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凱撒不知道說什麽,他隻好沉默。林以太笑了一下,幫他把拉鏈拉好,居高臨下地看他。“林克他是要改變一切的人。”林以太說:“五年之內,林克會帶領大家向前一步,他不需要一個身上藏著這麽大一個秘密的共生體和他產生愛情,當然了,如果你堅持認為那是愛情的話。”凱撒張了張嘴,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他知道自己無論說什麽都是沒有意義的。林以太見他沉默,掏出了一個小小的播放器遞給他,凱撒打開,很熟悉的畫麵,是他從白鷺廣場逃出來之後收留過他們的蜜流奶。他皺著眉頭看,不知道林以太到底是何用意,突然地,他看見了自己衝進來,毫無猶豫地扼住起身迎接的老板娘的脖子,很快就將他殺死。對其他人也是如此,十三個女人全部死在他的手下。凱撒眼睜睜看著自己殺人的畫麵,看著屍體橫七豎八倒了滿地,震驚到不知如何是好,直到畫麵播放完畢自動重播,凱撒才反應過來,把播放器扔給他,“這是什麽?我我沒做過!”“視頻造假,早就成熟了的技術。”林以太說:“民間基本上沒人用,軍方的係統精度很高,總有用得到的地方……對了,殺人的是厄箴的人,他怕弗朗西瓦追究他辦事不力,擺在眼前的線索都追丟了,所以幹脆把證據銷毀,但是他忘了刪監控,就這樣。”說到這裏,林以太唔了一聲,隨手把播放器放進兜裏,看著他說:“你會承認嗎?”要承認,承認了林克才會動搖自己的看法,才會懷疑他的動機,才會想與他劃清界限。“……”凱撒反應過來,很慢很慢地點點頭,“我會承認的。”“好,事發時間”林以太隨手查看自己的備忘錄,“七月十七日晚,也就是你們出發去淪陷區的前一天,軍區的監控也拍到了,這是自然的,事發理由?”“我曾對她們袒露過自己的疑慮,我怕她們會暴露我的計劃。”“但是她們對你很好,她們救了你的命。”凱撒理清了思路,他的聲音沒有波動,“她們是人類,人類都是敵人……是這樣嗎?”“很好,記住這一點。”林以太說:“大概就是這些了,你要做的就是盡量調整情緒,不要露出馬腳被人懷疑。”“……你這麽對我,不怕我真的這麽想嗎?”“關於這個問題啊你知道三區的軍需倉庫附近有一個粉碎機嗎?專門用做廢料迴收的。”林以太指了指一個模糊的方向,“那個粉碎機中間有三層相互咬合的絞齒,哪怕是飛行器扔進去也會馬上變成一坨廢鐵,更何況是你呢?到時候,世界上就沒有你了,你怎麽想,也和我沒關係了,我知道你會恨我,你覺得我就是一個道貌岸然滿嘴謊言的人,但為了成就更偉大的事業,犧牲是必要的,你在做一件好事,一件正確的事,你要記住。”凱撒想象著那個畫麵,四麵八方都是冰冷又堅硬的絞齒,接近他,碰到他的胳膊,他的臉,他的腳趾,擠壓,再擠壓,他會感到痛,他的骨骼會裂開,皮膚會被擠皺,整個人開始被攪碎,到最後重新塑形,變成一塊看不出原型的廢銅爛鐵。這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給他短暫的一生做一個拉長了的結尾。“抱歉,確實不太人道。”林以太說:“我建議取下動力源,但是他們一致認為直接粉碎比較有威懾性吧。”凱撒渾身發涼,他終於知道世界到底是什麽樣的了,它吃人不吐骨頭。“你會讓林克知道真相嗎?十年之後,五十年之後?”“在我死前,我會告訴他的。”林以太說:“他會記住你的犧牲,以後的人們會記住你的犧牲。”“哦。”凱撒久久不語,過了會兒,林以太示意自己想要離開,推開門之前,他突然想到什麽似的說:“雷果是什麽人?”“是我的朋友。”凱撒說:“怎麽了?”“她死了。”林以太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來的路上就死了,下了飛行器之後她一直想跑,不聽警告,所以上次就想著告訴你,總是忘,好了,我走了,開庭之前應該還會再來一次,和你對其餘的細節,如果有別人來審問你,你可以看情況迴答。”總是忘,因為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嗎?這世界上還有比人的性命更重要的事情嗎?他做的一切都是想要為了更多的人過上更好的生活,所以現在的少部分人就是不重要的,這從邏輯上說得通,凱撒心想,說得通的。他走了,凱撒倒在床上久久不語,堅固的鐵環扣上來,他的四肢被緊緊禁錮在床上,讓他不能動,他就這麽倒在床上,讓自己的眼睛直直地盯著眼前的燈,直到他出現了幻覺,他眼前一次次迴放自己的死相,被擠壓,被攪碎,被擠壓,被攪碎……林克會看嗎?