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香迴到鹿池川是農曆六月上旬的一個黃昏。

    那天鹿池川鎮逢集,好不熱鬧。天至黃昏,擺攤設點的小商小販們卻遲遲不收攤位,有人在攤位前掛出了馬燈,搞起夜市。紫香漫步在馬燈照耀的街市上,心中自是多了感慨。才幾個月天氣,鹿池川卻變了樣子,與國統區相比,好似另一重天。接近十字口時,紫香怕街上人認出自己,先在無燈的角落裏躲藏了些許時辰,待那明晃晃的馬燈一個個先後熄滅或被主人提走,消失在無序的街巷時,她才小心翼翼地似偷了人的賊一般走到十字口。“龍花堂”的牌子照舊掛著。說明黑狐的藥鋪依然開著。紫香走近藥鋪後門,爬在門縫向裏張望,什麽也沒有看到,隻聽到後院裏褐氏哄灰娃入睡的勸告聲。紫香心想,黑狐一定是沒在家。她便試著輕推了門扉,門果然開著,她擰身擠進門裏,順手又輕輕閉了門。這才輕手輕腳走到院內那棵枝繁葉茂的柿樹下。

    廈房裏燈火灰灰地閃著,褐氏哄娃的身影如牛皮影子被燈光映照在白紙糊就朝陽的窗頁上,望著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一種親情的召喚在紫香胸腔裏迴蕩。還有灰娃那嘰嘰嘰嘟嘟的說話聲,更是紫香無法按奈內心的激情,她恨不得一下子撲進廈房,抱起兒子,拉著母親的手,痛哭一場,把自己滿腔的積怨吐個淋漓盡致。然而,她又想,母親能原諒自己嗎?黑狐又會對自己怎麽樣呢?還會像從前那樣把掙的錢一一交給自己,然後磕頭作揖祈求自己寬衣解帶。

    正在紫香舉棋不定心亂如麻思前想後該不該進門時,後門外卻響起了黑狐沉重的腳步聲。

    後門被輕輕地推開,黑狐果然出現在門口,正在黑狐轉身關門之際,紫香躡手躡足地閃到柿樹後麵。

    “還沒睡呀。”黑狐人未進廈房,聲音卻極響亮地震響了整個院落。從他的聲裏判斷,黑狐是逢到什麽可心的高興事了。

    “輕點輕點,娃剛睡著,有事那邊說。”褐氏端了油燈出現在台階上,黑狐在燈光籠罩下推開了自己和紫香住的那間屋門。

    紫香驚得大氣不敢出,她在柿樹後麵探頭探腦,把黑狐和褐氏的一切舉動看得清清楚楚。

    走進屋裏,黑狐興高采烈地對褐氏說:“鹿池川要成立農會了,赤鎮長推舉我當主席哩,你說這事咱能幹不?”

    褐氏放下油燈,挨黑狐坐在床沿,擠眉弄眼地說:“你是越來越尿紅了,凡好事都讓你出盡風頭,他讓你幹就幹,怕啥,當了農協主席,還不更與鎮長平起平坐,誰人不把你敬上三分。”

    “你說能幹咱就幹?”黑狐說著,脫了鞋退了衣褲溜進被窩,把個光溜溜的上身靠在牆上。

    褐氏呆楞著坐在床沿,她用奇異的目光看著黑狐裸露的上身,有一種情不自禁的衝動衝撞著她的心房。

    “上炕呣,還等啥哩。”黑狐說著,伸手替褐氏理了理額前被灰娃抓亂了的頭發。然後又抓了褐氏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不住地揉搓,揉著搓著,自是多了嫵媚,黑狐就勢將褐氏摟進懷中,不住用嘴去吻她的臉頰,蔫然一對新娘新郎。

    六月天是鹿池川夏季初到時分,黑狐廈房裏的百葉窗自是啟開著。油燈的光束從窗子裏射出來,形成一個方柱,投射在枝繁葉茂的柿樹上。像演電影時鏡頭射向銀幕的光束。燈在低處,光束投向高處,光束下的紫香把室內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看著母親與黑狐做著那種肮髒的事情,一股熱浪頓時衝襲著她的大腦,她恨不得從院落裏抓起一個什麽家什衝進門或是跳進窗子,把她們的美夢砸個七零八碎,讓他們到陰曹地府裏去尋歡作樂。正在紫香準備動手之機,室內的燈突然熄滅了,紫香同黑暗一起被凝固在柿樹下。

