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白子畫醒來,看見榻上的點點血漬,知道昨晚自己又毒發吸了花千骨的血。可是往常還能模糊記得一些,這次竟然連隱約的印象都沒有了。他對自己微微有些惱怒,看來是不能再留在這了,不然總有一天會危急小骨性命卻不自知的。可是心頭那拉扯不斷的隱隱不舍的感覺,又讓他近來無端的煩亂,自己到底在留戀些什麽?

    看見書桌上鎮紙壓住師兄傳來的飛信,應該是小骨放那的。他出門往貪婪殿飛去,基本上都準備的差不多了,這事該讓師兄知道,然後自己離開長留山了。

    “骨頭!!”糖寶使勁的搖她。

    “啊?什麽?什麽?”花千骨慌亂的把筷子掉在地上。

    “你到底有沒有好好聽我說啊!一大早就咬著筷子對著窗外傻笑,樣子很白癡耶!”

    “嗬嗬,嗬嗬……沒事,你繼續,繼續。”

    糖寶咬著一片白菜葉子,跟咬手絹似的,一臉害羞的看著她:“那你說,我該怎麽辦才好嘛!”

    花千骨夾了它的白菜塞到自己嘴裏,大口的扒起飯來:“什麽該怎麽辦?”

    糖寶氣唿唿的在她麵前桌子上,使勁滾使勁滾……

    “嗚~~你根本就沒有聽我說話,我說落師兄昨天晚上跟我表白了,我該怎麽辦啊?”

    “噗~~~”花千骨眼睛瞪得銅鈴大,一口米飯全噴了出來,天女散花般撒在糖寶身上。

    蝦米?

    糖寶害羞的把腦袋藏起來,身體變得透明的粉粉的,整個縮成一個球。

    花千骨用手指頭撥弄它,臉上又好笑又無奈。

    “他怎麽跟你說的?”

    “他就說,寶寶我好喜歡你啊,讓我照顧你一輩子吧!”糖寶模仿著落十一深情款款的語調說道。

    “哈哈哈,然後呢?”

    “然後,然後趁我發呆的時候,親了我一下。”糖寶聲音壓得更低了。

    花千骨抱著肚子笑得快要不省人事了:“你怎麽知道人家是跟你表白來著,萬一師兄是想把你領迴家去當寵物養捏?”

    “才不會呢,師兄對我可好了。想吃什麽糖都給我買,哼,不像你老限製我,每天非逼著我啃草和葉子。”

    “我限製你是怕你蛀牙啊,你是蟲嘛,當然得多吃綠色植物補充維生素。我可是好媽媽,才不會像你爸爸和落十一那樣百依百順的嬌慣你!那後來呢?你怎

    麽迴答的?”

    “我說我有骨頭媽媽會照顧我一輩子,你隻要經常像這樣陪我玩就是了。”

    花千骨能想象落十一聽見它迴答時一臉心碎的樣子,用筷子把糖寶夾到眼前:“我才懶得照顧你呢,話說你喜不喜歡落師兄啊?”

    “喜歡。”糖寶老實的迴答。

    “那輕水呢?”

    “哈哈,也喜歡。”

    花千骨無奈的搖頭:“我看等你先分清楚哪種喜歡是哪種喜歡再去想應該怎麽辦吧。不過,我是不希望你跟落師兄走得太近。”

    “為什麽?”

    花千骨沒有迴答,隻是憂心忡忡的望了望窗外,不過目前能倚靠的也隻有落十一了。

    “骨頭!骨頭!”糖寶使勁咬她的手,“你還在為盜神器的事憂心麽?沒關係的,我們都計劃好了,不會出問題的。”

    花千骨點點頭,輕歎一聲。

    糖寶突然低聲道:“骨頭你就真的那麽喜歡尊上麽?爸爸他,其實真的很好的。”

    花千骨震了一下,低頭看著它微微一笑:“我對師傅不是喜歡這麽簡單的。其實我到現在都還不太明白喜歡是什麽感覺,唯一和別人不同的一點,就是會很緊張,心會撲通撲通跳。但是對師傅,我更多的是尊敬、仰慕還有感激之情,要說喜歡的話可能還不到十分之一。我什麽也不求,隻希望他可以好好的,我可以永遠做他徒弟陪在他身邊。”

    “可是若我們盜了神器,尊上會原諒我們麽?”

    花千骨搖搖頭:“顧不得了,隻要可以替師傅解毒,什麽懲罰我都能承受。但是糖寶你要記得,時刻提防霓漫天。”

    “為什麽?”

