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交大大門右首大概一百米的地方有一個酒吧,沐誌軒亦步亦趨地跟隨上原慶子到這裏,看著她走進了這家酒吧。

    沐誌軒一直等到她的演講結束,找個借口辭別了文暄兒和孔玄和,跟著她來到了這家酒吧門口。

    他看了看酒吧的外觀,門是用竭色木頭做的,上麵寫著“明日之門”四個藍色大字;龍飛風舞,尤其是最後這個門字,一條彩帶從門中穿過,似乎真的要通往“明日之門”;

    他發現旁邊好象還有一行小字,湊過去一看;原來這是一行英文,寫著——

    “a true drink is what doesn’t strive for busyness,for extravagance,for luxury,and moreover for hokum!

    《譯:真正的酒是不講究熱鬧不講究排場不講究繁華更不講究嚎頭的》

    沐誌軒算得上是懂得中日韓三國語言的人,但英文卻從未學過,簡單一點的單詞還可以,這樣一行字就隻能是看天書了;心想這是在中國,寫這麽多英文給誰看,這東西真是害人不淺。

    “不管了,進去再說吧。”他搖了搖頭,舉步走進了這家叫“明日之門”的酒吧!

    裏麵很安靜,音響裏放著悠揚的音樂,有上下兩層,其實地方並不是很大,喝酒的人也不多,隻三三兩兩的情侶低著頭在聊天,可能是為了增加氣氛,每張桌子上都點著一根蠟燭,借著昏暗的燈光,沐誌軒看到上原慶子一個人就坐在前台的桌子上。

    他走過去坐在她旁邊,默默地看著她;良久良久,沐誌軒沒有開口說話,隻是坐在那裏,看著她不停地把酒灌進身體。

    偶一轉身,看到身旁的沐誌軒,她微微一笑道,“原來你在這裏,來了怎麽也不說一聲?”

    沐誌軒本來有很多話要說,但現在被她這麽一笑,看著她有些醉態的表情,又不知道從哪裏開口了。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所以在這裏等你,你不是有話想跟我說嗎?”

    “哦,是的,我來就是想跟你道謝,謝謝你上次救了我。”沐誌軒這才想起來這裏的目的。

    “沒什麽好謝的,本來就不關你的事,把你牽扯進來,我才應該跟你道歉。”上原慶子淡淡道。

    接著把杯中的酒一口喝幹,苦笑一聲道:“本來我的人生就已經夠亂了,還總把不相幹的人拉進來。真是失敗!”

    沐誌軒要了一杯啤酒,一邊喝一邊看著身旁的這個女人,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想了解她,想保護她,又想知道她的一切。

    他很想問,但總感覺不知從哪裏開口。

    過了一會沐誌軒問道:“對了,你上次受的傷怎麽樣,不要緊吧?”

    “不要緊,其實隻是擦破了皮而已;算不了什麽。”

    上原慶子依然淡淡地說著話,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似乎早已經忘了受傷這迴事。

    她又要了一杯酒,喝了一口道:“其實我剛才在講台上就看到你了,我很吃驚,沒想到我們會在大學裏見麵,你一定很驚訝我怎麽會在那個學校當上老師吧?”

    沐誌軒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道:“嘿,沒有,我隻是…………?”

    上原慶子道:“其實做老師隻是兼職,我也不是那個學校的老師,隻是有時候會去那裏上課而已,銀行才是我的正式工作,不過那個工作我已經辭悼了。”

    沐誌軒沒有告訴她自己去銀行找過她,隨口說道:“是嗎?”

    上原慶子疑惑地看著他問道:“看來你一點都不吃驚,你不問我為什麽辭職嗎?”

    沐誌軒順口問道:“那你為什麽要辭職?剛一開口立覺後悔,連忙改口道:“你現在還在其它學校上課嗎?”