    整個院落被黑暗堵塞得滿滿蕩蕩,紫香這才感到黑暗中有一種潮濕的東西將自己包圍,樹葉上夜露一點一滴地掉下來,打在她的頭上臉上脖頸裏。她忍受著它們的肆虐,如樹的身子一樣佇立著。心中一片茫然,悔不該自己當初強拗地離開這座院落,更悔不該自己盲目地告別了藍虎。沒想到這個院落的人竟是如此這般活得滋潤。娃也好好的,大人更是好得沒法說……

    唉,惟有自己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怨誰呢?怨藍虎?怨黑狐?誰都不怨,就怨自己。尋找愛情,愛情沒了,尋找性感,沒想到性感也是一種有生命的東西,事過境遷,它也會歿滅的。自己現在該怎麽辦,難道去死……

    紫香正在為自己該不該去死尋找理由,廈房內傳出了黑狐和褐氏怪怪的調情聲。她渾身抖動了一下,心一橫,管球的,先把這一切弄個清楚明白,再說死與不死的話。她索興脫了鞋,提在手上,然後躡手躡腳地踏過院落的青石板,朝那頁敞開著的百葉窗走去。

    廈房內,黑狐和褐氏正在風頭浪尖,一聲聲呻吟,一句句輕喚,似一把把鋼針,一柄柄利劍,直戳紫香的心窩。她兩腿篩糠般把持在窗台上,淚不知不覺就流了下來。她一邊擦淚,一邊在心中告慰自己,要挺住,沒出聲,等過一個時辰,一定要懲治這對狗男女。

    終於,廈房內的床板不再響動,兩個愉情的男女再沒了聲息。

    紫香也同自己做了那事一樣,渾身無力疲憊不堪地癱坐在窗台下的台階上。屋裏屋外都沉陷在死亡的靜寂中,隻有院落的柿樹上不住砸響露珠的聲音。

    過了些許時辰,屋裏似乎又活泛起來,起先傳進紫香耳朵裏是褐氏的說話聲:“咱總不能這麽過吧,萬一紫香迴來了,知道咱倆的事咋辦呢?”

    “怕啥,是她拋棄了咱,又不是咱攆走了她,她連自己生得娃也不要了,跟上別人東跑西逛,怨誰呢?”黑狐的聲音。

    “她再不對,總比咱做這些事強。”

    “……”

    “你倒是說話呀,我聽張木匠說他在古城看見紫香了,和那個教書先生往北走哩。”

    “我知道,他們沒有收入,活得也是太恓,我有啥辦法。”

    “你還想她不,若你還想她,我去把她找迴來,你們從頭過,我怕她跟了那教書先生是走不到底,再說她迴來後,你們連娃迴迴圈圈也是人家過活。”

    “我何嚐不想讓她迴來,隻是她迴來後,你咋辦哩,我也離不開你呀,咱兩這樣過了半年多,一塊石頭也暖熱了,我咋能舍下你呢?”

    “隻要看著你們好,我怕啥哩,若你有心,背過紫香刁空給我一覺,也算我心滿意足。隻是這種做法要小心謹慎,若讓紫香看見,依了她那脾氣,我就沒命了。”

    廈房裏木床上老情人竊竊私語,柴門外窗台下落荒者悔恨交加。有情者自是難料末日,懷恨人總要爭強鬥勝。

    紫香聽見屋裏的對話聲,又悔又恨,但開始時那種砸人肇事的心緒在褐氏無奈的言語中已開始退化。事到今日,也不能全怪母親。女人,許身求榮,苟且偷生,已非罕見,何況黑狐和母親年齡相當,心性相投,又都是有過不幸遭遇的中年人。她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抬頭不見月牙的黑夜中開始原諒母親了。

    屋內再沒有說話聲,兩個偷情者已疲憊地睡去,紫香感到這樣坐下去甚是無聊,便穿上鞋,啟開後門,像賊似的溜出“龍花堂”後院。

    來到十字口,街麵上一片漆黑,沒有一盞燈,沒有一個行人,惟有寒味十足的涼風直直向她迅猛地撲過來,似要撕碎她的衣服,掏出她的心肝。

    紫香甚覺奇怪,夏天的夜晚,怎會有如此大的風。在她躊躇不前時,街南頭突然亮起了一盞燈,散淡的燈光投射到夜空,很是耀人眼目,紫香舉目看定,方辨出那是張木匠家的燈,她毫不猶豫地向街南頭姍姍走去。

    走近張木匠家院牆外,紫香聽到叮叮當當的敲打聲,知道是張木匠又在加班做木工活了,她在門外轉了一會兒,便去伸手敲打黑色的厚門扇。

    “誰呀?”院內的叮咣聲停歇了,張木匠警覺地問道。

    “我,紫香。”

    “紫香,你找誰呀?”