    “你個傻孩子,不要眼中隻有一個人對你的好,就看不見另一個人對你的恨了。霓漫天其實本性說不上有多壞,就是太善妒太記仇,太過爭強好勝和不折手段了。一個人如果擁有了這幾點,通常很容易不計後果的做出非常可怕的事來。可能是我太多心,但你還是不要和落師兄太親近了,以免她將對我的怒氣也全部發在你身上,知道麽?”

    “哦,知道,放心啦,我可是很厲害的啊,小小一個霓漫天我還對付得了。”

    花千骨搖頭:“就怕她總是玩陰的。”她已經吃過好幾次虧了。

    “小骨。”突然空中傳來白子畫的聲音。

    花千骨一驚:“師傅有什麽吩咐?”

    “你過書房來,為師有話對你說。”

    花千骨連忙往書房奔,糖寶繼續在盤子裏奮鬥。

    “師傅。”花千骨眼睛瞟見他雪白的衣角,始終不敢抬頭看他。想起昨夜發生的事,臉紅彤彤的像個蘋果。

    “這桌上的這些書是你今後兩年需要看的,為師把你需要做的,還有今後可能遇上的一些問題全部都寫在這本藍色的冊子裏了。你遇上什麽不懂或者難解的問題就參閱一下上麵。”

    “師傅!?”花千骨驚愕的看著他。

    “我再過兩日會離開長留山,順其自然坐化九重天。為師大事皆已辦妥,你不用再勉強為我續命了。神器等我也全部封印完畢,走之前會交給你師伯,然後由他分散收藏於各處。對外皆稱我閉關去了,能拖個多少年是多少年,以免長留和仙界大亂。”

    “不要,師傅……”花千骨怔怔的搖頭。

    “我已交代你師叔替我多教導你,但是師傅不在了,凡事還得靠你自己。”

    “我不要,我隻要師傅!”花千骨失控的喊道。

    “小骨,這是幾個月前就已注定了的事,師傅能借你之力撐到今日已是萬幸。萬事不可強求,你已是半個仙人,豈能再執著於這些生生死死。”白子畫輕歎一聲。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花千骨盡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顫抖。

    “已經是個大人了啊,更應該要看得分明,修道最忌諱的便是心有執念。如果……如果你願意的話,還是長做大人的樣子,再在長留山呆個幾年,便迴茅山去好好做迴掌門吧,不要辜負了清虛道長的期望,將茅山再次匡扶光大。”比起長留山來說茅山更需要她,她也更能有一番作為的。白子畫看她多年未變的容顏,突然很想知道小骨長大了之後是什麽樣子,可惜自己再也沒機會見到了。

    花千骨膝一屈跪在他麵前。

    “師傅,小骨求你,再,再拖延幾天好不好?最起碼,最起碼等五天後陪小骨過了生日再走?”等她神器得手之後……

    白子畫不說話,遲疑了片刻,這就意味著還得靠小骨的血撐上幾天。再三思量,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趁著白子畫大多時間在閉關,花千骨將禁書閣內許多書都盡快的閱覽了一遍,找到對盜取神器有用的,特別是關於如何解開神器的封印。

    因為生日要和師傅一起過,所以提前一

    天她在朽木清流那做了一大桌子的菜,請大家大吃大喝一頓,也可以算作告別了。

    看著宴上大家一如往常或縱情高歌,或流觴曲水,或嬉戲打鬧,花千骨心中感觸萬千。她知道過了明晚,一切便再也沒辦法迴頭了,在長留山這些年的快樂時光也再不會有。

    曲罷宴散,花千骨迴絕情殿的途中卻被朔風給攔住了。

    “到底是怎麽迴事?”朔風依舊單刀直入。

    花千骨笑得心虛,突然想到那天他是有見過師傅了,看到師傅的身體狀況一定十分奇怪,便也不瞞他。

    “師傅他中了劇毒,此事非同小可,你一定保密啊!”

    朔風靜靜漂浮著,眼睛比夜空中最耀眼的星星還要閃亮。

    “所以……你會失血虛弱成這樣,就是因為尊上他夜夜吸你的血延緩毒性是麽?”

    “不是的!是我非讓師傅吸的,師傅都是為了救我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那你這些天滿懷心事悶悶不樂,就是在想方設法的想要救他?”

    花千骨點點頭。

    “你已經找到了?”

    “我……”

    “不要不承認,不然你現在不會這麽鎮定又堅決的樣子,你宴上說那些話,分明是暗中向我們告別。解毒的方法很危險對吧?”

    “是。”

    “需要什麽?”

