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講述,大黃錘開始唉聲歎氣。


    謝蛤蟆臉色一沉,說道:“最後出事了。”


    大黃錘沮喪的說道:“對,最後出事了,出的還是詭異的事,到現在我都沒有搞清楚到底出了什麽事!”


    “我一直到現在都不知道到底具體發生了什麽事,當時我們船隊先穿越龍王漩——這是龍珠告訴我們的,龍王漩之後還是一片海,叫做東海。”


    “船隊成功穿過了龍王漩,卻在東海遇到了一場大風暴!我們剛剛在海麵冒頭,便有巨大風浪鋪天蓋地的砸到了我們船上!”


    說到這裏大黃錘的腔調顫抖起來,由此可知那一場風浪給他帶來的心理陰影有多大。


    “那風浪太可怕了,都說人定勝天,狗屁!讓說這話的人去看看那巨浪,他保準嚇得拉褲子,保準嚇成啞巴!”


    “我們沒法繼續留在東海,幸虧龍王漩是雙向同時存在,我們的船隊遭遇巨浪,旁邊依然是龍王漩,於是船隊當即決定返航!”


    “可是風太大了海浪也太大了,幾個浪頭拍在船上,我們的大船全散架了。”


    “還好我們船上帶小船,當時帶著小船的目的是為了便於聯絡和在水上捕撈,誰料這些小船竟然最終要救我們的命!”


    “可是小船也沒有都保存下來——相比之下反而龍王漩裏頭更平靜一些,無奈的是,這龍王漩是漩渦呐!大船能抵禦漩渦,小船無法抵禦漩渦!”


    “驚濤駭浪加上龍王漩,多數小船入水便側翻了,你們應當知道,在那種情況下,小船一旦側翻就會被海水給卷走。”


    “船隊裏的人無一不是好漢子、無一不是修為高深,但人力有時窮,在驚天巨浪麵前大家夥都抓瞎了,那時候船是大家夥唯一的依賴,小船側翻又流失,大家都害怕了!”


    “於是……”


    大黃錘伸手捂住了眼睛:“於是我們有船的想去搭救落水的兄弟,而落水的兄弟過於驚恐,竟然出手搶奪小船——我倒是能理解,船小、人多,那種時候沒了船我們心底太害怕了!”


    “你們能明白我們當時的心情嗎?”他放下手期盼的看向眾人。


    無風長老雙手合十高宣佛號,然後說道:“老衲能夠理解,人就是這樣,最可怕的不是碰上絕境,而是心態崩了。一旦心態崩潰,人所祈求的無非是一條救命稻草,這時候會拚命的去抓取救命稻草!”


    大黃錘激動的看著他說道:“長老所言甚是,就是這樣!”


    “大家夥都把殘存的小船當做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便紛紛去搶奪。”


    “我們救下了兩個人,可是這兩人上船後卻對我們大打出手!”


    “我們小船上有兄弟沒防備他們呀,一下子便受了重傷被掀翻掉入龍王漩裏。”


    “那個時候大家那樣慌亂,又是受了重傷掉入龍王漩,這哪有機會還能活下來?這是十死無生的事啊!”


    “我們沒辦法,我們得自保,我們也想活下去!”


    大黃錘悲涼的搖頭:“當時龍王漩裏亂了套,驚濤駭浪、狂風驟雨,大家夥沒有去想方設法的互救,而是想方設法的互相攻訐!”


    “最終我也不知道怎麽活下來的,總歸我們又迴到南海的海麵,這裏風平浪靜,不管大船小船都可以安然的浮在海麵上。”


    “到了這時候我們已經脫困了,接下來我們要做的應當是齊心協力活下去,結果並沒有!”


    “混亂還在繼續,大家夥劃著小船離開龍王漩,又有人打了起來!”


    “我們小船在穿過龍王漩的時候還救下了一個人,這人是我特意去救的,他叫黃連子,江湖綽號叫黃金冠——道爺是知道他的,道爺你知道我們的關係。”


    謝蛤蟆默默的點頭。


    此時大黃錘的情緒陷入亢奮之中,他向四周喋喋不休的介紹道:“我當時叫黃錘,黃連子兄弟與我同姓黃,我們一起經曆過許多事,我們還去一起去過奈何礁,一起從奈何礁活了下來,我們不是親兄弟,但感情跟親兄弟一樣!”


    “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不用說,你繼續說主題。”白猿公聽的不耐煩,“我以為你們在海上遇到了什麽大不了的事,原來隻是被驚濤駭浪給嚇破膽內訌……”


    “放屁!”大黃錘猛的怒喝。


    當空炸響一道霹靂!