    “找你。”

    “果然是紫香,我還怕是什麽詐客呢?來來來,快進來。”

    張木匠領著紫香穿過雜七雜八的木板和木軲轆堆,徑直向自己睡覺的上房走去。

    “石蘭呢?”紫香緊跟了張木匠,一邊撂腳抬腿跨過那些木料,一邊問道。

    “她呀,早就沒影了。”

    “她能到那達去呢?”

    “唉,和你家紫蘇一樣,跟國民黨的兵遠走高飛了。”張木匠這一聲唉歎,似泄了氣兒的皮球,癱坐在土炕沿上,接著指給紫香一個木凳,迴過神說:“你們這些女娃子,生在福中不知福呀,個個都是尿壺掉了拌,難提。”

    紫香看著屋裏的一切,什麽話也不想說,隻聽張木匠沒完沒了地嘮叨。

    “你迴家了沒有?”張木匠這才想起問紫香的事體。

    “沒有。”紫香有氣無力地迴答著。

    “這麽晚了,你不迴家咋辦,我送你迴去。”

    “不,我暫時不想迴去。”

    “你想咋著?”

    “我想在你這兒歇一會兒。”

    “能成。你就睡在這兒,我倒水給你喝。”張木匠說著,端了油燈走出房間。

    等他把水端過來時,紫香早已進入夢鄉。他看了看她,又唉聲歎氣的仄身迴去做活了。

    紫香一覺睡到天大亮,她聽不見刨子刨木板的聲頓覺好奇,就起身看個究竟,門關著,院落裏沒有張木匠的人影,她推開石蘭住的那間屋門,發現張木匠在那兒合衣睡著。

    門聲驚醒了張木匠,他“唿”一下坐起身對紫香說:“我本想加班給人做個棺材,又怕打擾你睡覺,就停下歇著。”

    紫香聽了此話很是感動,順勢坐在張木匠的床沿說:“我爹去得早,其實在我心裏早把你當爹看待哩。”

    張木匠聽了此話也很激動,勉強地笑了一下說:“真是這樣。”

    “嗯”。紫香點點頭很肯定地說。

    “怕的是今世沒了這個緣份,待到來世吧。”張木匠很失望地說。

    “我想問你,我走後,‘龍花堂’的情況到底咋樣?”紫香看著張木匠滿臉的括號問。

    “當然是很好了,黑狐見天尿紅,耍得很是威武,當了國共之間的議事員,最近又聽說要當什麽農會主席。前不久還從這兒給他和你媽把棺木也買下了。”

    “那他們的關係處得如何?”

    “自然如漆似膠了,兩人年齡相當,脾性又相投,都是經過磨難的人,再說……”張木匠打住了話頭。

    “再說什麽?”紫香迫不急待地問道。

    “唉,你這娃咋不明事理呢,還能叫我咋往下說。”

    話聽到此,紫香再不言語,她低下頭生起悶氣。

    張木匠停了一會又問紫香:“你現在到底怎麽樣?還想迴‘龍花堂’不。”

    “我……”紫香吱唔著,半晌說不出話來,隻是低了頭一個勁兒地淌眼淚。

    張木匠又說:“一個月前我在古城看見你和那教書先生在一個飯鋪裏吃飯,你們走後我問飯鋪老板,他說那先生揭了黃榜,我以為你們吃了官飯,再沒細想,還恨你們青紅不分,皂白不辨呢?咋能給偽政府當役呢?”