    “女媧石。”花千骨終於還是說了出來,隻是心中無端的信任朔風,覺得沒必要瞞他。

    朔風身子輕輕一晃,臉色瞬間蒼白。

    “你的意思是說你想集齊所有神器,讓女媧石複合歸位?”

    “是的。”

    “決心已定?”

    “隻要可以救師傅!”

    朔風輕歎一口氣,原來這就叫命定。

    “那好吧,我幫你。”

    花千骨驚訝的抬頭看他。

    “絕對不行,不能讓也冒個險。”

    朔風一臉平靜的看著她:“如果真那麽危險,兩個人的話危險就少了一半,你相信我,我可以幫到你。

    “不行!說什麽也不行!”這如果被發現,按長留門規,就是死上個十次也不夠。

    朔風笑起來:“可是我現在已經知道了,你若不算上我的話,我要是說了出去,你可就什麽都做不了了。”

    “你……”花千骨氣憤的鼓起腮幫子。

    朔風的眼光如水一樣,微微帶了點哀傷:“尊上不能死,這也不是全為了幫你,也算是我為仙界做點事吧,”

    “好吧。”花千骨知道他跟自己一樣固執,無奈的隻能妥協。

    “什麽時候動手?”

    “明天晚上。”

    第二天是花千骨的生辰,一大早起來,細心的裝扮了一番,依舊是包子一樣的兩個發髻,不過紮上了兩環碎碎的白色小絨花,綠色的新衣裳,裙角巧奪天工的繡滿紋飾,是輕水專門為她趕製的。素雅的小臉,脂粉未施,清新可人,隻是略微蒼白了一點。

    燒了好大一桌子的菜,都是師傅最愛吃的。還把絕情殿內外都大掃除了一遍,院前枯掉的桃花樹全部從山上移植下來新的。

    “師傅——師傅——開飯啦——”她開心的大聲喊,好像又迴到以前的樣子。

    白子畫慢慢從房內出來,望了望滿院的桃花又重新盛開,隻是自己不是樹,再無可迴春之日了。

    飯桌沒有設在房內,而是院中桃花樹下。白子畫在桌前坐下,看著花千骨開心的給他盛飯。往年她生辰他們也是這麽過的,吃吃飯,說說話,簡簡單單。花千骨總是纏著他問他生辰是哪一天,可是活了那麽幾百年,日子太久,哪裏還記得住。於是她便說二人的合在一天,每年一起慶祝。

    這也算是他們師徒二人最後的一個生日了最後一頓飯了吧,以後便隻能留下她一人過了。

    花千骨不停的給他夾菜添酒,一麵吃一麵嘟嘟囔囔的說些什麽。白子畫嘴角一絲笑意,那麽多年了,時間像水一樣流得悄無聲息。一百年恍如一瞬,天不曾變,他亦不曾變。就算挖空了心思,記憶裏也掏不出個什麽。可是自從她來之後,日子突然好像變慢了,也有了色彩和聲音。細數和她的一點一滴,他竟都是記得清清楚楚的,半點都未有遺漏,勝過之前百年千年了。

    飯罷,花千骨笑道:“師傅,你可不可以把伏羲琴拿出來,徒兒想為你彈奏一曲。”

    孩子一樣帶著撒嬌的神色,他已經很久沒看見了。白子畫輕輕點點頭,把伏羲琴從墟鼎中取出來拿了給她。

    花千骨接過伏羲琴,坐在桃花樹下,飄逸空靈的琴音響起,驚落層層粉浪,漫天飛卷繽紛下落,奏的卻是一曲《謫仙怨》。

    白子畫凝望著她,酒盞停在空中,那無盡的悲傷哀怨,叫他

    聽了也不由動容。琴音如泣如訴,充滿了不舍與無奈,似要將心頭所有的感激和尊敬都說給他聽。朝朝暮暮相處的點點滴滴隨著琴音一幕幕在他腦海中迴放。他握杯的手微微緊了,一聲輕歎,琴聲已落,卻仍在他腦中百轉千迴,久久不散。

    花千骨將琴遞還於他放迴墟鼎之中,然後望著他笑,他頭腦微微有些暈沉,花千骨的綠色身影也在一片粉紅色中變得漸漸模糊起來。

    “師傅,原諒小骨……”他隱隱聽見小骨在他耳邊低語,意識慢慢抽離。

    花千骨身形一閃,化作一道綠光,趁著白子畫放迴伏羲琴墟鼎閉合的瞬間,已飛入他墟鼎之中,取出了所有神器。

    白子畫心頭猛的一驚,無奈為時已晚,神念被攝,隻能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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