    屋子裏火爐轟鳴,烈焰像蛟龍般撞開爐蓋飛出,四壁刀劍槍齊齊震顫,有金石交擊聲響起。


    大黃錘身上的皮衣震蕩,發須立起,恍若一頭發怒的雄獅。


    王七麟目光一縮。


    難怪島上人要尊稱此人為皇爺,他修為比自己隻高不低!


    謝蛤蟆移形換影上去摁住他肩膀拍了拍,春風化雨,大黃錘的怒氣頓時消弭,狂舞的火龍迴落鐵爐、顫栗的刀劍也紛紛安靜。


    大黃錘陰沉著臉說道:“你這老猿好生猖狂,不過區區伴劍猿而已,也敢在老夫麵前囂張?老夫告訴你,當時我們船隊中每個人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好手,每個要殺你這樣的伴劍老猿都如同殺雞屠狗!”


    “我們沒有見識?”他冷笑一聲,“是你才沒有見識!你伴劍猿一族居住在高山上是麽?老夫跟發誓,你們居住的山一定沒有東海那巨浪更高大!”


    “老夫說它們是驚天巨浪,你以為是誇張嗎?那浪花當真高高矗立不見浪頭!”


    胖五一像模像樣的站起來擺擺手道:“未經他人苦,莫勸人向善……”


    本來劍拔弩張的氛圍為之一變。


    大黃錘茫然的看著他問道:“你為何突然說出這麽一句話?”


    胖五一愣了愣,猛的頹然:“我的意思是,大家給我個麵子,都別生氣、別急眼。”


    白猿公知道自己打不過人家,可他也不服軟,他不服氣的說道:“那你講你們海上遇到的詭事就是了,幹啥老是講你和那黃連子的關係。”


    “老夫若是不講明這點,你們不知道我們遇到的事多詭異!”大黃錘悶哼一聲。


    “現在你們應當知道了老夫與黃連子的關係,所以你們也應當能理解老夫為何會在龍王漩裏也要拚死救下黃連子!”


    “我們離開龍王漩迴到南海,又看到了一些小船,船上都是我們的人,可他們打了照麵後卻互相下殺手!”


    “黃連子很是驚駭,說有些人已經死了,他先前就是與這些人在一艘船上,當時船被人偷襲,他看著身邊人被殺死了,而這些人此時又活著出現了!”


    “當時形勢太亂,我們劃船想暫離其他船隻,但是當我們劃船離去時候難免遇到另外小船,那小船上的人看到我們船後卻大叫,說——”


    “黃連子已經死了,他親手殺的人!說我們這艘船是海上亡靈船!”


    大黃錘苦笑道:“你們說,黃連子說其他船上一些人已經死了,他親眼所見。又有人說黃連子已經死了,是他親手殺的人,我該信誰?”


    徐大不假思索的說道:“當然是信你的好兄弟……”


    大黃錘搖搖頭,又恍然的一拍額頭:“怪老夫沒有說清楚,還記得老夫說過什麽事嗎?老夫曾經說,黃連子綽號黃金冠,你們知道他為何會有這樣一個綽號嗎?”


    “因為黃掌門總是頭戴黃金冠,這頂黃金冠是個法器,也是他們清儒門的掌門信物。”沈三接他的話說道。


    他對眾人解釋道:“黃掌門是江湖上很有名的一個前輩,後來攜帶清儒門的掌門信物突然失蹤了。”


    大黃錘沉重的說道:“當時說出他殺了黃連子的那人,伸手還提出了一頂黃金冠!”


    “老夫那會還算年輕,眼神比現在要好,看的很清楚,他手裏拿的確實是我黃連子兄弟從不離身的黃金冠!”


    “或許是他撿到的呢?你也說了,當時你們一到東海便遇到驚天巨浪,形勢一片混亂……”馬明推斷道。


    大黃錘頹然的搖頭:“不,你無法相信,當時在我身邊的黃連子頭頂還是戴著黃金冠!”


    “出現了兩個一模一樣的黃金冠!”


    “這是怎麽迴事?”眾人麵麵相覷,“還真是古怪了。”


    王七麟沒有說話,大黃錘的經曆讓他想到了一些往事:


    金山派掌門金輝道長與師兄金耀道人所遭遇的山村娶親詭事,事後持有對立說法的金輝道長和隨行廚子阿癡;讓百川門一百多條漢子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鬼船,以及從鬼船襲擊中逃出生天卻持有對立說法的洛水和苗五……


    現在他在遙遠的南海又遇到了這樣一樁事,一樁有人經曆了混亂場麵,然後逃生者之間卻對當時經曆持對立說法的事。


    他一邊沉思一邊問:“後麵呢?後麵是不是還有什麽事發生?”