    紫香仍舊低著頭一聲不吭。

    張木匠顯得很尷尬,不再說什麽,隻是陪了紫香默默地坐著。

    隻過了片刻,紫香突然說:“我啥都不想了,就想迴‘龍花堂’。”

    “這就對了,娃是親的,家是熟家,再說黑狐那人又好說話,隻是你媽該咋個安排,得有個交待,她與黑狐好了這麽長時間,黑狐把家底都交了她管,你突然出現,她會不會感到難堪。”

    “那你還要不要她,你們以前是很好的。”

    “過去,我有過此想法,現在怕不行了,一是我老了,一個人過慣了,二是你媽與黑狐的事傳得滿城風雨,我們族人怕接受不了這個現實,因而,我也就沒了此想法。”

    “嗯。”紫香口中答應著,心中又增添了幾許對母親的恨意。她甚至在此刻又生發出一個要懲治這個老東西的想法。

    告別了張木匠,紫香並沒有急於迴“龍花堂”,她沿鹿池川河走向東街外的月亮橋。

    夏日的清晨到處一派活潑景氣。街麵上許多婦女手持掃帚爭先恐後地打掃場地,準備晾曬新收的小麥。一股股塵埃四處升騰彌漫,把整個街道弄得霧氣狼煙。

    紫香從婦女中走過,身後不時傳來閑扯女人的譏笑和議論聲。

    “哎,你看,那不是‘龍花堂’裏的女人嗎?聽說跟著一個男人跑了,咋又迴來了呢?”

    “還有奇的哩,這女人跟野男人跑了,她媽又跟她男人睡在一個被窩裏。”

    “那有啥奇怪,啥蔓蔓結啥蛋蛋。勒馬茴結尿罐罐,人常說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娘賣 ,女子看麽。一個窩裏的,咋能學不會呢?”

    “……”

    紫香一路走,到處都能聽到人們的謾罵和譏諷,似乎天上地下身前身後都是罵聲。直至走到甑糕張的攤位前,那種罵聲才停息。紫香有一種豁出去的感覺,任人們罵去,不信唾沫真能淹死人?她要了一碗甑糕狼吞虎咽地吃將起來。

    吃過甑糕,紫香剛要走,甑糕張見四下無人,叫住紫香說:“死女子,你迴來了可好,聽人傳說你是個歪女子,你可要好好管住你那老媽,她與黑先生滾得很深,人們都說破了街,難聽死人了。”

    紫香驚奇地望著甑糕張,臉上平和地說:“天要下雨,寡婦要嫁,是娘老子都管不下,何況我是吃她奶長大的女子。”

    “理是這理,可她嫁錯人了。”

    “難道她嫁了你才是對的。好好賣你的甑糕,莫癩蛤螞吃不上天鵝肉反說肉酸。”

    “媽的,我是好心……”

    “髒話臭話都是從好心人口中傳出的。”紫香不留情麵地說著,擰身向十字口走去。

    甑糕張一臉羞色站在攤位前,氣得直跺腳,慶幸四下無人,不然他非氣死不可。

    鹿池川人誰都知道,甑糕張人雖老了,嘴卻不老,就他愛說東家長西家短的閑話,紫香之所以要給他難堪,正基於此。

    人隻要啥都不怕了,做事就會增添勁氣,也正是惡從膽邊生的道理。現在的紫香正是應了此話,她要懲治褐氏,就毫無顧及地邁著方正的步子朝‘龍花堂’的後院走去。

    黑狐自當了新政府的參議員後,每天總是起早睡晚,忙得不亦樂乎,“龍花堂”鋪子裏的事也很少管,整天呆在文廟大院,跑東跑西,料南料北。這不,天剛一亮,‘龍花堂’裏就沒了他的蹤影。

    褐氏跟在黑狐身後也是早早地起了床,把前庭後院打掃幹淨後,就打開了前門,準備接待患病抓藥的人。褐氏剛把門打開,就發現紫香滿臉烏青站在門外。她先是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等她完全徹底認清是紫香後,兩股淚水就像決堤的河坎嘩啦啦流了下來。“女子,你總算迴來了。”

    紫香懷著一腔義憤,本想譏諷褐氏一番,但見母親那長長的淚線,心卻軟了,畢竟是血脈相依,看到了母親的眼淚,自己也哭了,而且還一頭撲進褐氏的懷中。

    褐氏是個生活經曆豐富的女人,她知道自己在此刻該做什麽。她沒問紫香一句話,就邁著碎步跑到後廈房叫醒灰娃,為他麻利地穿上衣服抱到前堂,硬生生塞進紫香懷裏。

    灰娃對紫香已有陌生感,他沒有叫她媽,也沒有表現出過多的親昵,他隻吵鬧著要吃甑糕。褐氏無奈,便讓紫香照看門麵,她領了灰娃急匆匆向街東頭走去。

    紫香一人呆呆地坐在黑狐為病人切脈的那張太師椅上,沒精打采地從桌子上抓起為人把脈的小花枕頭在手中無聊地把玩著,心緒卻慢慢地平靜下來。清晨,街麵上沒有多少行人,也就自然沒有人來看病抓藥,把一段長長的空閑時間留給紫香,任她麵對老屋細品心事。