    上原慶子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就像你上次看到的那樣,發生了那樣的事,我當然要被炒魷魚,與其等他們來炒我,不如自己先辭職。”

    聽她這麽說似乎這種事曾經發生過,沐誌軒想安慰一下她,道:“沒關係,你不是還有老師的工作嗎?我覺得女孩子做老師最適合了。”

    “你是在安慰我嗎?”上原慶子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問道。

    沐誌軒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看著杯中酒道:“不是,我隻是覺得你不用為了這種事難過;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太在意。”說完自己又笑了一下!

    “這麽說你也經曆過這種事?”上原慶子看著他的眼睛問道。

    沐誌軒愣了一下,搖頭道:“沒有!”

    “那你怎麽知道這沒什麽大不了呢?”

    沐誌軒思路迴複清晰,道:“我說了解並不等於我經曆過,我經曆過也不一定就能了解它,不是所有的東西都需要親身經曆才能了解的吧?我覺得最重要的是這個人的心,如果真心想要去了解某樣東西,那麽他就一定可以做到。”

    上原慶子思索了一下道:“你說得雖然很有道理,但親身經曆過的人和沒有這種經曆的人心情還是不一樣的。不管你怎樣試圖去了解它,有些東西還是永遠也不會明白。”

    很快場麵又安靜下來,沐誌軒沒有再說話,兩人一邊喝酒一邊各自想著心事,這時酒吧裏響起卡薩布蘭卡的旋律,那是沐誌軒最喜歡的一首歌。

    沐誌軒知道她一定是背負著什麽才會說出這種話,他不打算直接去問她這種問題,此時的他雖然很想更多一點了解她的一切,哪怕隻是表麵;但他不想強人所難,隻是希望她能了解他的用心而有一天主動跟他傾訴。

    這是他跟上原慶子的第三次見麵,前兩次兩人沒有說過什麽話,而這次有更多的時間和更好的環境,沐誌軒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跟別人談話了,而上原慶子也似乎從未向人躺開過心扉。

    她今天晚上似乎特別高興,很快又重新挑起話題,兩人天南地北聊得非常投機,沐誌軒有意討好她,講的都是一些輕鬆的話題;雙方都沒有談到個人私事,沐誌軒是有意不往這方麵講,而上原慶子卻好像是對他根本不感興趣,對他個人的問題一個都沒問。

    時間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度過,兩人的距離卻已經拉近了不少。

    “對了!”沐誌軒突然想起一件事,道;“上次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沐誌軒。”

    “沐誌軒!”上原慶子點了點頭;“很好的名字;”又問道:“你的日語是怎麽學的?

    沐誌軒迴憶了一下;說道:“在我剛上大學的時候,有一段時間突然對日本這個國家很感興趣,就去自學日語,看了很多日劇,又去聽日本音樂,還特別了解了一下日本的曆史和現代的日本社會;所以,所以對於日本這個國家還是有一些了解的。”

    說完又笑了一下:“不過那隻是曇花一現而已,了解地並不深入,雖然也去過兩次日本,但都是去走馬觀花,根本沒看到什麽。不過,過了這些年,那時候學的日語我還是保留了下來。”

    “原來是這樣!”上原慶子又點了一下頭問道:“那你又怎麽會中文?也是自學?”

    沐誌軒道:“其實我也是中國人。”告訴了他自己是混血兒的身份並且是在上海出生的,說完又笑道:“這次迴上海,隻是想看看這個我出生的城市而已。”

    “哦!原來是這樣,那你隻是一個旅行者了?”

    “可以這麽說吧。我明天就要迴去了,迴首爾。”

    “是嗎?明天。”

    說這話時,沐誌軒分明看到她的臉上閃過一絲落寞。

    上原慶子歎了口氣道:“人生就是這樣來來去去,不管曾經有多少快樂,多少悲傷,最終總是會過去,然後又迴到原來的生活;這好像就是所謂的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吧。”

    沐誌軒忍不住問道:“你有什麽煩惱嗎?”