    大黃錘說道:“不錯,黃連子看到那人手中的黃金冠後突然發狂,他凝聚修為踏浪衝向對方的船,他們在船上展開生死搏擊。”


    “老夫方才說過,我們當時還在龍王漩的旁邊,想要劃船離開龍王漩和混亂的現場,結果黃連子突入那艘小船後雙方血戰,最終沒能控製住那小船,又掉入龍王漩中!”


    大黃錘的老臉上露出悲色:“那是老夫最後一次看到黃連子!”


    “所以這件事一直讓我迷茫,我們當時到底遭遇了什麽?為什麽平日裏感情深厚的兄弟們突然便拔刀相向?還有黃連子和其他朋友,他們是怎麽迴事,為什麽都說彼此已經死掉了?”


    “還有,怎麽會有兩頂黃金冠呢?”


    “其他人呢?”王七麟問他,“你們當時從東海返迴的有好幾艘小船,對吧?其他船上的人有沒有說過他們遇到了什麽事?”


    大黃錘頹喪的說道:“那些人,我再也沒有見過。”


    “我們當時走散了,他們應當死在了海上,畢竟載著水和食物的大船沒了,我們隻剩下小船,小船上沒有水也沒有食物,他們活不下來的。”


    王七麟問道:“那你怎麽活下來了?”


    大黃錘又拍了拍額頭:“提起這件事老夫便會亂了心神,是老夫沒有講清楚,當時我所在的小船上除了黃連子和我還有個人,那個人就是龍珠!”


    “龍珠是疍民,自幼生活在海上,他知道怎麽去辨認方向、哪裏有魚、哪裏能找到淡水……”


    “大海裏還能找到淡水?”沉一好奇的問道。


    大黃錘說道:“當然,隻是一般人找不到。第一海上偶爾有島礁,島礁裏可能有小泉眼,那裏麵流出來的是淡水。”


    “第二,你們不敢相信,海裏的巨鯨能噴水,它們噴出來的也是淡水。”


    “第三,還有下雨,我們出海的時候是雨季,海上偶爾會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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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疍民知道一些海獸的遷徙之路,我們一直走這條路,抓到了一些大海龜給我們拖船,有時候我們實在沒有水了,就會殺海龜飲龜血。”


    大黃錘說道:“總之,龍珠是個海上行家,老夫的命是他救迴來的。其他人沒有這樣的好命,他們應當都死在海裏了。”


    聽著他的話,王七麟慢慢迴過味來:“你說歸墟迴來那人是個疍民?他有沒有提及過他的家人?”


    大黃錘道:“當然提過,他說他家裏人都死了,被朝廷逼著去采龍珠而死。他也是為了逃避采龍珠才偶然間去了東海。”


    “哦,”他臉上露出恍然之色,“龍珠從東海帶迴來一個女兒,他當時之所以下定決心要活著迴去,就是為了養活這個女兒。”


    聽到這裏徐大說道:“就是洛英雄!”


    王七麟也堅定了這個猜測,他問大黃錘道:“你後來沒有再去找過龍珠此人嗎?”


    大黃錘黯然搖頭:“我迴到孤舟島後,再也不去出海,就在這裏打鐵做工。”


    王七麟看向謝蛤蟆,問道:“難道又是褩多婆叉?可這次他們沒有遇到過外人吧?”


    金輝道長與金耀真人當時在山村裏頭遇到一群怪東西,導致兩人一個失蹤一個備受江湖質疑。


    謝蛤蟆聽了金耀真人的介紹後,說他們遇到的那些東西是褩多婆叉,一種超出六道的東西。


    褩多婆叉不能食所得、不可穿所獲,它們穿行六道,隻能去尋找六道之主不要的東西。


    王七麟就在尋找它們,以解開金耀和金輝當年遭遇的謎題。


    這是他答應金耀真人的誓言,他沒想到會在南海孤舟島又接觸到這種事。


    可是這次他接觸到的事與以往又不一樣!


    金耀和金輝當時遇到了一群娶妻山民。


    洛水和苗五所在的百川門則遇到了一艘鬼船。


    也就是說,他們的經曆中除了持有對立態度是雙方還有個第三方,且這第三方是加害方。


    大黃錘當年的經曆中卻沒有第三方!


    王七麟將分析說出來,然後提出問題:“為什麽?難道三件事之間並不能聯係在一起?”


    謝蛤蟆若有所思的看向大黃錘,道:“無量天尊,錘子,你仔細迴憶一下,當時你們到了東海之後,有沒有遇到一些陌生的人或者不屬於你們船隊的船?”