    紫香坐了一會兒,又轉了一會,發現一切都沒有什麽變化,心就平坦了。她想自己該怎麽辦呢?是留下來,還是再去找那個仍在洛河岸邊不知是死是活的教書先生。因為自己一迴來,這兒就再不會平靜了。

    正在紫香不知所措之時,黑狐風風火火地從街上走來,三步並作兩步跨進“龍花堂”大門。

    “你還是迴來了。”黑狐對紫香一笑,一切恩怨似乎化為烏有。他轉身關了前門拉了紫香朝後院奔去。

    “你要幹什麽?”紫香一臉疑慮。

    “到後麵好說話呀。”黑狐抓著紫香的手依然沒有放開。

    兩人剛走進過去自己住的那間廈房,黑狐就一下子抱了紫香說:“真是想死我了。”

    紫香看著床鋪,迴想咋晚自己的所見所聞,心如刀絞,她本想抽手給黑狐一耳光,但她平息了心緒,沒有動彈,隻依了黑狐的胡摸亂拽和胡啃亂咬。

    黑狐見紫香沒有任何反抗,欲是膽大起來,她將紫香抱起,放在床上,然後伸手心急火燎地扒去她的衣服。

    紫香仍然沒有反抗的意思,她隻是用淚瑩瑩的目光看著黑狐,那目光似劍,直刺得黑狐慢了手腳,不敢動彈。他隻有呆呆地望著那目光生畏。

    “你想我的目的就是做這事。”紫香終於有了言語。

    黑狐隻是癡楞楞地望著她,不知所措,他沒有想到,這個在他心目中早已流落街頭的女人依然還是那麽富有魅力,富有那種令他生畏的氣勢,她隻一句話,就把自己驚得沒了魂魄,失了主見。特別是她的目光,怎麽還是那麽嚴厲,竟沒有一點繞求的意思。同是女人,她母親與她就不同,她母親的目光總給人一種祈求的感覺。

    女人,真她媽是個怪物。黑狐想著,就怯怯地說:“你不想做嗎?”

    紫香沒有動,照舊平躺在床上,訕訕地說:“我不想,一點都不想。”

    望著紫香依然光滑潔白豐滿的胴體,黑狐有點按捺不住心中湧起的欲望,但他又怕紫香說出再令他難堪的話語,便僵持在那兒,舍不得退,又不好進,隻是眼中浮出了一種祈求的目光死死地看著紫香,紫香明白了這個在她看來仍舊是沒種的男人的為難樣,說:“想做你就做,反正我不想做。”

    得了紫香的口信,黑狐三下五除二扒光了自己的衣服,一個猴娃上杆,爬上了那座令他生畏令他消魂令他傾心的山……

    紫香感到好奇怪,她沒想到黑狐在此方麵有了長進,雖然表麵上裝出平靜的樣子,但內心卻迎合著黑狐,哪有棉花見火不燃之理?

    黑狐不但有了力度,而且在速度上和量度上比起以往更是令紫香吃驚。不一會兒,她的氣兒也粗了,臉子也紅了,身體也扭動起來……

    事畢,黑狐先是匆匆忙忙胡亂穿上自己的衣服,之後從床頭抓起一個藍底白花的枕巾很細心地為紫香擦了下身,再輕輕地為她穿上衣服,紫香睡在那兒無動於衷。之後他拿出了參議員的勢式,問紫香:“還走不走?”

    “你說呢?”紫香一臉平靜,動了動屁股,調整了睡姿。

    黑狐摸了一會光禿禿的頭,笑笑說:“當然不是走的好。”

    “可是你把一切都交了別人。”

    “你迴來就是你的。”

    “這個也給我嗎?”紫香從自己衣袋拿出了黑狐寫給褐氏那份養老保證書。

    黑狐看見那張皺巴巴的保證書臉突然失了血色,半天才說:“這東西咋在你手上。”

    “你把它也給我嗎?”