    “煩惱!”上原慶子理了理她飄逸的秀發,有些苦澀地道,“我能有什麽煩惱,每天過著這樣的生活,去學校教那些大學生,還可以拿很高的薪水,雖然這不是我的國家,但在這裏生活真的很不錯啊,如果能夠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那你會迴日本嗎?”

    “會——”上原慶子一臉堅毅地道:“總是要迴去的,但不是現在。”

    說完又笑了;沐誌軒這才發現她在說話的同時還在不停地往嘴裏灌著酒,而且她喝的並不是啤酒。

    此時就連沐誌軒這樣不會喝酒的人也能感覺得到她有幾分醉意了,但他也許不知道,其實自己醉得比她更加厲害。

    上原慶子舉起酒杯道:“現在要做的事是喝酒,為我們的第三次見麵幹杯。”

    “第三次見麵!”原來她記得在機場曾見過一麵;沐誌軒心裏一陣高興。

    兩人幹了酒杯裏的酒,上原慶子又把兩人的杯子重新倒滿,笑道:“今天什麽都不說了,一定要把這裏的酒喝光。”

    說著指了指酒櫃裏幾排名酒。

    沐誌軒嚇了一跳;他平時很少喝酒,酒量及其不好,喝了兩杯啤酒眼前就感覺有些晃了。

    看到沐誌軒的表情,上原慶子笑道:“嚇你的,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不會喝酒,不過今天難得有人陪,不用再一個人喝了,就算喝醉了你也會送我迴家的,對吧?”

    “再幹一杯吧!”說著又舉起酒杯。

    沐誌軒無法拒絕,即使他不會喝酒。

    進來這個酒吧的時候,覺得自己有很多問題想問她,他知道自己明天就要迴首爾,如果今天不問就沒有機會再說,但當他和她麵對麵的時候,卻有一種一切都不想再問的感覺。

    算了吧,什麽都不要說了,讓酒來解決一切吧。

    三杯酒下肚,沐誌軒已有七分醉意,心想不能再喝下去了,不然就迴不去了,正要推辭,卻突然聽到身旁有哭泣聲。

    不知什麽時候,上原慶子竟然伏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這下沐誌軒慌了手腳,以為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連忙問道:“你怎麽了?”

    上原慶子沒有說話,隻是伏在那裏哭。

    過了一會,哭泣的聲音漸漸停了下來,上原慶子抬起頭,臉卻朝著沐誌軒相反的方向,抽噎了一陣,停了下來;幽幽地道:“這些年!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在努力,從沒想過會有好的生活,我知道我沒有資格享受這些,盡管我告訴自己,這樣就行了,我可以做到,不需要再有人來替我分擔,我總是這樣不停地告訴自己,不停地告訴自己。我不想去怨恨別人,更不想怪命運對我的不公,我隻希望過平凡的日子,為了這些,我一直努力到現在,我真的一直在努力。”

    她停頓了一下,“但是,但是很多時候我都感覺到孤獨,還有那不可名狀的恐懼;很多時候,我感覺到就像要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我真的不行了,到極限了!”

    “我該怎麽辦?”

    就完這句話,上原慶子忍不住又伏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沐誌軒一臉默然,他沒有說話,想安慰她又找不到什麽話,想起自己荒唐的人生,根本沒有資格去同情別人,隻是一個女人在自己麵前哭得這麽傷心,一種想保護她的念頭從心底冒了出來。

    他靈機一動,伸出右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想了想說道:“我記得爺爺跟我講過一個故事,他說,“有兩個水手,他們各自乘著一條船出海,誰知道在海上遇到風暴,兩條船都被風暴打翻,一名水手在翻船的時候驚慌失措,他不停地叫喊,不停地拍打水麵,結果力氣用盡,淹死在海裏;而另一名水手在翻船的時候沒有絲毫驚慌,他看準了岸邊的方向,努力朝著那裏遊去,雖然很遠,但最終他還是遊上了岸,挽救了自己的生命。”

