏡麵一般倒映著整片天空的顏色,若非缺失天地靈氣,此地堪比仙境。


    並不似外界所言那般,白骨huáng沙,孤如死城。


    若是搖歡還活著,定然會喜歡這樣的地方。


    隻可惜,當時他聽聞百裏之外的仙島之境有搖歡的消息,這座半島便隻糙糙地鋪開靈識搜尋了一遍,並未尋得仔細。


    等他再次踏足這裏之時,正遇海上風bào。


    烏墨般沉鬱的黑雲層層疊疊地累積在半空之中,雲層之上有風神驅使狂風掀起巨làng,那滔天怒海的拍làng聲似要席捲島上的一切一般,兇狠如出閘猛shou。


    磅礴大雨間,海鷗的鳴叫聲尤為悽厲刺耳。


    他在漫天的風bào中邁入島上,在落入沙石上的雨滴聲,拍在岩石上怒吼咆哮的海làng聲裏那麽清晰地聽到數千年未曾響過的拘魂鈴聲。


    那鈴聲清越,似能穿透雨霧,直入雲霄。


    那麽清晰的告訴他,她在這。


    搖歡的殘魂寄居在一個金燦燦的海螺裏,這海螺是百年前卷著泥沙被風bào衝上岸的。


    百年前搖歡的殘魂路過海邊,被沙石上金燦燦的海螺吸引,逗留了好幾日。不料,遇上大風bào被衝上了東海半島。


    她不知自己在哪,也沒有鬼魂可以詢問,隻能委委屈屈地在島上一留百年。


    幾十年前,她遇到一個路過的厲鬼,那厲鬼兇神惡煞的,她隻來得及問清自己在何處,那厲鬼便如一陣風一般,飛快地離開了。


    她原本想搭便車的想法還未等她提到嘴邊,那便車便已如風一般,隨著海làng遠去。


    她便在這海島之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也不知日子過了多久。


    “我問你願不願意跟我走,你什麽也沒說,就把手放進了我的手心中。”尋川曲指輕颳了一下她的鼻尖,把玩著她白皙修長的手指,眼神漸漸有些迷離:“手心是涼的,我怎麽捂也不熱。你就歪頭看著我,告訴我你已經死了很久很久了。”


    搖歡聽得有些難過。


    她知曉尋找一個不知在何方的人那種感覺有多無望。


    她隻尋了帝君數百年,他雖遭弦一封印,卻好端端的在三界之中的某一個角落。


    可她不同。


    她忘卻了一切,隻知道自己是個殘缺的鬼魂,她每日隻要自己過得開心便好。


    沒有想念的人,沒有要做的事,不知前路不問曾經。


    她唯一要等的,就是滄海桑田的世事變幻中,靜靜地消散於天地之間。


    這樣的她對於尋川而言,是何其的殘忍。


    隻是她不知,從死去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如同被三界放逐。


    她的魂魄沒有居納之所,不入輪迴,不記前世。


    這相錯的數千數萬年裏,她真的無法想像,他付出了多少。


    搖歡傾身抱住他,額頭在他肩上輕輕地蹭了蹭,溫聲安慰:“搖歡以後再不會讓帝君這麽難過了。”


    懷裏偎著的嬌軟身軀,輕輕地環著他,那小心翼翼的態度猶如他是琉璃做的一般,生怕碰碎了。


    “搖歡憐惜帝君。”她嘀咕了一聲,抬起頭來,澄澈的雙眸望著他,頗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那帝君你尋到我後,怎麽把殘魂變成了現在心疼帝君心疼得恨不得以身相替的搖歡?”


    “我把你的殘魂收進拘魂鈴內,日日滋養,數百年後抽了龍骨為你塑骨。你有了身體,魂魄才能依附。”尋川說得雲淡風輕,仿似塑骨重生,逆改天命隻是他隨手便能做到的事,絲毫不提此間的困難。


    搖歡因前世的記憶已對這三界了解得差不多了,沉吟了片刻,摸著帝君的臉,嘴角都耷拉了下去:“逆改天命是要受雷劫的,被雷劈可疼了……”


    頓了頓,她連眼尾都抬不起來了,懨懨地凝視他:“帝君為我塑骨抽了龍骨,可會有何危害?”