不,不要看了吧。我希望你忘記關於我的一切。如果有可能,我甚至這世界忘記關於我的一切,但是我最好不要忘了關於這世界的一切。那些我沒有幸運去經曆過的事情,隻綻放在夏天的半透明的花,春雨和晚風交織的夜晚,十七歲的你幹淨的臉龐,結冰的湖麵上有野兔跑過,臉上塗著油彩的人遊行集會,旗幟高高飄揚,鮮紅色和深藍色的布圍在眼睛上,身後的手推開你又將你擁抱,大哭和大笑,看著指尖上細小的紋路突然閃迴到十幾年前大雨滂沱的黎明,手上的墨水拓印出一樣的紋路,拉麵是乳白色的,溏心蛋是橙黃色的……這是生長在培養艙中的他不知道的一切,他的世界隻有無窮無盡的咕嚕嚕,咕嚕嚕,看著氣泡從培養艙的底部一點點浮上來,還有滿眼的果綠色。直到重新有了生命之後,無數的數據像是河流一般奔湧過他的大腦,他突然意識到,這是別人扔在網絡上的記憶碎片,構成的他不知道的世界。有林克的世界,即將不再有他的世界。第49章 那天一別,林以太再沒迴來,凱撒還在等待,他養成了一個習慣,默念數字,從一到一百,用和時鍾一樣準的節奏在心裏默默數過,像是另一種波段的唿吸聲。就在他也即將混亂自己到底數了多少次一百的時候,突然有兩個全副武裝的士兵闖進來,動作粗暴地將他押走了。兩個士兵的表情鐵鑄的一樣冷硬,年輕的臉上是不容反抗的威嚴,凱撒下意識地掙紮,左邊那個如臨大敵,猛地將他推到牆邊,他的肩胛骨磕在牆上發出嘭地一聲響,下頜突然被一個冰涼的槍口狠狠頂住,他咳嗽兩聲,唿吸不暢,皺著眉頭看麵前的人。對方不說話,眼神非常兇惡,凱撒又咳嗽兩聲,對方慢慢放鬆了手上的力道。“不許亂動。”對方說完了,又壓著他本就疼痛不堪的手臂往前走。凱撒根本看清自己到底穿過了幾條走廊,走過幾道樓梯,最終三個人走到了一條完全漆黑、沒有光照的長廊裏,腳下是非常古典的金絲絨地毯,踩上去聲音很小,是悶悶的噗噗聲,像一個沉悶的孩子躲在牆角歎息。走廊的盡頭是一道窄窄的門,大概隻比凱撒高出一個頭來,凱撒以為裏麵會是一個非常小的房間,沒想到門打開之後,裏麵如同廣場般寬闊。頭頂是浩渺如星空的燈光,黃色和白色交相輝映,沒有款式花哨的形狀,隻是如同他被關的那個小小的牢房一樣,一個個小小的圓均勻排布,從頭頂精準地垂直投射下來。四周如同看台般的座位繞了房間一圈,階梯式排布著,密密麻麻的人一個挨著一個,把座位占去了大半,這樣看去,視覺上,房間的正中央就顯得有些低了,凱撒被帶去正中間那排小小的、半封閉的待審席的其中一個,左右兩人抓著他幾乎已經不能動的雙手,按在透明的外壁上,他的手腕又被禁錮。他不知道為什麽隻有自己,這讓他有些緊張,城河呢,小蒼蘭呢,林克呢?他站定之後,有片刻的寂靜,然後喧囂的討論聲就不絕於耳,以至於一分鍾之後林克和小蒼蘭被帶上來的時候都沒什麽人注意到了,凱撒下意識動了一下手,手銬馬上扣的更緊,差點把他的骨頭勒碎,他隻好努力轉過頭去看林克,林克也在看他,那眼神是他非常熟悉的,關切又讓人安定,凱撒定下心來,衝他點點頭,下意識舔了舔嘴唇。迴頭去看小蒼蘭。奇怪。小蒼蘭的表情是一種非常呆滯的平靜,見到凱撒也沒有什麽反應,見到包圍著他的這麽多人也沒有反應。林克被帶去另外一個待審席,兩個人隔開不過半米的距離,凱撒心頭的不安卻又如同海水一般湧了起來,他努力深唿吸,突然覺得身上的疼痛都一起向他襲來,像是萬箭齊發,讓他動也不能動。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麵對的是誰,麵前的無數張臉都模模糊糊,突然地,一道刺耳的鈴聲,夾雜著一個模糊的女聲說“請安靜”。吵鬧的談話聲小了很多,凱撒看清了說話的人,是一個他不認識的中年女人,長發像是漆黑的海帶一樣披散下來,齊齊的劉海橫在眉毛上方,一雙圓圓的眼睛像是受驚的貓,黑眼珠很小,被她盯著的時候,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凱撒麵前亮起了他的信息麵板,隻是一些基礎的介紹,周圍的人盯著看了一會兒,開始竊竊私語,他看見那個女人低頭往自己的電腦上記了點什麽。“凱撒?”她說話了,聲音清楚許多。凱撒點點頭,又下意識地嗯了一聲,聲音非常大,瞬間填滿了整個空闊的場地。於是這次徹底沒有人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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