    沐誌軒說完這個故事,看了一眼一旁的上原慶子,發現她已沒有哭泣,隻是呆呆地看著眼前的燭光,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似在凝神傾聽他的話,又道:“爺爺跟我說,那個遊上岸的水手就是他自己;雖然我不知道爺爺說的是真還是假,但我知道他是想告訴我,人生總會遇到很多風暴和磨難,他希望我做那個不管環境多麽險惡都保持著清醒頭腦而且又有堅定意誌的人。

    ‘可惜我…………’

    他苦笑一聲,搖頭道:“其實以我現在的處境根本沒有資格說這番話;但是…………但是我還是覺得爺爺說的話很有道理,雖然我和他相處的時間並不長。”

    上原慶子突然開口問道:“你上次說的是真心話嗎?還是…………還是隨口亂說的。”

    “上次…………?”沐誌軒一怔,這才想起上次在銀行自己跟粟木說的那些話,連忙說道:“不,我並沒有隨口亂說,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我內心的感受。”

    “那你怎麽會知道我心裏的想法!”她又問道。

    沐誌軒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隻是覺得應該這樣說而已。不過,我隻是說出心裏的想法,請你不要在意。”

    上原慶子點了點頭,她靜靜地看著燭光,過了一會兒,像是自言自語般,輕輕說道:“有時候我會想,這些蠟燭將自己燃燒成灰燼到底是為什麽呢?隻是為了短暫的光芒,卻要耗盡自己的一生,這樣做值得嗎?”

    沐誌軒一怔,想了一下道,“值不值得我不知道,或許…………或許它們隻是以燃燒自己為榮吧。就因為這樣,那短暫的光芒才會那麽美,那麽無價,並不是為了什麽吧?”

    柔美的燈光照了下來,酒吧裏的音樂已經走向尾聲;上原慶子長舒了一口氣,輕輕道;“謝謝你。”

    “嘿,沒什麽,其實我…………!”沐誌軒正想謙虛幾句。

    上原慶子突然轉過身,才發現她的表情是那麽的無助,那麽的楚楚可憐,看著他,眼角還留有兩滴晶瑩的淚珠,宛如滄海明月上的兩輪孤舟,她用她那有些悲傷又略帶哀求卻讓人不可抗拒的語氣問道:“今天晚上、你陪我好嗎?”

    沐誌軒心中一震,抬頭望著她的眼睛,眼神似乎可以直接射入她的心髒,看到她的目光中的那一絲祈求,更多的是一種對孤獨的恐懼。

    看著眼前這張麵帶哭腔楚楚可憐的麵孔,沐誌軒的頭腦瞬間一片空白,湊過去就吻在她的唇上——

    仿佛在一刹那間,音樂停止了,周圍變得異常安靜,所有的人突然之間都不複存在,體內不多的酒精一點點往腦門上衝,衝得他天旋地轉;他伸出雙手抱住這個女人,兩人擁抱在一起,清楚地感覺到對方肉體的識熱。

    他們來到一間屋子,那是一間在樓上的房間,到底是多少樓他不知道,隻知道那裏很安靜,很暗,似乎多年沒有人住過;但這時他已經管不了這麽多了,他把懷裏這個女人的衣服脫了,一件一件,扔得到處都是,他們喘息著,瘋狂的親吻著…………

    一切的一切,都已經拋到了九宵雲外!

    此時此刻,原始的欲望在這一刻完全地崩發出來,兩人就這樣糾纏在一起!

    這個夜晚,時間過得太快,沐誌軒沒有去想太多;過去、現在、還是將來,他不知道會變成怎樣,也許當新的一天來臨的時候,他會後悔當時的衝動。但是,即使時空重新轉變;在這一刻,他隻想留在這個女人的身邊,從第一眼看到她,就注定無法把她忘記,她的影子一直在腦中閃爍。

    在這個紙醉金迷的夜晚,飄蕩在空氣中的欲望填滿了他的整個身體;即使燈光閃爍,沐誌軒依然看到,原來上海的夜空是那麽的流光溢彩。

    過了今晚,所有的這一切都將成為迴憶,而他的人生卻正在慢慢地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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