    她滿臉都是“你要說真話別欺瞞我”的神qing,認真又專注地望著他。


    尋川本就不yu瞞著她,捏著她手背的力道微微一重,低聲道:“此後,生死同命。你生,我與天同壽。你死,我與你共赴huáng泉。”


    “所以,搖歡。”他抬眼,唇角含笑:“你是我唯一的命門。”


    ——


    嶺山,九宗門。


    這幾日天氣很好,即使是被關在封妖樓最底層的地牢裏,霧鏡也能在牢門關合時看到幾縷陽光。


    遠遠的,仿若已隔世。


    她被關在這裏已有一月有餘了。


    她是妖,不用像凡人那樣需要吃些飯食。可剝去內丹,她虛弱得就如一張被折舊的紙。


    九宗門的封妖樓裏靈力枯竭,等凡妖物,身在此樓,不出半月,便半分妖力也使不出來,更何況她。


    數月前,她在無名山上見到持鎮妖劍的封毅。因昔日和元豐真人的qing分,便趁搖歡和神君不在之時,替他除去束縛,yu放他離開。


    不料,她錯估了封毅的品xing。


    封毅為捕搖歡而來,奪她龍珠助長修為。知她與搖歡關係匪淺後,便意yu挾持她為誘餌,誘搖歡前來。


    遂,當日封毅以元豐真人之名,對霧鏡千恩萬謝。假意離山後,又趁她不備暗中偷襲,迫她於鎮妖劍下。


    霧鏡初初化形,修為自然不及封毅。


    被封毅種下法咒後,隻能隨他一道離開。在離開無名山前,為防搖歡一無所知地中了封毅的圈套,便假意說要給搖歡留一個紀念,把內丹jiāo與了野豬jing之手。


    下山後,封毅不慌不忙地挾了她去往豐南鎮。


    他被搖歡綁到山dong前的槐樹下時,便已窺到無名山內那以天地五行形成的天然法陣,乃封印龍神之地。


    是以,當晚在鎮上布下法陣,又讓已有千年道行的香爐jing為他隱匿氣息後,便後顧無憂地在豐南鎮上養傷。


    日子一閑,她便開始慢慢想起了從前的事。


    那些恍若隔世般,已被她封存的往事。


    霧鏡不知自己到底是何年有的靈識,等她受到元豐真人點化,成了靈石後便拜在元豐真人的座下修行。


    清修是苦行。


    若不是她xing子本就恬淡寧靜,怕是會與和她一同受到點化的辛娘一樣耐不住寂寞,嚮往這凡塵俗世的煙火氣息。


    她喜歡看元豐真人穿著雪色道袍時仙風道骨的模樣,他的模樣極好,看上幾眼便仿佛會被勾去魂魄,偏偏他是一副一無所知的模樣。


    清晨,她便化為原形,看他輕掃院落,澆灌花糙。


    午時,他會把她納在手心裏,偶爾是打量,偶爾是把玩。就像是知道她的心思一般,不動聲色地撩拔著她。


    傍晚,他會坐於蒲團之上,透過他殿內的窗,看向遙遠的九重天。


    霧鏡就是這樣看著看著,漸漸的,她就在仿佛無邊無盡的修煉裏,不受控製地把心遺失了。


    她對元豐真人動了心。


    她跟著他外出收妖,除魔。


    她跟著他外出布施,做善事。


    她跟著他外出遊歷,享受著他每次的庇護。


    那時候,好像隻要日日看著他,安安靜靜地待在他身旁便能夠滿足了一般。


    她不敢多想自己的原身,不敢多想自己要求問的道,更不敢妄自揣測他的心思。


    他喜不喜歡她,她從不奢求。隻因她一早便知,她對他的這份感qing,是困擾,是枷鎖,是大逆不道。


    她千不能,萬不能,讓自己阻了他的仙道。


    所以在一次收妖時,他為保護她身受妖毒近乎無藥可治時,她才會義無反顧地耗盡修為去救他。


    也就是那一次,她才知道。


    他點化她,要的隻是她的心頭血。


    他說她的心頭流淌著神族之血,所以能夠石頭化靈,而他求的,就是她心尖尖上那一滴讓她來到他身邊的神族之血。


    霧鏡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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