    “當然它屬於你的。”

    “那我就把它吃了。”

    “別,別,別,那東西太髒。”

    “髒我也不怕,它是我的。”紫香說過,真把那張紙片含在口中三咬兩咬地咽了下去。

    黑狐驚得瞠目結舌。

    進入農曆七月,國民黨第三次清剿活動更加兇猛地在秦嶺以南展開。造成第三次清剿原因是洛南縣政府一些要員逃至西安,勾結國民黨上層人物,對商洛山區實行秋季攻勢。

    此間,一些組建的新政權遭到摧殘,部分共產黨人遭到殘殺,國民黨的士兵隨處可見,燒殺搶奸蔓延鄉裏。

    紫香迴到“龍花堂”再沒有離開,她像過去一樣,重新掌管了藥鋪的一切。她把那晚在“龍花堂”後院看到母親褐氏和黑狐的那場“戲”深埋在心底,不露聲色。但她心中卻蘊藏了對母親的恨。母親那晚對黑狐說得那些話時刻在她心頭碰閃。她聽人說過,一山無二虎,那麽在這個“龍花堂”的後院,有自己就不能容得母親所在。在短短一個月時間內,她曾不止一次發現褐氏和黑狐偷情。但她裝做自己不知不曉,她想,除掉褐氏,一定要除掉她,不除掉她,自己就沒法在鹿池川鎮活下去。她曾想過,母親與黑狐的事,黑狐也是有責任的,但她不恨黑狐。做為女人,她恨女人,她也在恨自己。正因為她是女人,她對女人的了解多於男人。有時她也想,天下女人是最壞的東西。若沒有自己的壞,教書先生就不會拋棄另一個女人,若張木匠的女兒石蘭不在鹿池川瘋狂,那幾個士兵就不會死在白雄山的槍口之下,若沒有紫蘇的風騷,也許白雄山不會打敗仗。總之,女人是禍水,這是無疑的,自己更是一盆髒得不能再髒了的大禍水。

    時間一日日地挺進,紫香殺人的欲望與日俱增。正因為她感到這個世間太多了禍水的女人,所以她要殺了褐氏。因為褐氏不但是禍水的女人,更是一個欺世盜名的亂倫者,就連自己的一切不幸都是她一手締造的。當初,她與黑狐的師父暗渡陳倉,造成了自己不幸的婚姻,今日又與黑狐明鋪暗蓋,給自己凝結了無限痛苦和憤恨,因此,她要殺了她,盡管她是自己的母親。

    陝南有一句俗話,女人嫁過三方,必有殺人的心腸,盡管紫香沒有嫁過三方,但她同樣有了殺人的心腸。因為她感受了太多的不幸和肮髒,她就感到這個世間太多了不公。

    自古到今,每一個想殺人的人,最終的目的就是想保全自己,紫香也不例外。為了保全自己,在殺人的過程中就必須策劃出令人不得覺察的手段,紫香絕對懂得這個淺顯的道理。因此,在怎麽殺褐氏的問題上,紫香想了很多。忽一日,紫香想起了藍虎寫給白雄山的那些字,其中她記得很清楚的一句,那就是“借刀殺人……”

    農曆七月十五,是九龍山小廟會。吃過早飯,紫香對褐氏說:“媽,藥鋪生意不忙,咱也去廟會上逛逛,一天盡呆在屋裏,把人悶得慌。”

    褐氏也感到悶得慌,母女二人就穿了新衣買了香表登上節日般熱鬧異常的九龍山。

    那時,正是國民黨第三次清剿的關鍵時期,就連廟會上,各路香客均要接受國民黨兵的盤查。

    紫香與褐氏在廟會上走散了。紫香早早地迴到鹿池川,而褐氏卻被國民黨兵槍殺了,原因是,有人向國民黨兵舉報說褐氏是共產黨的交通員……

    褐氏被國民黨兵槍殺的消息傳迴鹿池川,黑狐驚出一身冷汗,紫香哭得爬在十字口昏迷不醒,街人勸說,人死不能哭活,你的心你媽領過了,莫哭壞身子是自己的罪過。紫香就不哭了,她咬牙切齒咒罵黑狐不該當什麽參議,不該整日呆在文廟裏,不該想當什麽農會主席,害死了自己的母親。

    黑狐被紫香罵得昏天黑地抬不起頭,他隻得掏錢雇人將褐氏的屍體從九龍山上接下來,用買得張木匠的那副柏木棺材草草埋過。

    令紫香和黑狐沒有想到的是,新任鎮長赤峰不但代表鎮政府向褐氏送了花圈,還在“龍花堂”為褐氏召開了由全鎮男女老少參加的追悼會。

    躺在黑色柏木棺材中的褐氏沒有想到自己生得不算偉大,卻死得無尚光榮,連鹿池川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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