    大黃錘搖頭道:“沒有,或許我沒有發現,當時我們一出現在東海便陷入了慌亂之中。”


    王七麟說道:“或許你發現了,隻是你強迫自己忘掉了往事中的細節。”


    大黃錘下意識的問道:“王大人的話是什麽意思?”


    其他人也看向王七麟,同樣不能理解他的話。


    唯有謝蛤蟆跟他想到了一起,說道:“錘子,你好好想想,你記憶中的這些事,真的就是你們當時的遭遇嗎?”


    “老道的意思是——這是事實嗎?”


    大黃錘下意識問道:“道爺你是說,我們當時遇到了和當年咱們在奈何礁時候的事,我們陷入了幻境中?”


    王七麟說道:“你們沒有陷入幻境,是你們被帶入了不同的時空。”


    “這點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正要將一個猜測說出來,謝蛤蟆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錘子,你迴到孤舟島再也沒有出海過?”


    大黃錘沉重的點頭:“對,我再也不想出海,我、我,你們或許不信,我害怕大海了!”


    謝蛤蟆說道:“十五那天,你隨老道一起出海,我們去看登天台。”


    大黃錘吃驚的問道:“道爺,你怎麽突然有了這個興致?”


    謝蛤蟆說道:“你不是說那裏有可能會遇到龍嗎?我們要找一條真龍。而我們需要人來帶路,就由你帶路了。”


    大黃錘心亂如麻,說道:“可我不想再出海了,我找人給你們帶路……”


    “你必須出海。”謝蛤蟆強硬的說道,“你要克服你的心魔,生活在孤舟島的人,怎麽能不敢出海?再說這次出海有老道在身邊,你怕什麽?”


    大黃錘苦笑,謝蛤蟆揮手道:“不要多說了,四天之後是月圓之夜,咱們共同出海。”


    他在大黃錘心裏有獨特地位,被他強硬號令,大黃錘隻能無奈的答應。


    四天時間很快,王七麟在島上很忙,沒怎麽感覺就是十五月圓夜。


    他的計劃很成功,觀風衛展示出來的強悍威懾了海外城的各個幫派,他們的蠻橫更是讓這些幫派感到恐懼。


    於是有些幫派希望借他們的手鏟除對手、有些幫派則希望他們快點離開孤舟島別繼續折騰了,四天裏他們送來許多信息。


    最多的信息指向了現在在島上不怎麽能見到的東瀛浪人與倭寇,特別是謝蛤蟆驗屍,從一具屍首的胸口裏頭摸出來一把無護手的小匕首。


    這是東瀛浪人最喜歡的暗器,苦無。


    最有價值的一條信息卻來自於飛魚幫,他們想要給王七麟拍馬屁,來衙門拜訪後,飛魚幫的幫主殷勤的說後院裏頭空空蕩蕩,連個裝飾的石燈都沒有,他們幫派裏有這種物件,可以送給衙門。


    這話一下子讓王七麟恍然大悟。


    他當初第一天來定海道衙門進入後院,便發現有個地方讓他感覺別扭,可他說不上來。


    飛魚幫提醒了他,衙門後院裝飾風格不統一,明明房屋建設的奢華大氣,院子裏卻沒有諸如石燈、假山之類的點綴物。


    這讓他想起了之前在蜀郡禎王府的遭遇。


    禎王府內有東瀛浪人做護院,這些人能夠很逼真的扮演為木樁子、假山石之類的東西。


    順著這思路他有了一個猜測:東瀛浪人們不知道用什麽手段清空了院子裏的裝飾物,他們自己躲在裏麵扮演了這些東西。


    某一個深夜,他們從內部偷襲了衙門上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之全數給殺死……


    觀風衛眾人認可他的猜測,但他們找不到證據來證實。


    二月十五,日落西山。


    孤舟島再一次熱鬧起來,許多人出海要去海眼處看升仙台。


    王七麟不想暴露道法船,他隨便雇了一艘漁船,帶著大黃錘出海。


    南海的夜晚頗為舒服,氣候溫暖,少了白天的燥熱,溫和的海風吹在人身上,除了有些黏糊糊的其他倒還好。


    隨著圓月升空,王七麟看到了生平從未見過的盛景:


    海闊波瀾,銀月巨大!


    十五這一天的月亮分外皎潔,銀輝灑在海麵上,廣袤的海麵不再是黑色,而是成了銀白色。


    海麵蕩漾,仿佛是鋪著一層銀色綢緞。


    色澤亮白,連綿不斷!


    月亮更是分外的大,它不再是遠遠的掛在蒼穹中,好像是在海麵地平線處。


    船行波瀾中,王七麟放眼向前看,依稀感覺自己在奔赴月亮。


    這是在九洲大陸從來沒有過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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